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麟来到懿泽的房间,也不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只见懿泽半躺在床上看书,笑盈盈的走过来,问:“表姐一向可好?”
懿泽冷冷道了句:“把门关上。”
瑛麟忙又走回去关上了门,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还在坐月子,不能吹风。”
懿泽没有理会。
瑛麟再次走到懿泽身旁,调戏般的问:“我倒是很好奇,这神仙坐月子,跟凡人有何不同啊?”
懿泽头也不抬,随口道:“有事快说,我没有那么多闲时间。”
瑛麟得意洋洋的说:“事情呢,也很简单!王爷让我替你抚养孩子,我就是过来接他们的,反正你也懒得看到他们,我接走了正好。怎么样?我是不是为你着想的特别周到?”
“谢了。”懿泽继续看书。
瑛麟突然愣住了,神情也没有方才那般得意了,半信半疑的问:“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我接走你的孩子?你当初那么在意绵脩……”
说到这里,瑛麟没有说下去。
懿泽翻阅着书,连头都没有抬。
瑛麟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王爷。王爷如此看重我,我要做好他的贤内助,才不辜负他对我的一片真心。”
懿泽问:“你还有事吗?”
“还有一句话!在云南时,你一到军营,就把我撵了出去,我问你凭什么,你说就凭你是荣王妃,而我是荣王侧妃。这件事,我可一直记着呢!现在我该把这句话还给你了,如今我是荣王妃,你可连个荣王侧妃都算不上!”瑛麟说罢,一脸的骄傲。
懿泽淡淡一笑。
瑛麟不乐意的问:“你笑什么?”
懿泽笑道:“你好幼稚。”
“到了现在,你还敢笑话我?”瑛麟很不服气,嘲笑道:“你的身份、还有你与胡云川的关系被传的乱七八糟,你已经没有了福晋的位份,也完全被皇上否定,恐怕连姑父姑母都不敢再把你当成他们的女儿了,你还能留在这儿,只是因为王爷念旧。你就那么自信你在王爷心中的位置不可动摇吗?你觉得凭着那么点旧情,你就有翻盘的机会吗?现在你的儿子已经是我的儿子了,你还能靠什么赢我?”
懿泽抬头看了瑛麟一眼,仅仅是一个眼神,便击中瑛麟后退数步,撞到了门上。
瑛麟扶着门,站起来的时候,竟然感到有些吃力。
懿泽淡淡笑问:“现在还要问我靠什么赢你吗?”
瑛麟望着懿泽,想起陈崇云曾经劝过她不要好胜心太强,懿泽天生是神,只凭这一条天生神力,凡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神的对手。
懿泽冷冷的说:“你该走了,记得把门关上。”
瑛麟紧绷着一张脸,跑了出去,到隔壁吩咐丫鬟们抱着绵偲和绵亿,匆匆离开了芜蔓居。
金钿伤心的追了出去,朝瑛麟等人的背影喊道:“你们不可以带走孩子!把他们还给我!还给我!”
玥鸢拉住了金钿,劝道:“主子已然放弃了,你追有什么用?”
金钿蹲下大哭了起来。
玥鸢安慰道:“不要哭了,我想,王爷心里肯定还是偏袒索格格的,只要她想要回孩子,就肯定要的回来,关键是她不要。”
金钿揉着眼睛,不解的问:“可是她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我就不明白,难道就因为小姐曾经对世子太用心、失去世子后太痛苦,所以就要对两位小贝勒却如此薄情吗?皇宫和诸王府,夭折的孩子那么多,可那些当娘的对自己后来的孩子不还是像心肝宝贝一样付出全部?”
玥鸢摇头答道:“我想,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她对王爷太失望了……”
金钿还是不能理解,追问道:“可是他们之间不是经常如此吗?何必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小姐对王爷失望不知道都多少次了,每次都摆出一副冷漠的态度,好像对王爷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样。但只要王爷诚心的道歉讨好、或者王爷出了事,她就又顾念夫妻情分了!”
