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绵亿送到胡嫱的望雀楼之后,永琪带着绵偲的死讯来到芜蔓居,心中充满不安。他在院子里看到了玥鸢,玥鸢忙向永琪见礼。
永琪问:“懿泽在吗?”
玥鸢点点头。
“她知道绵偲的事吗?”
玥鸢又点点头。
“她……有没有很难过?”永琪的目光,害怕又期待。
玥鸢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索格格在屋里,王爷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永琪走到懿泽的房门前,伸手去敲门,刚敲了一下,门就被敲开了。他看到了懿泽的背影,懿泽正在洗马,一匹马竟然被牵到了屋里,永琪感到很不理解。
懿泽知道是永琪来了,继续梳理着马毛。
永琪就对着懿泽的背影,用一种温和的语气,问:“懿泽,我这几天忙,没能来看你,你还好吗?”
“臣妾挺好的,谢王爷挂念。”懿泽没有回头,继续洗马。
“绵偲生来瘦弱,大家都说他不好成活,我一直希望能侥幸,没想到还是……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永琪低着头,眨了几次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臣妾知道了。”懿泽仍在洗马。
永琪看到懿泽的态度一如平常,心中更不舒服,抬头看了看懿泽正在洗的那匹马,应该跟之前他看到她在马厩里洗的那个是同一匹马,他走上前,问:“这马从哪来的?”
“云南。”
“跟胡云川有关是吗?”
“是的。”
“他骑过?”
“我和他一起骑过。”
永琪不由得脑海中浮现出懿泽和胡云川同骑一匹马的画面,瞬间火冒三丈,忍不住吼道:“把这匹马给我扔出去!”
懿泽摸着马背,淡淡的问:“他的命都断送在了王爷手里,王爷还容不下一匹马?”
“我们的孩子死了!我们的孩子病死了你知道吗?”永琪双手抓住懿泽的双肩,摇晃着懿泽的身体,失望的问:“在你眼里,我们的孩子是不是还不如这匹马?”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懿泽看着永琪,貌似纳闷不解的样子。
永琪继续质问道:“没有关系吗?我们的孩子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吗?还有兴致在这里洗什么马?”
“不好意思,我哭不出来。如果王爷需要我哭,我去找点姜蒜擦擦眼。”懿泽的语气,竟是无比的轻松。
“够了!你到底要无情到什么地步?”永琪没看到懿泽的眼泪,他自己倒是先流出了眼泪。
懿泽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轻描淡写的道了句:“生死乃人生常事,早死早超生,王爷何必如此伤怀?”
“既然你对生死看的这么淡,为什么还会对胡云川的死耿耿于怀?我不信你刚听说绵偲死讯的时候,心里会没有一点点感觉!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懿泽淡淡一笑,答道:“王爷错怪臣妾了,‘装’是以前那个索绰罗·懿泽才会做的事,但我不是她,我是格姆女神。以我的元神,控制她的身体,所以绵偲其实是‘你们’的孩子,而不是‘我们’的孩子,况且那个孩子,我从没见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说伤心,那才是‘装’呢!”
永琪气愤的说:“你又来了,又跟我说你不是懿泽!我不信!你有着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模样,你怎么可能不是懿泽?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懿泽坦然回应道:“王爷,臣妾很忙,没时间花心思欺骗王爷,如果王爷希望我是那个懿泽,我也可以扮演她。”
永琪又被堵住了嘴,无话可说。
“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妾就先去忙了。”懿泽向永琪行了个礼,就牵着马脖子的缰绳,准备出去。
永琪拽住了懿泽的胳膊,问:“格姆女神是吧?那女神应该也有自己的名字吧?你既然顶替了我发妻的位置,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懿泽笑道:“回王爷,臣妾的闺名是懿泽。”
“一位女神叫做懿泽,投胎转世之后还叫懿泽,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你还不承认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王爷容禀,观保长女本名原是观保所取,并不叫懿泽,只因她有前世的记忆,被叫了别的名字很不习惯,所以才禀明父亲,更名懿泽。所以此事并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永琪怎么听,都觉得所谓的“前世今生”、“转世投胎”都像同一个人,可眼前这个人,她就是不承认,这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金钿打了一盆水,正要送进房中,在门外被玥鸢拦住了,金钿不解,玥鸢向她摆手,拉到一旁悄悄的说:“王爷在里面。”
“王爷这么晚过来,难道他今晚要……”金钿惊愕的瞅着房门。
玥鸢摇摇头,她并不确定永琪和懿泽在房中做什么。
金钿担忧的问:“不太好吧!小姐生完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又是双生子,恐怕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呢!”
