天坊大宅看重元旦,因为这是一年之初。
除了远行实在赶不回来的组队,其余的队长和坊员们必须到场,另外,分管十五州的坊司也会到场。
元旦这天凌晨三点钟,莫相忘就被箜娥和灵音叫醒,梳洗打扮,穿着十分正统的服饰,腰佩铜牌,等候在坊宫外的一片空场上。
按照牌位划分,十五坊司以及带回的下属在最前面。
之后就是坊管部各部门部长以及部员站位。
接着是二十七队走货坊管管主,以及坊员站位。
然后是三十八队走货坊师师正,极其坊员站位。
之后是三十一队走货坊队队长,极其坊员站位。
最后是七十七队走货坊组组长,以及坊员站位。
之后还有牌位的散坊员站位,根据牌位高低分前后。
以上,只是大宅内佩牌的站位,另还有天坊名下商会会长,各店面的店长。
另大宅各个分院的管事都站在最外围。
总之在坊宫前的空场上排的满满当当。
人一多了,反而也不觉得冷。
莫相忘的七十七坊组是所有带队走货里最后一个,根据排位她左边的就是七十六坊组,前面的是五十七坊组,右边无队伍,后面就是散坊员。
“这次元旦祈福,有没赶回来的,多半都是在国外的。”书白跟平野一左一右站在身后,“但会尽可能融入国外的天坊中,参加祈福。”
平野说:“咱们这儿也有来自别国的货队,但听说今年苗安来人了。”
箜娥是站在莫相忘身侧伺候的,听闻这话惊讶一抽气,“是嘛,苗安来人了?宅子里怎么没听说?”
每位正主就只能配一位丫鬟或是小厮,莫相忘就只能带着箜娥,留灵音在西南阁。
“苗安来的何人?”她说着拢了拢毛领的斗篷,好奇地瞥了眼左侧七十六坊组组长,出席这种仪式大典会根据配牌的不同,派发不同的衣服样式,会分出坊组和坊队坊师坊管的区别。
七十六坊组组长约么三十四五岁,眉宇间极其伶俐,也不爱跟人搭话,莫相忘认人不全,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而她这个佩牌最末组,贴了金,还镶了边,挂着准王妃的头衔,走最危险的险单,去最诡异的地方,有这样的名声,自然在这样的祈福大典上引人注意。
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他们的事迹。
在寒夜里又站到早上六点多钟。
坊宫的宫门打开,可因为站的实在是太靠后了,只能看见宫门开了,却看不见人出来。
“坊组。”平野拽了下她的斗篷,跟书白一起将她拉到一旁,但也知道这么多人里耳朵灵的很多,“坊组,小王爷多半是跟着孟夫人一起的,我想过不了一会儿,您也得过去的。”
“啊——”莫相忘瞪着圆眼,张大了嘴巴,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面前乌央央的这些人,“我?不要注意我了吧,饶了我吧,在这么多人面前?”
书白只一叹息就拢着手凑到她耳边,悄声说:“祈福大典过后还要跟地坊坊主一起出席家宴的,您是准王妃,当然要去的。”
“怎么没人告诉我?”莫相忘紧张的手足无措。
“您昨日劳累,早早就歇下了,这箜娥也没伺候过准王妃,自然不知道这些。”平野话音刚落,万丈山跟温城就朝他们招手示意,“来了。”
来的是孟云身边的随侍茂山。
“莫姑娘,今日祈福,莫姑娘不单要以七十七坊组的身份出席,还要以准王妃的身份出席,登到山顶祈福地,您得领着七十七坊组上下,越级去小王爷那边,就站在小王爷的十六坊管队边上,结束后,还请您留步,需以准王妃的身份参加家宴,小王爷的姊妹叔伯也已抵达坊宫和地坊。”
茂山说完,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莫相忘摩挲着玉虫扳指,戴上这个,就注定她与苗安皇室结缘,也承接了这种身份。
“好,知道了。”
看着茂山离开,看着汇聚过来的一双双眼睛,莫相忘颤抖的内心难以平复。
生前如何,她早已忘记,但在一千二百五十三年的阴司里,她过的谨小慎微,生怕给孟司监添麻烦,总会不自觉的淡化自己,缩在壳里。
