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乱想时,懿泽听到了金钿的声音:“卓贵,你看到我们家小姐了吗?”
懿泽扭头,看到金钿就在藤琴书屋门前,与卓贵对面站着。
卓贵打趣的回答道:“我的姐姐,你们家小姐,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这种小人物哪里见得到?”
“可是我一醒,她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我们院子里的人也都说没看到她,我该到那里去找呢?”金钿焦急的向紫薇寒舍四处看。
卓贵笑道:“你就别看了!她无论去哪,也不可能来看王爷啊!”
金钿问:“可守卫又说没见她出府,这里也没有,那她会去哪?”
“你们小姐不是神仙吗?说不定她会隐身,你用眼睛找,倒不如用鼻子找,或许能找的着!”卓贵笑嘻嘻的开着玩笑。
懿泽惊讶的看了卓贵一眼,忙转身离开了。
“用鼻子?”金钿眨巴着眼睛,不解的问:“用鼻子怎么找?”
“我教你啊!你就这样。”卓贵俯下了身。
金钿也俯下身。
卓贵学的像小狗一样到处用鼻子“咻咻”的闻。
金钿恍然大悟,使劲的拧着卓贵的耳朵,吆喝道:“好啊!你敢叫我学狗!”
卓贵被扯的耳朵好疼,忙求饶道:“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赶紧松手啊!”
永琪听到门外有喧哗声,像是有金钿的声音,忙扶着床头慢慢下床,往前挪了两步,探头看到门外金钿和卓贵打闹嬉笑的样子,更加黯然神伤。
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不曾想,如今竟会羡慕起家里的下人?永琪不自觉的又苦笑了一下。
懿泽走出紫薇寒舍,隐身走在回芜蔓居的小道上,脑海中依然浮现着方才永琪与胡嫱说话的样子、永琪的神情、永琪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撞了一下,被撞到了路边,差点摔在地上。
懿泽抬头,看到一个正在巡逻的侍卫向左右说:“我觉得我刚才好像撞到了一个人。”
其他几个同行的侍卫都笑道:“哪里有人?”
“我真觉得好像撞着了个人!”那侍卫努力解释着。
其他几个侍卫都不太信,硬说是错觉,然后一笑而过,大家继续一起往前巡逻去了。
懿泽望着这一队离开的侍卫,心里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猛然间想起,他们正是在云南格姆山下对胡云川放箭的那几个人。
对,就是他们!
仇恨的火焰顿时烧到懿泽的心头,一时间,各种想法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甚至想追上去把这个人统统杀了,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她在原地伫立了很久,想清楚了一件事,这些侍卫不过是执行者,真正的凶手是那个下达命令的人,是他们的主人!
懿泽不断的追忆起胡云川倒下的情景,胡云川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救了她,以及她走出女君殿看到永琪、瑛麟和一群侍卫在山脚下,他们和他们背上的弓箭,胡云川背上中箭。一个个场景,不停在懿泽脑海中闪现,每一个场景都在提醒着她对胡云川的愧疚、对永琪的仇恨。
懿泽再次告诉自己,在她的心中,她和永琪早就不是夫妻了,她会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完成她来到人间的使命。她对永琪早已没有了丝毫的感情可言,他们之间只有利用、只有仇恨。
在随后的永琪养病这段日子,懿泽一直在芜蔓居闭门不出。胡嫱照旧,还是每天早起晚睡,时常穿梭于望雀楼和紫薇寒舍,不是忙碌于照顾两个孩子,就是陪在永琪身边监督吃药、劝慰心事。
琅玦还是每隔三五天都要来造访一趟,时不时的向永琪抱骚宫里的事,说是她不过想给皇后送一点点吃穿用度的东西,都要给潘凤许多好处,东西才能传递到皇后手中,且潘凤的胃口越来越大;又说十二阿哥因为想见皇后一面,在乾隆和太后面前不知哭求了多少次,结果只是越来越讨人嫌。
永琪听说如此,对皇后和永璂都充满怜悯之情,却无可奈何,只得按时吃药、练习腿脚,努力让自己尽早恢复,才好再去讨乾隆欢心,或许还能有办法帮到皇后和永璂。
王府中的下人们,见永琪自南巡归来后,只与胡嫱在一处,从不理会瑛麟或懿泽,皆以认定成胡嫱专宠,因此对胡嫱的态度越发好了,但凡遇到机会必会奉承一番,那感觉一点也不像对待一个侍妾。
胡嫱却更加焦虑不安。
滢露看得出胡嫱常有愁容,却不知是为何,在只有她们两人时,便问起来:“格格都在烦恼些什么?王爷如今只与你亲近,还不好吗?难不成是担忧王爷被皇上免了上朝?皇上不过是与王爷怄气,过一阵子就好了,想来云南那么大风波,皇上都不曾与王爷计较,更何况这次王爷只是为母求情,算不得真有过失!只要找个皇上心情好的时候,王爷去稍稍低个头,一准没事!”
