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匆忙之举,碧彤却让自己的死亡那么正式。
碧彤自杀的消息传出荣王府,所有皇室宗亲都为之一惊。很快,永琪大张旗鼓在王府审案的过程也被传的沸沸扬扬,人们都私下传说着,却不敢公然议论谁是害死绵脩的真凶。
因为,被公认的作案者旌筠,是太后指派进荣王府的人。而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却充耳不闻,连一手栽培的旌筠被莫名其妙的害死,太后竟然也都没有追究。
这些事传入乾隆的耳朵,乾隆的心中暗暗有一种认知,能非常合理的解释这件事。能把旌筠神不知鬼不觉的埋在碧彤的院子里,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永琪当然不可能这样做,而碧彤已经为此自杀,显然是含冤抱屈。那么幕后主使,应该是凌驾于永琪和碧彤之上的,极有可能就是太后。
乾隆最清楚,碧彤虽然是他赐婚给永琪的嫡福晋,但实际上是太后建议的人选,而且在碧彤嫁入荣王府之前,太后确实派了旌筠去教习碧彤大婚的礼仪。太后以为懿泽的身份大有来历,乾隆也默认如此,因此碧彤在嫁入王府初期,一举一动都在太后的指使中,目的就是为了取代懿泽在永琪身边的位置。但是碧彤假孕被戳穿之后,太后便觉得碧彤很没用,放弃了这颗棋子。后来太后发现永琪对胡嫱饶有兴趣,就改用胡嫱了。
因此,乾隆推测的真相就是:太后指使旌筠害死绵脩,然后又杀旌筠以切断线索。而碧彤明知旌筠被藏在自己的院子中却不敢暴露,直到被永琪搜出,碧彤只好牺牲没用的自己来顶罪,保留有用的胡嫱在荣王府中继续为太后办事。
至于太后杀绵脩的动机,应该有两种:第一是因为绵脩是懿泽所生,太后不以为是皇室之福;第二就是太后不想永琪有后,这样永琪就算当了皇帝,也可以兄终弟及。
碧彤死后,永琪相信了碧彤不会是害绵脩的凶手。他一直不断回忆着碧彤死前说过的话,碧彤一再指证胡嫱是凶手,可是胡嫱怎么可能有能力把旌筠埋在碧彤的院子里呢?除非——胡嫱还在为太后卖命。
永琪又一次单独来找胡嫱,还是带着一张严肃的脸,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配合旌筠害的绵脩?”
胡嫱忐忑不安的说:“王爷可还记得,陪香妃下江南的路上,有一次我昏倒,皇上嫌我耽误行程,想要把我丢下,可香妃坚持要带我,你和公主去接我,看我屋里看到一条死狗吗?”
永琪大概记得此事,但却不知胡嫱为何提这件事,便问:“那条狗怎么了?”
“那条狗就是被旌筠毒死的!是太后送来警示我的!”胡嫱望着永琪,又说:“王爷以为,我使唤得了旌筠吗?”
“或许,只有太后才能使唤得动旌筠,可是府里总有太后的内应,才能互通消息,你不会是那个内应吗?”
“如果我还在为太后做事,你觉得,我会差点死在冷宫里吗?”
永琪听了,觉得有些道理。
胡嫱喃喃而道:“我的确曾经被太后所用,因为太后看出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才会利用我来牵制你。太后许诺我的好处,就是提拔我爹,然后我的身份也会随着一起提升,这样我就有机会嫁给你。这样的条件,起初我很心动,可后来,我又很害怕,我曾求我哥带我逃走,但是他不肯,因为他参与了秘密铲除天下会的行动,知道的事太多,没完成任务之前是走不了的。可等到他事情办完、能走的时候,我却被碧彤福晋控制了自由。”
“可是,后来懿泽把你撵出王府的时候,你是有机会一走了之的!”永琪心中的疑团太多,为了解疑,他不得不将此前孟冬透漏给自己的事坦白了出来:“上次孟冬来告诉过我,四哥会来给你下聘,根本是你和四哥事先约好的。我没有告诉懿泽,是因为不想懿泽对你的仇恨更深!可是你骗得我好苦,我冤枉了懿泽,以为是她逼你嫁给四哥,你还编出一个怀孕的谎言,惊动了整个后宫!你兜了一大圈,设了这么大的骗局,目的又何在?”
“我如果不这样做,你会娶我吗?”胡嫱望着永琪,眼眶中闪烁出泪光。
永琪没有吱声,心里却不能不被这个答案所震撼、所感动。
“那天,皇上要将我乱棍打死,后来又警告说,一旦查出我有害死绵脩的罪证,就灭我满门。我哥哥怕我的罪名会连累父亲,在那之后,就赶紧劝了我爹辞了官,把我爹藏在了连我都找不到的地方。如今,我已经嫁给你,太后曾经给过我的威胁利诱等于都不存在了,我还有必要听命于太后吗?”
