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登时也变了脸色,瞪着眼睛责备道:“不许胡说!你哪里不舒服就赶紧都说出来,朕让整个太医院为你会诊,再不济,朕还可以为你张榜招天下名医!哪里说这些丧气的话?”
永琪见乾隆对自己如此用心,更加心伤,身为人子,这样说实在是不孝至极,于是又勉强笑道:“儿臣知错,不该在皇阿玛面前这么说。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过是自己心里想的罢了!”
乾隆肚子里的疑问更多了,又问太医们:“荣王的病到底如何?”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以左院判吴谨为首,向乾隆奏道:“皇上,太后也让人来问了几次了,不如到外面去,臣等也向太后和皇上一起说说荣王的病情。”
乾隆点点头,站起看到了胡嫱,也不知懿泽在何处,他此刻没有心思多问,就走到胡嫱面前,交待道:“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情况,就立刻告诉朕。”
胡嫱行礼答道:“是。”
胡嫱本想问永琪几句话,却感到永琪很没精神,于是又扶他躺下。永琪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又睡去。胡嫱便来到门边,听着外间的动静。
太后就在外间坐着,令皇贵妃也坐在一旁,庆贵妃、舒妃、颖妃、豫妃、容嫔、永贵人、宁常在、新常在都侍立在太后和皇贵妃身后。此外,永珹、孟冬、永璇、永瑆、琅玦、福隆安、绵恩等,满满的站了一屋子,都在这里等消息。
乾隆落座,众御医都到乾隆等面前行礼,仍是吴谨禀报:“启禀皇上、太后,荣郡王的额头着实摔的不轻,但既已醒来,应无大碍。如今最要紧的是,王爷患上了附骨疽,患病恐怕已经时日不浅了。”
乾隆大吃一惊,问:“既然早就得了这病,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回皇上,论理说,荣王自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不当拖至这般地步。大约是因为此病好发于腿上,恰巧荣王前些日子不慎跌伤了腿,外伤一叶障目,难免混淆视听。且此病初得时只觉寒热往来,好似偶感风寒一般,极容易被那些经验不足的年轻医者误诊。”吴谨说着这话,目光的余光扫过王振文,一副不屑之态。
王振文心知肚明,同为医者,吴谨不可能看不出永琪腿上的附骨疽是被曾外治过的,今日偏要这么说,王振文也只能当做是自己医术不精了。
乾隆此刻的心思都在永琪眼前的病情上,无暇顾及别的,忙问:“那如今可好治得?”
吴谨见乾隆如此上心,也只敢往好处讲,答道:“回皇上,拖到如今去治,恐怕有些费力,但假以时日调养,也还是治得了的。”
乾隆听说能治,才稍稍放下心来。
令皇贵妃也一副担忧的模样,问道:“荣王年纪轻轻,怎么会得了这个病呢?这要多少时日才能痊愈?”
吴谨从王振文手中拿过医案,道:“启禀皇上、太后、皇贵妃,荣王这病,起于寒湿侵袭之故。王爷勤勉好学,难免用功过度,比如夜间外出观天象,又不注重保暖,便容易受寒,且早年常用冷水沐浴,寒邪之气自然趁虚而入。又因王爷习练骑射时伤了腿,寒邪之气更容易在腿上发作,而后未曾及时调养,邪气自外入内,以至于深入筋骨。这病怕寒,因此今年一冬是最要紧的,若调养的好,到明年春上,或可望痊愈。”
“用功过度,又受寒湿侵袭。”乾隆摇头叹气,哀叹连连,向太后道:“朕记得十三皇叔从好像曾患过相似的病,有这回事吗?”
太后回忆了一阵,摇了摇头,道:“具体是怎么样的病,哀家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哀家只记得先皇当年为十三爷的病,也是极用心的。”
乾隆又忙问:“十三皇叔那病后来治好了吗?”
太后自然知道,乾隆从来不关心什么十三皇叔,他关心的是这个病医治的结果。太后便回忆着想了想,答道:“应该是治好了。”
乾隆点点头,又问吴谨等人:“这病,会常使他如今日这般突然昏倒吗?”
吴谨答道:“回皇上,此病易使人寒热交作、筋骨疼痛,因此精神倦怠,但还不至于昏迷。这病起于寒湿,也最忌寒湿,王爷会昏倒,多半是因为前日在热河赛马时,落水又吹风,受了寒。臣方才问过胡格格,格格说王爷确实是在前日落水后感到些许不适的,但都当做了一般风寒,就自行吃了两剂治风寒的药。药不对症,发病自然更重,这病本应多休息才好,可偏偏骑马奔波大半日,旅途劳顿,精神支持不住,才昏了过去。”
令皇贵妃听了,怜悯之情顿生,向乾隆道:“可怜的永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患了最忌寒湿之病,怎么偏偏就落水了呢?恰巧又是关外,风那么大,能不严重吗?”