胡嫱无奈的笑笑,叹道:“皇上若能就此不再重用王爷,那对于我倒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只怕皇上不肯,王爷也不肯,懿泽更不会善罢甘休……”
滢露不解的笑问:“格格怎么又说起傻话来了?就算你不想王爷继承皇位,也不希望王爷挣一个好前程吗?”
胡嫱只是笑了笑,没有作答。
滢露也没有深究胡嫱话里的意思,又安慰道:“王爷有多久都没见过索格格了,情分早就不如从前了!连一向争强好胜的万福晋,现在不也蔫了吗?无论王爷未来如何,格格在王爷心中的位置,都是无人取代的!”
胡嫱笑着摇了摇头,道:“在他心中无人能取代的,一直都只有懿泽的位置。至于万福晋,王爷当初亲近不过是恩情,现在疏远是因为福晋有病而不自知,从来都与爱不爱无关。”
滢露好奇的问:“福晋有什么病?”
胡嫱笑道:“她只要有孕,十有八九小产,王爷为此,一直在寻由头疏远她。王爷曾跟我说过,他虽为皇后之事生福晋的气,但也情知福晋在此事中饱受委屈,可他对福晋本无情爱、又不能再有夫妻之事,徒留无益,倒不如借着皇后的事,绝情一点,是指望着能把福晋逼走,回到她父亲身边,父女团圆,彼此得享天伦之乐,也算人生另一种收获。”
滢露听了,满心感动,道:“王爷就是心太好,事事为人着想,可福晋不知情,为此深恨王爷,还故意伤他,王爷真是太可怜了!”
胡嫱苦笑着说:“若不让她深恨?怎好逼走?”
滢露又问:“那王爷不再挽回索格格,连面也不见,又是为何?”
“因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胡嫱念出这句诗的时候,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内服外用了三个多月的药,永琪腿上的伤处渐渐愈合了,他又勤于锻炼,很快便能正常走路了。
时值八月,将近中秋。中秋俗谓团圆节,又正巧是绵亿的生辰,且永琪久病痊愈,都是喜事,胡嫱便向永琪建议,应当在中秋之日好好庆贺一番。永琪也赞同,并将中秋宴席之事交由胡嫱筹备。
胡嫱深知,永琪虽总不去找懿泽,但心里却是惦记懿泽的,而绵亿选择在中秋这个团圆节日来到这个世界,似乎生来就带着撮合父母团圆的使命,至少在永琪心目中是这样想的。
到了中秋节的前一天,胡嫱又对永琪说:“明日中秋,是绵亿的第一个生辰,也该有亲娘来为他庆贺才对。
永琪心知肚明,胡嫱不过是知道他思念懿泽却不肯轻易俯就,才要给他一个强大的理由罢了。他摇了摇头,道:“她不会来的。”
胡嫱笑道:“来或不来,总要试试才行。就算是为了绵亿,就请王爷写个请帖请她,万一她肯来呢?”
永琪只好点点头,亲自写了请帖,让人送到芜蔓居。
玥鸢接到请帖,送到屋内,对懿泽说:“索格格,王爷让人送来了请帖,说明天是中秋节,要办中秋家宴,请你务必赴宴。”
“我不去。”懿泽正在写字,想也没想,就随口放下了这三个字。
玥鸢强调般的提醒道:“格格,明天可是小贝勒的生辰,而且是他的第一个生辰!”
懿泽淡淡的应答道:“陪他过生辰的人多得是,不缺我一个。”
“你是他的亲娘,怎么能事事缺席呢?你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他了,难道一定要让他觉得世上根本没有你这个娘才行吗?”
