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坊主会跟他做生意吗?那地坊坊主可是跟九亲王相交的,九亲王又跟如今的杨太后一伙,咱们要是跟他做生意那岂不是跟地坊不对付了吗?”风信双臂交叠着摇摇头,“不会不会,咱们天地可是一家的。”
莫相忘没对他们的观点做出解释,孟夫人跟定安王之间的事,知道的人寥寥。
她想若这清州贤王真的有钳制住定安王的能耐,那林坊主自然不会放手,到时候无论是要走货还是如何,自己必定会被调度,并参与其中。
上层的博弈,自己只做了个小小的助推,也是希望孟夫人能把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更为现实的人身上,好推动孟夫人的大计划。
三十多人轮番守夜,使得篝火不灭,挨过了过岭南的第一夜。
小司南说,从清州到江无州有条捷径,但这条捷径上,人烟稀少,恐多要露宿野外。
他们为了赶在金家寿宴开始前到达南曲县就走了这条路,可以说是绕开了所有有人的地方,吃了一路的野味,终于赶在寿宴前八日赶到南曲县。
先是找地方落脚,好好梳洗一遍,然后小司南和哨子鱼豆豆他们出去打探消息。
其余人要么物色黑狗,要么在街上闲逛,要么就和莫相忘一样,退了客栈,停留在靠近桃梦山一侧的山路边。
“这黑狗的事,尽量别找的明目张胆,能在山里逮到最好,逮不到就去远一些的乡镇购买,至于挂上,找几个轻功好的,在天亮之前挂上即可。”莫相忘如此嘱咐,她始终也不觉得这金家寿宴,仇家花钱雇人挂死黑狗有什么危险,只瞧着桃梦山一侧发呆,而拴在腰间的道童僵似是也认得这条路,痴痴地盯着山的方向。
“豆子他们已经出县城,去乡下买狗了,至于这金家和仇家的事,就看哨子和小司南能打听到什么。”封岑如此说着,只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时过晌午,蛊月跟芦芽拎着草药和大包小裹的东西回来。
“唉,我听说这金家在当地可是富商,为人嘛,不怎么样,但特信鬼神一说。”蛊月将包裹推到车里就凑过来,“听说他家儿子有一次犯癔症,连续大半个月都不见好,后来请了法师作法,说是后院井里有怨鬼作恶,结果真就在一口井里捞出一具死尸,从那之后就特别信这个,你说逗不逗。”
蛊月本就是巫蛊师,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特别稀奇,巫蛊师善者可以保人平安助人脱险,但同样,也可下蛊下咒下降,驱鬼驱邪,百试百灵,可偏偏她这么一说,就好像从来不信这个一样。
“所以呢?”莫相忘拎起铁链子,看着链子上蔓延到一半的尸毒,“拴不了几日了,也不知那道承道长要如何处置它。”
“我可还听说,因为信这个都烙下心病了,金家大宅里还有法师坐镇呢,一有什么不好的,那法师立刻就知道,那咱们要挂死黑狗,恐怕,也是有说道的吧。”
“你问我呢?”莫相忘上下打量蛊月那身略显清奇的装扮,总之是特制的带有天坊元素的衣裳,又极具她自己独到审美的穿着,“有什么说道是你不知道的?还是说,会有封岑不知道的东西?”
一旁被涉及到的封岑将卷宗卷起收在竹筒里,“唉,坊队您可不能太高估我,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也是头一次来岭南,头一次来江无州,要是有什么说道,咱们恐怕还得请教请教坊司局。”
“那坊司局在最南,临近明川,怎么去?这一来去就又得八天。”莫相忘瞧着他们都觉得这其中另有门道,随敲响前车车窗,“纪来,你怎么看?”
“还没到时候,我看不到,这次我真的看不到。”纪来的话说的有些茫然无措。
“既然如此——”莫相忘单手拽着链子思考,可书白和平野雷子他们都不在。
“坊队,这死黑狗挂门。”曹平模棱两可的想要请教蛊月,却又犹豫着说不出口。
“说。”莫相忘环视一圈,现如今也就雷子带队的部分坊员,以及这边的麻九封岑蛊月芦芽还有曹平,其余人都还没回来了。
“这死黑狗挂门,要么就是图个不吉利,仅是表象上的意思,要么就是什么咒术的一环,但这个环节要么没有特殊性,随便一个符合要求的阵眼即可,要么就有特殊性,雷子带队找狗的地方和卖狗的人就是关键。”
听曹平这么一分析,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是说我们雷坊组若是找到卖狗的人,那卖狗的人就是仇家安排的?”
“这么拐弯抹角为了什么?”
“蛊月姑娘,有这种可能吗?什么样的阵法需要死黑狗啊?”
“那如果是阵法,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咱们是走货,又不是——”留守坊员有些害怕的五官都要纠结在一处了,最后小声说:“又不是签杀,这阵法该不是要灭了金家大宅吧?”