玥鸢又摇了摇头,道:“不,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金钿不太明白。
玥鸢道:“以前她只是故作冷漠、假装不关心王爷而已。现在于她而言,做不做嫡福晋,都是一样的!王爷宠幸她还是宠幸别人,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我想,她是对王爷是真的冷漠!真的不关心了!”
“你的意思是,小姐已经不爱王爷了?”金钿惊诧着,越想越多,不禁质疑道:“难道……难道云南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小姐和胡爷……”
“不要瞎说!”玥鸢打住了金钿。
金钿又说:“可府里府外都在议论,有人说小姐是神,有神说小姐是妖,去过云南那些侍卫还说曾亲眼看到小姐变成一只好大的凤凰!我跟小姐一起长大,我觉得这些不可能是真的,可王爷却在皇上面前亲口承认了!”
玥鸢回头看了一眼懿泽紧闭的房门,自从懿泽从云南回来后,几乎从来不主动跟任何人说话,有人送饭就吃,没人送就不吃,生活所用之物也都任凭别人安排,每天深居简出,还动不动就不见踪影,服侍的人都感到怪异极了,却都不敢吱声,只糊糊涂涂的应对着。
瑛麟带着绵偲、绵亿和丫鬟们走在王府小道上,被阳光晒到,她越发感到头晕目眩。就在快要走回东来阁时,她隐隐感到下体有什么流出,不经意的回头望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她刚走过的地方有几滴零星的血迹。
瑛麟有些疑心,还继续慢慢的走着,走进东来阁的院门,她又下意识的回头看,走过的地方又是零星的几滴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越想越害怕,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路边。
跟随的丫鬟们吓了一跳,都纷纷上前喊着“福晋”,将瑛麟扶回屋里。
永琪回府后听说此事,来到东来阁看望瑛麟。
这时太医已经来过又离开了,几个丫鬟在外间煎药,永琪看到问:“太医怎么说?”
一个丫鬟答道:“王太医说福晋还是月讯不稳,需要调理,又照着上次的药开了几剂。
永琪点点头,又进里间来,只见瑛麟披头散发的半卧在床上,脸色煞白,形容憔悴。
“好奇怪,上次吃了王太医开的那些药,明明都恢复正常了,这个月的月讯是前天来的,但前两天都是一点点,今天却突然多了好多,就一会会的时间,哗啦啦的好多好多,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瑛麟望着永琪,懒懒的将胳膊肘支在枕头上,手掌托起头。
永琪问:“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今天……”瑛麟犹豫了一下,不敢直言嘲弄懿泽的事,只答道:“今天我去接两位小贝勒,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的也不重,却有一点难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关系,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摔一跤能让月讯变多,不是很奇怪吗?”
永琪听了,已经明白,不必说,这又是一次不被知道的小产,先见红而小小一摔便血量见多,可见的确是胎像不稳,受不得一丁点外力。永琪心中惋惜又难受,叹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好好的走个路也能摔?”
瑛麟低着头,心有疑虑,却不敢轻易说出来,半晌,只道了句:“王爷,我想再换一位太医看看。”
永琪忙说:“不要换!”
瑛麟抬头,纳罕的看着永琪。
永琪笑的有点心虚,慢慢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王太医的医术高明,人品贵重,我很信得过,你调理期间,还是不要随便换人的好,那样于养病也不利。”
瑛麟只好勉强答应了。
是夜,永琪来到望雀楼,将瑛麟两次小产的事、以及王振文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胡嫱,并又说:“有两个问题,我有点想不通,第一个是王太医说瑛麟以前元气大伤过,因此不利于养胎。据我所知,瑛麟早年习武,身体底子应该是不错的,她受过的较大的伤害应该就是圆明园和刑部大牢那两场大火,可这个伤多在身体表面,跟生育的关系应该不大吧?”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奴婢不懂医术,不敢说,但以前听孟冬姐姐说过,医理复杂,有些看似不相干的疾病却未必不相干,不可妄自揣测。”
“或许吧……”永琪又接着说:“还有第二点,我就更想不明白了,她怎么那么容易就又怀上了?王太医上次专程提醒了我,结果又发生这样的事,幸好今天我去的时候王太医已经走了,不然碰到了,我这脸可往哪搁呢?”