乾隆忽然想起永琪赛马回来浑身尽湿时,胡嫱紧张的模样,以及永琪今日沮丧之态,琢磨着永琪、胡嫱等此前未必不知道此病,可能只是不想对外讲罢了。进一步去猜,若荣王府的人知道,外面的人也就有可能知道,说不定就是专挑永琪忌讳之处下手,那么推永琪落水之人为的绝非赛马的得胜名次,而多半是要谋害永琪的性命。
想到此,乾隆觉得气愤的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傅恒,把昨天记名的那些骑手都给朕抓起来,朕要挨个审问,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害朕的儿子!”
“皇上息怒,皇上请三思。”傅恒向乾隆俯身拜劝,却没敢动。
太后笑道:“皇帝,那里头多是满蒙亲王贝勒,怎么好说抓就抓?”
绵恩突然跪下,向乾隆道:“禀皇玛父,孙儿知道推五叔落水的人是谁。”
乾隆再次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
绵恩拱手行礼答道:“皇玛父恕罪,孙儿早知此事,前日在热河行宫万树园未能明言,是因当着蒙古王公的面,不愿家丑外扬。因为这袭击五叔的人,乃是自家亲眷。”
乾隆忙催问:“你都知道些什么,赶快详尽的说来!”
绵恩答道:“回皇玛父,孙儿昨日在赛马行程中,曾亲眼目睹一人将另一人推入河中,只是大家着装一致,孙儿看到的又都是背影,当时并没有看出来落水者是五叔。孙儿觉得那么浅的水也出不了人命,又急于夺得名次,就没有理会落水之事,但在跨过河之后却追上了那个推五叔的人,认出了是谁。那人后来越跑越慢,并不在获胜的三十六人之内。”
福隆安听了,忍不住插嘴道:“皇阿玛,这人实在狡猾!大家都以为能跑得过荣王的人必然是诈马高手,他却在作案后故意落后,以为这样就查不到他!如此更可见他确有害人之心,其心可诛!”
乾隆也十分震怒,道:“真是欲盖弥彰!快说他到底是谁?”
绵恩抬头看了一眼福隆安,又低下头,不敢十分大声,答道:“他是四姑父的表弟、舒妃娘娘的侄子,侍卫渥西珲。”
福隆安愣了一下,舒妃更是吃了一惊。
乾隆也似有疑虑,又问:“你与渥西珲应该不熟吧?擦肩而过的看一眼,认得准吗?”
绵恩答道:“孙儿的确没见过他几次,但在赛马起步前,点名时我俩恰巧相邻。大家外面着装虽一致,里衣却是不同的。当时孙儿看到他里面裤子的花样很是新奇别致,就多看了几眼,后来跨河追上后又看到一眼,是不会认错的!”
“朕信得过你。”乾隆点点头,问福隆安:“你知道渥西珲现在何处?”
福隆安方才那股冲劲早就不见了,弱弱的答了句:“应该……应该随护卫队列在外面吧……”
乾隆吩咐陈进忠道:“去把他叫过来。”
令皇贵妃、庆贵妃、永贵人等都斜眼看舒妃,舒妃两手相握,攥紧手帕,不敢看任何人。太后只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不多时,陈进忠带了渥西珲进来。渥西珲行了礼,叩问道:“不知皇上传唤奴才,有什么吩咐?”
乾隆也懒得多叙闲言,只看了傅恒一眼。傅恒忙代乾隆问道:“昨日赛马时,将荣郡王推入水中的人,可是你?”
渥西珲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伏地辩解道:“皇上明查,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傅恒又说:“今有定王府二贝勒为人证,还敢狡辩?”
“不……不……”渥西珲连连磕头,忐忑不安的陈情道:“皇上……皇上恕罪,奴才昨日脚崴了,根本没有去赛马!并不知赛场上的事!”
绵恩听了,十分诧异,问:“怎么可能?点名时我明明听到是你!”
渥西珲道:“那是奴才找了个身形、容貌都颇为相似的人替奴才去的。”
舒妃忙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御前赛马是无上的荣耀,你怎么敢找人代替?”
渥西珲答道:“纵然是欺君之罪,也好过谋害荣郡王的罪名。”
傅恒也责问道:“既是脚崴了,你说明便是,为何要找人去替?”
渥西珲答道:“因为参与赛事的名单早就写好了,奴才是在准备出门去赛马场时忽然不慎崴了脚,这时候去告假太抢眼,奴才怕被人笑话,奴才的一个侍从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说他认得一个人与我形容相似,可以找来替一下。我想参赛人那么多,大家着装一致,又都戴着帽子,没那么好辨认的。因此我交待他千万不要跑的太靠前,以免面圣受赏时露馅。至于他在行程中做了什么,奴才一无所知!”
