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神寺位居平安都都城西南侧,背靠一座名为崇鹃的矮山。
整个拜神寺共九层,宝塔一样的结构,是整个平安都最高的建筑,据说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天合宫玄门城楼上就能看见它。
民间相传,宫中的贤妃娘娘每个月都要吃一次拜神寺的酒熏鸭,由此酒熏鸭也成了拜神寺的特供,寻常百姓,乃至有钱商贾都吃不到,专供那些王公大臣府。
“酒熏鸭是假,传递消息才是真。”孟云对坊间传出来的这一八卦嗤之以鼻,“消息传出来就不会有人猜忌这酒熏鸭究竟进了哪座府邸,府邸与府邸之间又有什么联系,但细心又知道内情的人就会察觉,这些府邸多半都归于九亲王门下。”
“九亲王势力遍布朝野,怎么还如此小心传递消息?现如今都要篡位了,朝堂上就只有一小部分官员弹劾他,拥护皇太子的队伍少之又少,其他皇子又都被圣上分到其余州,难道这些皇子里,有他摆弄不来的?”莫相忘对朝堂上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多半都是听书白说的。
孟云掰着手指捋这些刚被封王的皇子,除了有封地,并无实权,手上更是没有兵权。
“等新皇登基后,估么有心的皇子会就此安分下来,但太安分的同样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至于不安分的要么已经归入九亲王麾下,要么就等着随便安个罪名,秘密处死吧。”
莫相忘叹了口气,拢了拢披风,对皇权究竟移位到谁手里并不在意。
“谁登基,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拥有皇权的人才会看重皇权,不曾拥有过,那就不如早起有热茶晚上有暖炕来的实在。”
可此话一出,她就想起来跟自己探讨这事的人并非凡人身份,那也是位皇子,未来还兴许有机会继承苗安的皇位,随试探地看向对方,并问。
“你们苗安,比这团结吧?”
孟云也知道她会问这些,但神色还是有些沉重,“团结,只不过是不争罢了,要不然也不会把我支到这么远的地方安排一个管理天坊的职位,只是不争而已,自幼教导我们各司其职各站其位。”
他说着,眼神像是寻求安慰一般看向莫相忘,“我不是太子,分到这里,也是父皇给予我的庇佑吧。”
这话题太过沉重,皇权之争,有太多是不可避免的,莫相忘虽说没有与生前相关的记忆,但一千二百五十三年阴司生活里,她还是听说过人间朝代更迭的惨烈事迹,人间正史野史的那些话本,她看得倒是多。
听着车轱辘声吱吱呀呀向前,四周的喧闹声也从无到有。
“公子,到了。”茂山说罢敲了两声门,箜娥将门打开,随着寒气侵入,酒肉的香气也飘了进来。
莫相忘不由得感叹,“这味道也是绝了,赤仙楼各色材料齐全,做出来的东西也是美味,没想到这拜神寺竟也有这样的造诣。”她闻出了几种特殊香料的味道,早在去赤仙楼的时候问过,那些都是坊组坊队走单货过来的,说是满平安都仅此一份儿,可现如今香料外泄。
她闻到这儿,拢了拢斗篷,凑到孟云身侧,奈何以她的身高还不足孟云肩膀,就只好拽拽他。
“怎么?”孟云倒是欣喜她这样主动。
“赤仙楼的老板说几种香料是平安都独一份儿的,可这拜神寺却有相同的。”
“哦?这你都能闻出来?”
莫相忘一笑,看着去停车的几人,“你们应该也不经常来拜神寺吧,这样重的味道,你们也能尝出来,只不过这香料,是从哪儿进来的?”
孟云转转眼珠思索片刻,又左右看了看两侧岔路,“撞货的几率不大,地坊跟天坊的走货单是百年前定下的,绝对不会撞货,撞了香料,也真是没想到,走吧,先进去尝尝看,这拜神寺与咱们赤仙楼究竟孰高孰低。”
这一行人从正门进去,就有穿着统一服饰的小厮恭敬的行礼,然后引路,转着圈圈上楼,最后被安排在六层靠阴一侧,屋里堆着一溜火炉,但环形窗户是开着的,因为层数高,天气又好,一眼就能看到城南大半片的景色。
而以隐适挂中的望远镜看去,这个方向不单单能看到大半个锦绣庄,还能看见十分之一个吴府。
而吴尘,就出现在距离拜神寺最近的一条街上,隐适挂没有透视功能,所以只能看见一个红点在一处小楼二层。
“姑娘,你尝尝他们家的茶,兴儿去问了果茶,他们这里还真就有,是用干果泡的,您尝尝。”灵音将茶递过来,也是眼尖,顺着莫相忘刚刚看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姑娘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入神?”