“有没有恢复她自己会不知道吗?你别担心过了头,绵偲贝勒没了,他们两个心里应该都不好受,说不定相拥而泣一场,就和好了呢!”玥鸢想象着替懿泽筹划着,充满期待。
房门却开了,懿泽牵着马走了出来。
玥鸢忙上前替懿泽拉住缰绳,问:“格格是要把马牵回马厩去吗?奴婢去就好了,天色不早了,格格早些回房休息吧!”
懿泽并不知玥鸢的用意,玥鸢却只管把懿泽推回房间,带上了门,牵着马出去了。
玥鸢也是永琪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她和滢露两个都是自幼服侍永琪的人,最懂永琪的心思。永琪自然也知道玥鸢的用意,是巴不得他和懿泽和好。
永琪也就动了那个心思,他走到懿泽身边将她抱起,懿泽并没有反抗。他就将她按在了床上,俯下身深深一吻,突然间又意识到懿泽的唇是冰冷的,脸也是冰冷的。他不甘心的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上下摸了几下,果然她浑身哪里都是冰凉的。
永琪心中一阵不适,松开了懿泽,问:“你又戏弄我是不是?”
懿泽淡淡答道:“臣妾早就跟王爷说的很明白了,您的发妻懿泽已经死了,您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尸体怎么可能有体温?”
永琪摇着头说:“我不信,我不信我抱的会是一具尸体!尸体怎么可能保得住孩子?怎么可能生下孩子?”
“尸体既然能走路能说话,为什么不能生下孩子?”懿泽说的很是随意,似乎觉得自己的解释很合理。
永琪愤愤不平的问:“你欺负我不懂神仙的法术,就可以信口雌黄的骗我了是吗?如果你的身体真的是冰冷的,生产那天,那些接生嬷嬷应该早就被你吓死了!怎么可能顺利生下绵偲和绵亿?只有在我碰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才是冷的对不对?你在骗我!你就是我的懿泽,你根本没有死!”
懿泽静静躺着,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神情,道:“该说的,臣妾都已经坦诚过了,王爷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如果王爷想要宠幸我,很抱歉,神人殊途,你根本触碰不到我的凤凰真身,能碰到的只有这具尸体,如果王爷不介意宠幸一具尸体,那就请王爷自便。”
永琪气呼呼的下床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玥鸢在门外不远处守着,看到永琪这样走出来,十分惊讶的看着他。
永琪经过玥鸢身旁时,低声叮嘱了句:“夜里给我留门,不要让她知道。”
玥鸢不太明白永琪的意思,永琪也不多解释,便离开了。
后来懿泽睡了,玥鸢不敢睡,撑着精力亲自守门,打发了其他人都去休息。子时过后,永琪果然来了,蹑手蹑脚的,悄悄走到玥鸢身旁,问:“她睡着了吗?”
玥鸢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怪怪的,永琪这个样子,好像做贼一样。
永琪还是没有跟玥鸢解释,就点着脚尖,一步一挪的来到懿泽的房间。屋里黑乎乎的,他走到床边,轻轻的把手伸向睡熟的懿泽。
懿泽没料到永琪会来这一招,事先无有术法防备,又在睡眠当中,不知永琪到来,维持的都是常态。
正如永琪所料,懿泽的身体如常人般温热。
懿泽被永琪摸醒了,突然坐了起来,问:“谁?”