懿泽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用笔蘸了墨汁,继续写字。
玥鸢看到懿泽这个不问世事的模样,只是心里干着急,也不知该怎么办。
到了第二日清晨,玥鸢和金钿一大早就为懿泽准备了参加家宴要穿戴的衣物和饰品,又到懿泽的床边来死劝活劝。
金钿推着懿泽说:“小姐,就算我求你了,你好歹是小贝勒的娘,就算是应付任务,你也该露个脸啊!你不能在府里活得像个空气一样啊!”
玥鸢也顺着说:“是啊,咱们府里已经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你也是府里的人,怎么能存在总像不存在一样?”
“你们如果想去就去,我不会拦着。我不会管你们,你们也不要管我。”懿泽推开了玥鸢手中艳丽的衣服,自去找了一身素衣穿上,随便收拾了一下头发,便出门去了。
金钿和玥鸢不知懿泽要去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去赴宴。
自从胡云川死后,懿泽再也没穿过彩色的衣服,每日着装,不是白净,就是暗沉之色。至于首饰,几乎与她绝缘。她要向永琪以及所有人表达的,就是她等同于为胡云川守丧一般的决心。
永琪为绵亿准备了各种抓周的物件,摆了一地,又吩咐厨房做了丰盛的菜肴,就在紫薇寒舍摆宴。胡嫱早早就收拾妥当,带着玞婳和绵亿来到紫薇寒舍,等待开宴。
从清晨到晌午,太后、令贵妃、庆贵妃、舒妃等妃嫔,以及其他皇亲、外戚大臣等,都陆陆续续的派人给绵亿送来生辰贺礼,唯独没有看到乾隆的礼物。永琪知道,乾隆必然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
永琪默默盘算着,他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也该找个恰当的时机与乾隆和解,准许他再去上朝才好。
永琪在紫薇寒舍等待许久,始终没有看到懿泽的影子,他抬头看看天空,红日当头,已是午时,他知道,懿泽不会来了。
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
胡嫱感觉得到永琪的失落,低声道了句:“要不……派人去问问?”
永琪轻轻的摇摇头,说:“不必了,带绵亿去抓周吧!”
胡嫱又问:“真的不等了?”
“不等了。”永琪抬起头,勉强对胡嫱笑笑。
胡嫱于是抱起绵亿,走进摆满小物件的屋子。
“王爷!”永琪身后传来玥鸢的叫喊声。
永琪听到,欣喜的回头一看,却只看到了玥鸢一人。他扬起的嘴角慢慢恢复了平整,站在那里等着玥鸢到来。
玥鸢捧着一个盒子,向永琪和胡嫱说:“王爷,胡格格,索格格今天有点不舒服,不能过来了,她叫奴婢给小贝勒送来了礼物。”
永琪问:“她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她只是昨晚没睡好,就想多休息一会儿,不想耽误王爷开宴,所以叫奴婢来说一声,免得王爷久等。”玥鸢说着,将礼物盒子双手呈给永琪。
永琪猜得到玥鸢十有八九只是来圆场的罢了,但他仍默默期望着玥鸢说的是真话,他接过盒子,拿到绵亿面前,温柔的笑着,说:“这是你额娘给你的礼物,阿玛替你打开看看好不好?”
绵亿抱着胡嫱的脖子,并不懂永琪在说些什么。
永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致的衣服,他拿起看了看,那做工并不像是懿泽的手艺,心里更加明白。
绵亿抓周,抓的是一支笔,永琪觉得那是一个好的预兆,可是他却开心不起来。
许久没有热闹过的荣王府,摆了一日中秋家宴,请戏班唱了一天,府里的丫鬟家丁都看得很起劲,永琪却一直心不在焉,戏文多半也没听清。后来绵亿和玞婳一前一后的都发困,胡嫱忙着送回屋子哄睡,永琪也没多大心思听戏了,散着步,毫无目的的走了出来。
夕阳西下,天气已经入秋,虽还不甚凉,永琪的心却很冷。他记得自己从前曾经充满朝气,爱惜遇到的每一个人,热衷处理每一个问题,不知从几何开始,他的生命越来越找不到意义,每一天都死气沉沉,没有方向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不知不觉中,永琪走到了芜蔓居院外。也许是心之所趋,让他的脚步有了方向。他走进了芜蔓居,院子里很安静,偶有两个走过的人向他行礼。
快要走近懿泽的房间时,永琪又看到了玥鸢。
玥鸢也向永琪行礼,问:“王爷,你……你怎么来了?”