莫相忘接过茶杯,隐隐的葡萄香飘了出来,“记一下来时的路,倒是能找准锦绣庄的路。”
“那姑娘可是跟锦绣庄有缘,我看那老板娘可稀罕姑娘啦,要是姑娘以后不走一趟锦绣庄的货,啧啧。”灵音说着撇嘴摇头,“那老板娘指不定得翻多少白眼呢。”
“姑娘快上座,拜神寺还有餐前小菜呢,您快过来尝尝。”
拜神寺都是单间,每层四间,分设东西南北,层数越高,单间价格越贵,且上三层只提供给达官显贵。
风信是个贪玩的,所以来拜神寺的次数较多,也知道哪道菜品味道奇特。
可点了一大桌子菜,他们却都只侯在一旁,并不上桌。
孟云倒是习惯这种不同等级不在一桌吃的规矩,自顾自的动筷子倒酒。
可莫相忘却有些不自在,里外里总共十个人,八个人都站着,观感太差。
“坐吧,等什么呢,在赤仙楼怎么吃的,在这就怎么吃,干看着呀?菜都凉了。”她招了招手,见那些人不动,就瞥了眼孟云,“唉,说话呀,吃饭还带一群人围观?”
孟云撂下酒盅用筷子磕了磕碗边,那些人才解开束缚,依次坐下,可依旧跟赤仙楼那次一样拘谨,夹菜吃饭都规规矩矩的,总是要瞄着孟云夹了什么菜。
而她这边,箜娥也依旧固执的给她配菜。
至于拜神寺菜品的口感,与赤仙楼不相上下,虽美味,但她心思并不在吃上,而是在隐适挂近身范围内的报点。
之前只是在可视范围内的报点,那时距离还很远,可现如今,人就在拜神寺外。
且随着红点的移动,竟与自己重合,最后平面地图开始立体化,那就说明这红点已经顺着塔楼的回形梯上来了。
“姑娘怎么了?可是咬到骨头了?我已经把鱼骨拨出去了。”箜娥仔细剥着面前的鱼骨鱼肉然后递到她盘子里,“姑娘,这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莫相忘从虚看中回神,回形楼梯口传来说话声。
“哎呦呦,吴公子,可算是请动你了,这不下几次帖子,恐怕也没法表达我的诚意啦。”
“金兄哪里的话,只是在下家中有事耽搁了日子。”
“哎呦呦,可是家里人病了?”
“不是,就是寻一位不辞而别的朋友。”
“那可找到了?”
“还没有。”
“吴公子不妨说来听听,在下虽不是官宦人家,但交友甚广,不如画张人像让我那些朋友替着问问?”
“多谢金兄,这法子我也用了,但没找到,兴许是出城了吧。”
“来来来!金兄!吴兄别站在外面聊了,快进来,菜都齐了。”
一阵喧嚣,走廊里一片安静,屋内也静的出奇。
孟云面色阴沉,茂山和葬修几个见此也都撂下筷子。
箜娥不知道情况,仍旧细心的摘鱼刺,灵音眼尖,把正要夹肉吃的兴儿给拦下来。
至于莫相忘,就只虚看着红色标点入神。
她所想的,跟孟云臆想的完全不同。
并非男女爱慕,而是前世的债,究竟是她欠对方的,还是对方先欠了她的。
不然怎么就大开杀戒杀了那些个,必定是有个什么因由,若这因由是他们欺压自己在前,自己再反杀,那这债,还是债吗?
如果被盖上猫印的男人,先负了她,而后再被杀,那这债,是不是两两相抵了呢?
可若只是负心,那其余的一百一十八口,又为何而死,难道真是自己生前劣迹斑斑,若真是那样,怎么不天降真正的雷罚,而是九家引来的呢?
可若是如自己所想,那这债还要不要还,还要不要护他周全?
可对这一千多年的阴司鬼职生活,剥夺记忆,封锁能力,下放轮回帐里,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就像白岸那样,被削面而死,确实很惨。
他既如此,就是被罚进来受罪的,那这罪,最大可能就是对自己犯下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受罚。
想到这儿,她眉心微蹙,开始纠结要不要保下吴尘,更是对生前的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