“是我。”永琪在黑暗中发出了声音,他抓住懿泽的手,问:“还要骗我这是一具尸体吗?还要骗我说你不是我的懿泽吗?如果不被我亲自逮住,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懿泽不答。
借着窗外微明的月光,永琪痛心的望着懿泽,问:“懿泽,你怎么可以这样耍我?你就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话,却硬要骗我说你已经死了!你明明跟我谈论着我们的过去,却非要说你不是那个人!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一样欺负!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就算我是在耍你,那又怎么样?”懿泽泰然自诺。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敢责怪。我只是太思念你了,才一定要证明你就是你!你就在我的身边!”永琪紧紧握住懿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抒发着心中浓浓的柔情,道:“如你所说,你不熟悉绵偲,他出生未久就夭折,我见过的次数也不多,的确不可能像绵脩的离去一样那么让人痛心疾首。但是我对绵偲、绵亿这两个孩子充满了期待,那是我对你的思念和回忆,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我巴望着他们长大,能把你从无情的边缘拉回来,能把我们拉回到一处去,我一直在等着和你重归于好的那一天……所以我才会对绵偲的死更心痛,对你的冷漠更心痛,连孩子死了你都不会伤心,那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机会?我承认,我心眼小,我自己都没能做到对你忠心不二,却见不得你跟别的男人有丝毫的亲近,可我不是成心要杀胡云川的,我知道他救了你,他是你的恩人,我应该跟你一起感激他!懿泽……我错了,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为他偿命,那你就杀了我!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比他少爱你,我也可以为了你不怕死,我可以为你放弃任何事情,我情愿被你利用,但是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吗?你不可以在我面前把自己假装成行尸走肉!懿泽……懿泽……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懿泽托着下巴,面对永琪纵横的眼泪,突然回应了一句:“不好意思,王爷,我太困了,刚才没听见你说什么。”
永琪呆呆的看着懿泽,感到心一下一下的疼,他想起懿泽喝醉那次说过的“我只是为了你把心给摔碎了,你却看不到我那颗碎掉的心,它为你痛了无数次,直到痛的麻木了,再也不会痛了,你却还是看不到……”
心碎了的痛是什么滋味,永琪现在很清楚了,那似乎是一种惩罚、一种报复,惩罚他的贪心,报复他给予过的伤害。
永琪站起,默默的离开了懿泽的房间,失魂落魄的走在月光下。
玥鸢迎了上来,看到了永琪脸上还未干的眼泪,吃惊的问:“王爷,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永琪迷失的望着前方,脑袋懵懵的。
玥鸢点点头。
“思念已经没了,现在只剩下回忆了。”永琪默默前行,走出了芜蔓居,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而孤独。
绵偲之死就这样拉上帷幕了,乾隆听说,并不以为悲,他重视永琪,对其后代自然也给予厚望,因为懿泽这一胎有天降祥瑞之像,乾隆便觉得双生子不是好事,大有未来相争之势,如此优胜劣汰,不失为大清之福。
一日,琅玦来到了荣王府,在胡嫱处闲坐,一起逗玞婳、绵亿两个孩子,聊聊家常琐事。
永琪听说,也到望雀楼来见琅玦,也顺便看看两个孩子。
胡嫱、琅玦两个正聊的开心,永琪凑了过来,问:“在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胡嫱笑答道:“给王爷请安,奴婢和公主看到两个孩子抱在了一起,觉得有趣,因此发笑。”
永琪探头看了一眼,果然见玞婳坐在后面,绵亿躺在前面压住了玞婳的腿,玞婳抱住了绵亿的头笑的好甜。绵亿尚小,只眨巴着眼睛,一副不知人间愁滋味的样子。
“真好!”永琪点头感叹,又问琅玦:“你出门,没人限制你吧?”
琅玦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现在哪有空限制我?”