可有轮回双世调节,加上她复生的本性,这样的身份,也担得起。
她总会遐想,曾几何时,自己也是猫妖莫良钧家玄孙辈的小姐,也是那九尾贵府中数历山一脉的少主。
可她毕竟没经历过这些,遐想也会有个尽头。
在众人的好奇与质疑或是不屑的眼神中,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南山进发。
最终于山顶汇合,而她也率领队伍越级,站在了十六坊管一队边上,为的是林坊主和孟夫人的计划顺利进行,为的是孟云将来的地位不被剥削。
而站的够高,视野就够好,无论是佩牌还是站位,都是个能俯瞰全局的高度。
莫相忘想着,她是站得高才能不被人注视,还是躲在最后一队不引人注意呢。
可答案显而易见,无论什么,她都将是人群中最吸睛的存在,从出生到死亡,她的故事和经历永远那么离奇波折,而重置本性的她在这个轮回帐中,没有那九大家族的压制,活的才有个猫样。
“这里不方便言语,你只随着我,事后跟你解释。”孟云上前来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臂弯,“等会儿祈福大典开始也不繁琐,你只看着他们怎么做就跟着做就行,不过结束后,你得跟我去一趟家宴。”
孟云说罢环视一周,最后点点她的手背,示意看口型。
‘配合我’
莫相忘点点头,心知这苗安皇室也是利益为重,十三国切割,总有人想分一杯羹的。
如若那定安王爷捷足先登,定会找各种理由把孟云赶出万赵,而十三国里,苗安国土面积最小,说到底,也最吃亏。
而孟夫人需要一个变数,来打乱定安王爷的布局,或是吸引定安王爷的注意,总之,用意就是乱敌,并助孟云掌权万赵暗部。
这个担子其实很重,但从最初的地坊买人到现在,莫相忘不知不觉间已经踩进了孟夫人设下的陷阱当中,且越陷越深,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她甚至怀疑,当初地坊拘押自己,是不是也是孟夫人的一步棋,根据天坊如今的眼哨分部,若是地坊有意查自己,平安都的天坊眼线不会不知。
想到这儿,她只道是幽冥神君的用意,无论陷入什么样的环境中,都是轮回帐中的一劫,只有走完,才能进入下一世。
祈福大典并不繁琐,上至坊主下至坊人,都得将平安结丢入神鼎中,至于福不福的,只图个心理安慰。
投递完平安结后,负责主持的澜多坊师又带着一群巫蛊师在上面做法式。
早上八点钟开拜,一直鼓捣至中午十二点结束。
莫相忘虽是猫灵不吃也不饿,但也会精神倦怠,精神饥饿。
“再忍忍,家宴摆在赤仙楼,今日已经包场了,我知道在家宴上放不开吃,所以已经打包一份等家宴结束,就送到你西南阁。”孟云仍旧牵着她的手,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冷吗?手怎么这么凉?”
“冷——还不正常,我早上三点多就起来,水都没喝,一直站到现在,这可是冬天,还是山顶,没冷死我你就庆幸吧。”莫相忘转移话题问:“那跟孟夫人聊天的是谁?”
“崇安王长女,孟芊郡主,自幼与莎宁相伴,此次前来——”孟云说着收低音量,“回去再说,你来天坊虽说一年,但长窝在西南阁,认人不全,孟姑姑身边的那个就是莎宁,你还没见过吧。”
莫相忘点点头,“认不认的也没什么要紧,不过你可知有些队伍向坊管部递交了走坊货仓货物的申请,原以为过岭南得是明年或是后年的事,但现在有人来分,我想着就把就近的先留下来,春节过后,就走岭南的吧。”
孟云见她说这事,便剑眉一皱,不满的看向身后那乌央央的一群人,这里面耳朵灵的可不止温城。
“有心气去抢你的单,那就舍了命也得走完,至于过岭南的货不少,变数大,你队里就那几个,我再拨——”
“不用了,你可省省吧,离开你这拐杖,我还不会走路了?”莫相忘拍拍挎着孟云的臂弯,“别这么紧张,我虽没去过岭南,但你和你坊员去过呀,这离春节过后还有段时间呢,找些有经验的坊员给我补补课。”
“你要走哪一单?”