傅恒又斥责道:“真是荒唐!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找人来替,塞宴盛事岂不成了儿戏?”
渥西珲爬到乾隆脚下,还是一个劲的磕头,认罪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是成心的!求皇上宽恕奴才这一次!”
舒妃想要求情,又不敢求情,只训斥渥西珲道:“替你那人是谁?他推荣王又是什么居心?你还不赶快把他交出来!”
“我……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退出赛场就走了……”渥西珲说着话,浑身都在发抖,紧张的不得了。
绵恩冷笑道:“这就好笑了,你说你没去,又说不出替你的人是谁,那你如何证明你不是推五叔的那个人?”
福隆安捏着一把冷汗,向渥西珲道:“你不是说他是一个侍从找来的人吗?那就把你的那个侍从叫过来,让他去把人找回来啊!”
陈进忠见状,就差人去传。
乾隆一言不发,目光略略扫过舒妃、傅恒、福隆安等,最后又瞄一眼太后,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稍过了片刻,渥西珲的侍从到了。渥西珲如见了救星一般,也顾不得许多规矩,一见就忙扯住问:“阿有!你快说,替我那人是谁?他在哪?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阿有好像一头雾水一般,迷迷糊糊的问:“什么人?少爷说的是什么?奴才不太明白。”
渥西珲急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起来:“就是赛马早上……我是说前天……崴脚了,然后……”
阿有似懂非懂的问:“少爷是想问前天早上去赛马前,您和奴才说的那番话吗?”
渥西珲用力的点点头,道:“就是前天早上咱俩说的那些话,你忘了吗?”
阿有答道:“奴才记得,您说只有除掉荣王,十一阿哥才有希望,这就是帮了舒妃娘娘大忙了。”
舒妃、永瑆、福隆安都大吃一惊,渥西珲推了阿有一把,喊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阿有问:“您不是一直在打听荣王府的事吗?不然奴才怎么会知道荣王淋了一次雨就犯病的事?奴才早就劝过您不可对荣王下手,您偏不听,还说他只要多受寒几次,不死也得残!”
“我叫你胡说!”渥西珲气急败坏的扑到阿有身上,胡乱捶打起来。
福隆安、永珹等忙去制止渥西珲,只见那阿有不过挨打了几下,竟然鼻口一齐出血,不会动弹了。
绵恩伸头一看,指着渥西珲道:“皇上面前,你竟敢杀人灭口!”
“我没有!我没有!”渥西珲松开双手,吓得大叫起来,更加六神无主。
永瑆跪在乾隆面前,道:“皇阿玛,这分明是有人栽赃,然后灭口!这几下怎么能打死人呢?”
乾隆冷冷的问:“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舒妃给永瑆使了个眼色,永瑆不敢再多言。
乾隆吩咐傅恒道:“将渥西珲移交大理寺审理,朕没工夫耗着。”
傅恒领命,渥西珲喊冤着就被带了下去,舒妃也无可奈何。陈进忠又叫了两个人,将阿有的尸首抬了出去。
胡嫱在内间听到乾隆先问病、后审案的过程中,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尤其是仆从阿有的供词,感到大吃一惊。她这才明白,原来永琪之前养病三个多月、所隐瞒的实际病情早就被人窃取了消息,连永琪淋雨后复发旧症并不严重的事,竟然都被人知道的那么清楚!
她回忆着,前日福隆安告御状时,曾说过凶手要么是为了害永琪溺水,要么是为了害永琪输了比赛,现在想来,其实两者都不是,那么浅的水,是不太可能让人溺亡的;至于比赛的输赢,前三十六名都是胜者,也不差永琪那一个名额,而且就算永琪落在三十六名之外,只要等到面圣时说明缘由,输也就不算输了。所以,凶手的目的,就是要害永琪受寒。
只不过,胡嫱凭自己的知觉,觉得渥西珲未必是真正的凶手,倒多半像是被人利用嫁祸的。嫁祸渥西珲的人,目的应该在于打击舒妃和十一阿哥。
果然,乾隆就疑心到了舒妃身上,他斜眼盯着舒妃,带着些许讽刺的腔调,饶有意味的问了句:“想必舒妃对此事是一无所知了?”
舒妃声音虽不大,所答之言却很有分量:“臣妾对此事虽一无所知,但却深知母家教导子女之法,自幼从严,代代如此,从不敢忘记家训。”
乾隆冷笑一声,他听得出来,舒妃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渥西珲家教很严,不可能做出谋害永琪之举。
乾隆没再对此事发表言论,只吩咐陈进忠另外为永琪备车,安排许多人手好使稳当的送回荣王府,以便于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