“衣服是你做的吧?”
玥鸢点点头。
“懿泽根本就不知道你去送礼物,是不是?”
玥鸢为难的闭着嘴。
“她在屋里吗?”永琪的目光瞥过懿泽的房门。
“在……”玥鸢好像并不想让永琪进去,但又没有可以阻拦的理由。
永琪从玥鸢身边走过,走到了懿泽的房门外。
玥鸢看着永琪的背影,眼底露出一线隐忧。
永琪抬起手扣了扣门,门只是虚掩着的,随便敲几下露出缝隙。但永琪并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站在门外问:“懿泽,你在里面吧?”
门内没有传出懿泽的声音,只有水滴在地上的响声。
“今天是绵亿的生辰,你为什么不去?”
懿泽还是没有作声,门内却传出一声马叫声。
玥鸢担忧的看了一眼永琪。
永琪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突然推开了门。果然,一匹马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懿泽从云南带回的那匹。懿泽就站在马的旁边洗马,水从马肚子上滴在地上,正是永琪刚才听到的滴水声。
自从懿泽告诉永琪,这匹马是她和胡云川共同骑过的,永琪每次看到这匹马,就会在脑海中勾勒出懿泽和胡云川共乘一骑的画面,由此,他还会脑补别的画面,这些画面几乎让他脑袋爆炸。
可是永琪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对懿泽有什么影响,她依然安静的洗马,就好像没有看到永琪一样。
被无视的感觉的确让人愤慨,永琪两步上前,猛地抢过懿泽手中的抹布,随手丢弃在地上,厉声吼道:“把这匹马给我牵出去!是谁准它一次又一次进你的屋子?”
玥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牵着马脖子上的缰绳往外走。
“不准牵出去!”懿泽从玥鸢手中拿回缰绳,正眼不看永琪,冷笑一声,带着讽刺的语气,道:“他的命都没了,你却连一匹马都容不下,原来王爷是一个心胸如此狭窄的人!”
“他死了我就得容下一匹马?我今天还就是容不下了!”永琪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意思,如懿泽一般冷酷,再次发号施令道:“给我牵出去!以后如果再让我看到它在这里一次,我就宰了它!”
“格格……给我吧……”玥鸢再次从懿泽手中拿过缰绳,将马牵了出去。
懿泽松了手,蔑视的目光平移到永琪身上,轻飘飘的道了句:“你不就仗着这里是你的地盘吗?”
“有本事带我去你的地盘啊!”永琪的眼神也很锋利,朝懿泽喊道:“既然你选择留在我的地盘,那就是一切由我说了算!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就是高你一等,怎么样?”
懿泽没有理会永琪,就要出门去。
永琪突然抓住了懿泽的胳膊,神情严肃的说:“今天是我们儿子的生辰,我专程请你,你不来,却在屋里洗一匹马。你想说明什么?你巴不得所有人都重视到这匹马的存在是不是?你嫌外面的流言还不够多?你存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懿泽想要甩开永琪的手,奈何永琪抓的特别紧,除非动用武力,否则是无法挣脱开的。
“胡云川还在这里做侍卫的时候,你为了报复我的不专情,就故意拿他来做文章!在云南,你更是把这一切渲染的沸沸扬扬,不惜名节踩在脚底下!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什么,你就故意做什么,为达目的你甚至甘愿被札兰泰调戏!你还亲手制造了瑛麟和皇阿玛之间误会,恨不能多给我戴几顶绿帽子!”永琪将懿泽拉近,强行将她的脸对准自己,义正辞严,道:“我警告你,不要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线!我已经忍了你很多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真的把我惹恼了,你就没有了可利用的人,只要我不配合,你要做的事、你想达到的目的、你的使命,一样都实现不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永琪丢开懿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芜蔓居。
懿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此前从没有想到,永琪会有一天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那是真的警告,不留余地的警告。
玥鸢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目送着永琪出去,才又进屋子,低声劝懿泽道:“格格,其实王爷的生气是有道理的,你……”
“出去!”懿泽冷冷的两个字,堵住了玥鸢的嘴。
玥鸢知道懿泽在生气,只好出来了,谁知前脚刚跨出门,后脚就听到了“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