永琪点点头,道:“我信你了。”
“我睡不着的时候,总爱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回忆我们在桃花林的相遇,在景阳宫里一起读书,从太后的手上救下香妃,还有一起下江南……我们每天都能见面,却常常一句话都不会说,你若即若离,我心里好难过。最让我难忘的就是……你深夜来找我的那个晚上,要我求香妃为福将军说情。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卸妆之后出门,还是去见一个我心爱的男人……”说到此处,胡嫱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每次想到此事,永琪就毛骨悚然,因为披散着头发的胡嫱,太妩媚,卸妆后的她,也丝毫不逊于盛装时,因此永琪久久难忘。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最难忘的,也正是胡嫱最难忘的。
“我们里应外合送走了香妃,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同生死共患难了,我们共同的经历是难能可贵的。可是……你却因为知道了我曾被太后所用,就要与我诀别,你说的那些话,就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你怎么就那么无情?我知道,那只是你的一个借口,因为你一直挣扎在懿泽和我之间,每次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一定会选择她、放弃我。我们好了那么久,可你就是没有勇气娶我……”胡嫱强忍着泪水,泪水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厚着脸皮又说了句:“所以我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爱要不要!”
永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原来过去的每一件事,你都记得,所以,你并没有失忆?”
胡嫱仍然抽泣着,道:“我在宫中这几年,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被罚进冷宫的时候,有一群人想要灭我的口。我假装失忆,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这个道理,你会不明白?”
永琪点点头,又说:“既然你没有失忆,那有件事我也必须问问你,就是你被罚入冷宫的原因。为什么他们都说你要害我额娘?”
“我怎么可能害你的额娘呢?要害愉妃娘娘的人是颖妃,被我发现了,我想救愉妃,可是我阻止不了,就喊了出来。结果好多人都进来了,颖妃怕我乱说,就反咬我一口。颖妃是蒙古的郡主,连皇后都让她三分,况且还有令贵妃在皇上面前帮着她,而我只是个宫女,一个出身低贱的牧羊女,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如何?后来颖妃还买通了冷宫的人杀我,我若毫无心机,早就死在里面了!”说到这里,胡嫱再一次泪流满面,难过的说:“我原不是一个满腹诡计的人,我也不愿意算计别人,我只想活命……你却因为我无奈的求生之道,对我百般猜忌,甚至去怀疑我会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在你的心里,我就是那样恶毒吗?”
永琪摇了摇头,轻声的问:“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我额娘,是因为我吗?”
胡嫱点点头。
永琪心里深深的感动着,又不解的问:“可是,我额娘已经带发修行,早就淡出了后宫的争斗,颖妃为什么要害她?”
“我不知道……但后宫的恩怨,最终不过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胡嫱突然握住永琪的手,深情的望着永琪的脸:“你跟我走,好吗?”
“去哪?”永琪有些迷惑。
“去哪都行,你可以跟我去放羊,我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亲王的身份,跟你私奔?”永琪瞪大了眼睛,惊异的看着胡嫱。
胡嫱认真的点点头,劝说道:“不要做荣亲王,也不要做太子,那样……那样总会有一群人想杀你!你太善良,做不得皇帝,只会被人所害!你跟我走,远离皇室的所有人,这样你才最安全,你明白吗?”
永琪被胡嫱这个谏言深深的震撼了,可是他却松开了胡嫱的手,转身背对着胡嫱,因为他的心里想到的人是懿泽。
胡嫱一眼看穿了永琪的心事,问:“你放不下的,不是大清江山、不是皇帝的宝座,而是懿泽,对吗?”
“当年,皇阿玛要为我和碧彤赐婚,我也曾经决定带着懿泽私奔,可是懿泽最后拒绝了,所以我奉旨娶了碧彤。如今,碧彤永远的离开了,再次说出这番话的人,竟然是你……”永琪长叹一声,感到无尽的失望。
胡嫱含泪问:“你明知懿泽在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可还是心甘情愿被她利用,是不是?”
永琪又沉默了。
胡嫱在身后轻轻的抱住永琪,把脸靠在永琪的肩背上,她的眼泪流在了永琪的身上,深情的说:“你可以守着她,我会守着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我死了……我的魂依然会围绕在你身边。”
“也许我会先死。”永琪的眼神充满悲哀。
“我生死相随。”胡嫱目光笃定,与她的语气一样坚决。
永琪也流下了眼泪,他转回身抱住胡嫱,两人紧紧相拥而泣,永琪重复了一句他曾经说过的话:“嫱儿,我此生注定会辜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