胡嫱漫不经意的笑了笑,笑容中稍微带着那么点讥讽之意,道:“福晋频频有孕,自然是备受王爷宠爱的缘故了,奴婢这个局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王爷何来‘想不明白’之说?”
“若是你当真这么认为,那可就太冤枉我了!我哪有那么多兴致跟她……”永琪顿了顿,有些羞于说出口,喃喃而道:“实话跟你说,也就是……就是从云南回来的路上,投宿客栈的时候,我和她有夫妻的名分,自然是同住的,我们之间也有些条件交换的约定,她答应我放弃向福灵安寻仇,我便允诺把她当妻子看待,况且在云南她两次救了我的命,算是我欠她的,这才有了夫妻之实。结果回来没多久,就得知她怀上了,然后又没了,听了王太医的话,我巴不得离她远一点!上次……上次是因为她说服了皇阿玛让懿泽留下,我很感激,那天她一再要求我留下,我也不太好推脱,就留在她那儿了一夜,哪想到她就又……她这怀上的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王爷大可不必跟奴婢讲的如此清楚。”胡嫱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方才的温柔都消失不见。
“你吃醋了?”永琪不好意思的笑笑,拉住胡嫱的手,似有些低声下气的样子,道:“对不起,我……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奴婢又不是王爷的第一个女人,哪有什么资格吃醋?我只是没有想到……王爷竟然连床上的事都可以拿来当条件来交换!”胡嫱甩开永琪的手,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出,她含泪冷笑着说::“王爷的魅力好大,可以让一个不问红尘的女子为你倾心到连杀死亲姐姐的仇人都能放过,那为什么不能放过一个仅仅只是杀了她义兄的人呢?”
永琪愣住了,原来胡嫱气不过的是这个。
胡嫱泪流不止,替永琪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福灵安将军是王爷的挚友,而我哥哥是王爷的情敌,对吗?”
永琪低下了头,他觉得他并没有这样想,却也没有理由反驳胡嫱这个理解方式。
胡嫱哭的越来越伤心,目光中渐渐萌生出恨意,语气也变得激进起来:“我在心里一直替你辩解,杀死我哥哥只是陈瑛麟借你发挥的心计,你是无心的……现在看来,我哥哥的死,根本就是你们两个共同的预谋!”
永琪听到这样的话,吓了一跳,抱住了胡嫱,慌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嫱儿……我……”
“啪”的一声,永琪脸上挨了一个耳光。永琪望着胡嫱,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想到,原来一向柔弱的胡嫱也会动手。
胡嫱打了永琪之后,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居室,将门紧紧闭上。
永琪站在门外,感到好生尴尬,只好默默的离开了。
孟冬听说懿泽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竟然整日不闻不问,后来还任凭瑛麟带走抚养,她对此深感担忧。虽然知道懿泽现在不会欢迎自己,她还是又一次来到荣王府,看看久违的旧友。
这个时候的孟冬,刚刚生下永珹的第一个孩子绵惠。当年孟冬照顾懿泽之子绵脩的时候,也相当用心,以为也算是情深意切,可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深深体会到只有骨肉相连才会有的那种牵肠挂肚。亲生的与不是亲生的终究不同,她深深理解了懿泽在绵脩死后几乎与全世界为敌的那种绝望心境,明白了懿泽为何不肯轻易罢休、再也不能正常的面对生活。
再次来到芜蔓居,孟冬只觉恍如隔世,一切如旧,一切却都已不同,她看到了金钿,招手问:“懿泽在吗?请你跟她说一声我来了,不知她是否愿意见我。”
金钿向孟冬行礼道:“见过四福晋,她在屋里,你只管进去就行,用不着通报了,小姐现在不会拒绝见任何人。”
孟冬不解的问:“难道是因为懿泽没有了福晋的名分,见人连通报都不必了吗?”