“什么意思?”永琪觉得这个回答有点不对劲。
胡嫱替琅玦答道:“额驸大人刚刚娶了侧室,家里张罗着筹备,前后忙了好多天,自然没有闲暇顾忌别的事了。”
“当真另娶了?”永琪闷闷的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琅玦无奈的笑着,道:“昨天才进门的……她已经有了,婚事筹备的匆忙,也就没多大的排场,宾客请的也不多,又没请你,你当然不知道。”
“已经有了?福隆安真是个混蛋,我以为他只是愚孝,没想到他……”永琪想起福隆安说自己那些话,气不打一处来,自言道:“不行!我要去找他理论理论!”
“别了!五哥!”琅玦拉住永琪,劝道:“我好不容易现在自由自在的,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永琪问:“你住在公主府里,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全都在一处,你就不怕他的新妻待你的儿子不好吗?”
“说一点也不担心,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阿伦一直是跟着奶奶的,他们祖孙感情是真的,有亲奶奶和亲生父亲在,我想不至于对他太差劲吧!”琅玦揣摩着,并不是很了解的样子。
永琪望着琅玦,十分惆怅的问:“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那个人单着,我也单着,我们抬头看到的是同一个太阳,这样,我们就算患难与共、悲喜同享了。现在每到晴天,抬头看到太阳,我心里就暖洋洋的,真的!”琅玦像个小女人一样娇羞默默的笑着,好像还挺幸福的。
永琪无奈摇头,哀叹连连,实在觉得这种幸福来得莫名其妙。
琅玦又问:“五哥,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永琪随口答道:“在研究缅甸的战事,前一段刘藻一直报大捷,我心里还挺惊奇的,因为我见过的缅军绝非不堪一击的军队,而刘藻兵少,他是如何做到以少胜多的?皇阿玛要刘藻对缅军‘穷力追擒,捣其巢穴’,没想到,后来听说我们的兵陷入了缅兵的埋伏,大家都说刘藻是文臣,其实不擅长打仗,有人举荐皇阿玛改派杨应琚顶替刘藻应战。”
琅玦笑道:“这些我不太懂,还是说说你家里的事吧!”
“家里有什么事,嫱儿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还需要我来说吗?”永琪一边说着,把绵亿抱了起来,亲亲抱抱,逗着他笑。
“我是问你和五嫂……”琅玦看了看胡嫱,又解释道:“就是你和索格格之间,怎么样了?从云南回来到现在,你们关系有没有缓和一点?”
“别提了!”永琪将绵亿举高高,绵亿终于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胡嫱静静看着,永琪对绵亿充满怜爱,且抱且逗,而玞婳坐在炕上眨巴着眼看永琪,永琪竟然半天都没注意到。
琅玦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话题:“看样子,是不太好了。”
永琪抱着绵亿在屋里转了几圈,望着绵亿,微微笑着,答道:“我现在就希望绵亿能快点长大,告诉他的额娘,他希望自己的父母和和睦睦的,给他一个温暖的家,然后,他的额娘,或许会看他的面子比我多一点吧!”
胡嫱背过身去,默默抿掉了眼角差点泛出的一点泪。
琅玦看着永琪和绵亿,称赞道:“你可真算是‘曲线救国’了!”
“是曲线救家。”永琪笑了笑,似乎已经看开了许多。
“王爷!”门外传来卓贵的声音,门是开着的,很快,永琪看到卓贵伸头进来,朝永琪报告道:“王爷,奴才刚刚听说,兆惠将军病重……回天乏术,已经不行了……皇上特别让人来通知你去吊唁……吊唁之后,还要入宫面圣……”
“兆惠将军不行了?”永琪心中一阵不安,没想到兆惠回京后居家养病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没治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琅玦也吓了一跳,拉住永琪的胳膊说:“五哥,完了完了,我们到底还是闯了大祸!怎么办?怎么办?”
永琪放下了绵亿,扶着琅玦的肩膀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敢……”琅玦退缩了几步,摇着头。
永琪拉着琅玦的胳膊,劝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该来的躲不掉,你应该去的!”
胡嫱在一旁听着,琢磨着永琪去吊唁可能遇到的事,忙回过头来对永琪说:“王爷,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带福晋一起去。”
永琪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