“这个,回去说,这儿的耳朵多着呢,万一跟我抢怎么办?”
“我看谁敢。”
莫相忘啧了一声,将那小王爷的气焰拽住,抬手在空中一点,“你别动特权呀,他们本就看不上我,明明是我领着坊员完成任务的,偏偏到他们嘴里,成了因为有‘您’在帮衬,明明是我的功,到变成你的功了。”
孟云听罢宠溺一笑,“什么你的我的,谁的不都是咱们的。”
一听这话,莫相忘原本还想抱怨抱怨的,却被噎了回去,而在孟云的十六坊管队里,也有耳朵灵专门听人说话的。
此话一出,后面当即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正午过后,大典结束,莫相忘让书白带队回去,自己则带着箜娥随孟云前去赴宴。
“来来来,这就是咱们云儿的准王妃。”
不知何时,落在后面的就只剩下前去赴宴的人。
孟夫人一面应承着孟芊郡主,一面拦下了孟云跟莫相忘。
两向见礼后,倒是没什么话说。
并且能从孟芊的眼神中看出对莫相忘的不屑。
“这准王妃会不会太草率了?这姑娘家世如何?哪儿的人啊?”说话的是孟芊的父亲,也就是崇安王,苗安皇主的兄长。
“小孩子的事,那是我们这些做叔伯的能管得了的,这定安王必是先一步到赤仙楼了,这好酒好肉,若是热上几次可就变味了,咱们可得加紧,加紧。”林坊主打岔,迎着崇安王走在前面。
“可不能只论家世,这姑娘无论是才识还是胆识都能助云儿一臂之力,况且,这人啊,还是云儿自己挑的。”孟夫人一面说,一面迎着孟芊跟上,只落得孟云莫相忘和莎宁在后头。
“恭喜啊。”莎宁似笑非笑,带着点调侃和不屑,瞥了眼莫相忘,“飞上枝头喽,这做王妃可比当个小坊组要难得多,可不是你送几次货就能把握的。”
莫相忘见她阴阳怪气,只想起莎宁跟孟云传过的绯闻,也就没往心里去,只道了声谢。
“莎宁,怎么说话呢。”孟云嗔咄一声,却没有半分怒意。
“小芊说了,皇上听说你这边选了个准王妃,还是个没家世的,可有些不乐意的,原本给你定的王妃,难道还能退了吗?你不还有一院子的姬妾呢嘛,她知不知道?”莎宁上下打量莫相忘,最后撇撇嘴,“光能力好,长得好有什么用,她背后又没人辅佐,光是自身能力能辅佐你几时?”
孟云啧了一声,抬手敲了下莎宁的脑门,“就你话多。”
两人一唱一和的模样,莫相忘瞧着别扭,借着解手之名,脱离他们的视线。
家世,成了她的痛点。
千年里,因无家族庇佑,她受尽折辱,自己母家,曾祖母家的分支皆是名门显赫,可都因为当年的祸事,或是避她不及,或是根本就不知道,而遥在数历山的祖家,也不曾出面为莫良钧最后的血脉撑腰。
那数历山祖家,可是九尾贵府中的皇亲国戚,是九尾一宗最不敢撼动的皇脉,就连九家都不敢触及。
可偏偏,高祖从祖家中分离出来,跟祖家的缘也就断了。
千年里,师父不见她,白猿上神不见她,师姐们也不见她,朋友们更是从没来过。
千年里,只有孟司监还在庇护着她,可力不从心,九大家族只是明面上的九家,其盘根错节的分支不知牵动了多少,都施压于孟司监,使其庇佑的力不从心。
千年里,莫相忘把自己缩在壳里,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让孟司监为难,也生怕再丢了师父和莫家的脸面。
千年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若能有家族庇佑,能有父母兄长的庇佑,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姑娘别往心里去,莎宁郡主平日很温和的,今儿,恐怕也是嫉妒您与小王爷亲近。”箜娥担忧地看着她,“姑娘——”
“什么家世长,家世短的,以为我在乎吗?”莫相忘倔犟的忍着心里的憋屈,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若非灭门,我也是家世显赫的人,岂是他苗安一届王爷能够攀的上的?想必在家时,还会被称一声小姐,祖家许是能称我一声——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