金钿答道:“不是,是因为小姐现在看到谁都是一样的,无所谓想见不想见,叫我们一切按照省事儿的来,我们出出进进也就都不再多做交待了,也免得耽误她的时间。”
听到这些话,孟冬心中一阵酸,分别各自生活后,懿泽到底还是活成了孟冬最害怕的那个样子。
孟冬默默伤怀着,又往前走到懿泽房门前,敲了敲门,门内许久没有应声,孟冬只好推门进去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
孟冬目光扫过一圈,看到了靠在墙上的龙锡杖,问:“懿泽,你在吗?”
没人应答,也没有动静。
孟冬走近龙锡杖,伸手触碰了一下。
“有事吗?”懿泽突然现身在孟冬身旁。
孟冬吓了一跳,然后又定了定神,叹道:“你现在还真是无所顾忌啊!”
懿泽恍若无事,静静的走到茶几旁坐下,问:“你不在家照顾你刚出生的儿子,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孟冬坐在懿泽对面,上下打量了懿泽一番,她似乎感到懿泽与以前不同了,却不好确定到底哪里不同。她轻轻笑道:“我们的确是有缘分,连生孩子的时间都凑的这么近。”
懿泽淡淡答道:“巧合罢了。”
孟冬问:“你为什么不亲自照顾孩子,怎么能让别人带走呢?”
“我没空。”懿泽给出的答案太简单了。
“没空?”孟冬对这个答案难以置信,问:“难道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照顾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吗?”
懿泽很随意的答道:“是个人都会照顾孩子,何需我亲自动手?我要做的,自然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事。”
“懿泽,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孟冬痛心的看着懿泽,说不出心里的难受,她记得懿泽当年对待绵脩,巴不得事事都亲力亲为,一哭一笑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而如今竟然只把照料亲生骨肉当成人人可以替代的任务罢了。
懿泽并不在意孟冬说了什么,淡淡的说:“你若还有什么事,就一起说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漫无目的的闲聊。”
“好吧,原来我的探望对于你只是浪费时间。”孟冬无奈的苦笑着,仍然用诚挚的目光看着懿泽,道:“我来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你,怀念那些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在宫里,还有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回忆。也许你早就不把我当朋友了,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只要你愿意,我还是当初那个我,依然可以不计得失的帮你。”
懿泽不回应孟冬的这番念旧,却问起一个与此无关的话题:“听说十一阿哥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且对太后极为孝顺,几乎是言听计从。我想,这里面,你应该没少下功夫吧?”
孟冬点点头,答道:“十一阿哥天资聪颖,万事一点就通,的确是他的两个哥哥难以相比的。”
“这就对了,太后用心培养十一阿哥,而你全心为太后办事,谋的是未来的皇储之位。我与永琪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也被废除了荣王妃的名分,却依然留在王府,谋的也是未来的皇储之位。你我处在两个相对立的阵营里,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还有必要虚情假意的谈什么挚友旧情吗?”懿泽悠哉的喝着茶,淡淡一笑。
孟冬听了这话,真叫一个寒心,却不得不承认懿泽说的是对的,只好又改口道:“就算我们不是朋友,那也还算妯娌,我只是想劝劝你,不要把孩子交给陈瑛麟。当初你认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我说了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如今她已经夺了你嫡福晋的名分,你该看得出她是什么人了,以你的性子,如何能忍得她再夺走你的儿子?”
懿泽笑道:“左右我又没空照管,谁爱代劳谁就去,是她还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无论你信不信,我都还是那句话,害死绵脩的,一定是陈瑛麟无疑!现在把这两个孩子交到她手中,不等于羊入虎口吗?就算你当真不在乎孩子,但如果没了他们,你又如何谋皇储之位?”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真相真如你所说,孩子放在她那儿倒比我这儿安全,不是吗?”
孟冬看到今日的懿泽,虽然不会再回避和自己见面,甚至还能滔滔不绝的与自己讲话,且满腹理论,却感到无比的陌生。记得当年在一起时,懿泽的大事小事,都由她来出谋划策,懿泽完全听信于她,如今想要劝懿泽再听自己一句,竟是难如登天。
懿泽见孟冬半晌不语,便道:“四福晋如果没什么要吩咐的,就请自便。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罢,懿泽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