“屠杀一宅子的人?”封岑有些忌惮,随即跳下车,来回踱步,“不会吧,咱们没到这南曲县之前都没想这么多,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屠宅’,一个莫相忘最不愿意听到的词。
遥想生前,她祖家被灭门近乎屠宅,而她也因灭门屠宅而死。
如今,这假设成立,那挂上黑狗,她又要重蹈覆辙,哪怕这并非她本意,也是借她的手办事。
可——
“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交给我呢?”
她不解,只双目放空,虚看着前方的一片树林,可因为虚看,不经意就调查了两面单视屏,左右重叠之际,小司南跟哨子的报点出现。
“他们回来了。”莫相忘收起单视屏,但孟夫人那狡黠的面容却若隐若现,这一单,恐怕是孟夫人有意给自己的。
“可能是都在南曲县所以给你了?”蛊月想事情只能想到表象的东西,可想阵法,却也想不出用死黑狗做阵点的用途,“我是想不出,可能是咱们想多了吧。”
“不对。”莫相忘否定了她的说法,“不对,孟夫人为何把这单给我?”
“坊队?”小司南和哨子凑上前来,“怎么了?”
封岑将刚刚的一番讨论复述一遍。
小司南慎重点头,“也不是没可能,现如今就看雷子他们能找到什么样的狗了,不过那边有平野跟着,应该会很细心,至于书白,我在县城里跟他碰见了,他说有些新发现,要再溜溜。”
“他自己?”
“没,带着感官组呢,坊队您别多想了,孟夫人能让您走这两单,肯定是有道理的,您这么神通广大,我们可不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门道,有什么您都能摆平。”小司南乐呵呵地跳上前车,从背回来的布包里拿出糖饼分给大家。
“常宁。”莫相忘唤了一声,是雷子一组的坊员。
“怎么坊队?”常宁是雷子一组的分组小组长,人还算机灵,轻功和武功都算上成。
“你刚刚说,如果是屠宅,这活应该是签杀来办?签杀经常办这种事吗?”莫相忘说着有些口干,她怕听到一个肯定回答。
但常宁给出的就是肯定回答。
“对啊,咱们天坊总共就两支签杀,都握在孟夫人手里,咱们天坊,接这种签杀的活可不多,孟夫人留着的两支签杀都很神秘,现如今还都没出现过呢。”常宁见她紧张,就也跟着紧张起来,“坊队,您想到什么了?”
“没出现过?”
“啊,没出现过。”常宁也不傻,能当分组组长的脑子也过关,“您是说,如果这单真是要屠宅,那孟夫人就是把签杀的活儿,交给您了?”
“唉——”
那边的坊员们各个都能听音儿,这会儿又没外人,就都凑过来。
“坊队,您该不会觉得孟夫人是在训练您,训练咱们这三十二坊队做签杀的活吧?”
这话说的人心惊肉跳。
签杀是专门负责杀人的组。
“坊,坊队,您想太多了吧,这单,如果不取人性命,应该就不存在您说的这种可能,对吧?”小司南紧张地攥着糖饼。
能混在走货一队的坊员,都是存有善心,不愿见血的。
若是走货遇见劫路的匪徒,打起来有个伤亡倒也有个因由,但那签杀,可就是没有来由,没因果的杀戮。
下签者让你杀谁你就得杀谁,让你杀多少你就得杀多少,哪怕对方是老弱病残都得下得去手。
可孟夫人的用意,时至今日,莫相忘都猜不透,好似自己每走一步,都能落入孟夫人预设的轨道内,只会加快速度,却不能出轨半步。
又在外宿营两日,雷子带着只死狗回来。
平野虽心细,能推测出卖狗人的不同之处,但却想不到这层,回来后被一提点,就觉着脊背发凉。
“坊队,孟夫人是想让三十二坊队变成签杀队吗?是她手里的两支签杀不够用了?”
平野不解,只原地打转,“怎么会是签杀的活呢?怎么会呢。”
签杀的活,这些坊员碰都不想碰,这样的人命债,却因自己的行动而得了恶果。
如今一想到挂死狗会屠宅的事,他们就惊得挪不动步。
可在他们之中,莫相忘却成了唯一的恶人,不单杀过人,还杀过妖和神,经历过两次屠宅,死后还得引亡魂入冥界。
想到死,莫相忘再次激起一阵恶寒。
“不会的。”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得透心凉,“不会的。”
“坊队,什么不会?”
莫相忘走到人群外,腰间的链子叮叮当当,拽着道童僵也一起走出人群。
“不会是箜娥——不会的。”
关于她已死的事,就只跟箜娥提起过,若是孟夫人知道了,那这单就是对一个死人的考量。
但凡出现难以接受的事,她都会往轮回帐受难上想,以前,觉得没钱就受难了,现如今,若是箜娥背叛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受难,而——
想到这儿,她转身看着熟悉的坊员。
若是这些坊员都是孟夫人的手笔,那这一世,恐怕是要自己来还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