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行色匆忙的赶路,身上带着水,吹了一路的风,还没到永北就着了凉,他却不愿休息,快马加鞭往永北总兵府赶,在路上发了烧,后来烧的全身滚烫,还是坚持赶路,终于在进入永北城内时昏倒了。
瑛麟和侍卫们将永琪扛回总兵府,忙告知福灵安。福灵安找来大夫为永琪看病,结果永琪一醒就握住福灵安的手,不住的要求道:“你去把云中子给我找来!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福灵安只好安抚永琪道:“请王爷就医,微臣一会儿就让人去传云道长。”
大夫上前为永琪把脉,永琪却推开大夫,撞翻了医药箱,大喊着:“现在就叫云中子!”
众人劝解着,阻拦着,永琪推人用力过猛,一不小心翻下床来,额头碰到了床角,不一会就起了包。
瑛麟看这里乱做一团,趁人不备,悄悄跑出了房间,在府中东奔西走的找云中子,忽然看到他走在前院小道中,忙跑过去,将他拉到墙角,问:“你怎么还敢大摇大摆的在这儿出现?”
云中子不解的问:“我走路碍着谁了吗?”
瑛麟道:“王爷正要找你呢!他已经知道了懿泽是神不是妖,要跟你算账!你要是被他看到了,就完蛋了!趁他生病,你赶紧逃吧!”
云中子听了,十分不快,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为什么要逃?事情迟早都是要败露的!”
瑛麟推着云中子,用命令的口吻,问:“你走不走?你想败露,我还不想败露呢!你给我走!现在就走!”
云中子无奈,匆匆离总兵府而去。
福灵安让人去叫云中子,却发现到处找不到他,后来问了守门士兵才知道,云中子出府去了,而且出府的时间大约就在永琪回府后吆喝着要找人的时候。福灵安推测,恐怕云中子是及时得到了消息,仓皇而逃。
果然,在总兵府住了多日的云中子再也没有回来,连房间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琅玦听说永琪回府就发了高烧,忙来探望。
永琪正在房内抓着福灵安的胳膊,狂躁的问:“胡云川死了!懿泽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琅玦踏入房门,轻唤了声:“五哥……”
福灵安见是琅玦进来,忙离开床边,向琅玦行礼道:“微臣参见和嘉公主,有公主照料王爷,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琅玦噘着嘴问:“是不是只要我到了哪,你就非得从这个地方消失?”
“公主言重了,微臣公务繁多,少有闲时,请王爷公主体恤!”福灵安言罢,向永琪一拜,又向琅玦一拜,退出了永琪的房间。
琅玦走到了永琪的床前,推了推永琪,问:“你怎么了?侧福晋怎么没在这儿照顾你?”
永琪斜坐在床头,被子只盖了腰以下,他无精打采的靠在墙上,不言不语,眼神中充满无助。
琅玦又问:“我刚才听他们说,你不吃饭,也不吃药,你是不是又被五嫂伤到了?”
永琪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她伤到了我,是我伤到了她。”
“你伤到了她……你指的是,胡云川死了?”琅玦在来永琪房中之前,就已经听说了胡云川的事,但不敢确信,直到方才在门外听到永琪亲口说胡云川死了,方知此事为真,她似有疑虑的问:“胡云川不可能是你杀死的吧?你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
“是或不是,有区别吗?”永琪苦笑着,回忆着,胡云川中箭后还拼命前行,最终在墙洞口倒下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重现。还有懿泽抱起胡云川之后看他的那个眼神,他永远都不会忘。
琅玦答道:“当然有区别!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永琪还是苦笑着,眼泪缓缓流下。
琅玦摸了一下永琪的额头,吃惊的问:“你还在发烧啊!你为什么不吃药?难道你不想活了?”
永琪垂头丧气的说:“懿泽恨死我了,她现在一定恨不得我死去!”
琅玦犹豫半晌,敢问又不敢问的问了出来:“五嫂跟胡云川……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永琪回答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像发疯一样,对着墙面狂捶乱打,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
琅玦看到永琪这个样子,害怕极了,她抓住永琪的手,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五哥,我不该这么问的!”
“懿泽本来都已经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了,都是那个混蛋道士!都是他说懿泽是妖,才给了胡云川带走懿泽的机会!我要去找他算账!”永琪掀开被子,踢上鞋子下床来。
刚往前走了几步,永琪的腿便疼的不能动,跌倒在地上。
琅玦看到了永琪腿上的血,把裤腿都染透了,忙拉住劝道:“五哥!求你回到床上去好不好?我胆子小,你不要总这样吓我好不好?”
瑛麟端着药碗出现在门口,问:“这是怎么了?”
琅玦抬头望着瑛麟,道:“侧福晋,你快来劝劝五哥!”
瑛麟将药碗放在桌上,和琅玦一起架起永琪的两只胳膊,将他送回床上,把被子重新盖好。然后,瑛麟又把药端到床前,果然永琪还是不肯吃。
瑛麟摇头笑叹道:“王爷的心里只有表姐,若是失去表姐,恐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琅玦拉住永琪的手,安慰道:“五哥,你先不要这么伤心。或许,五嫂会愿意见我,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找她,会有希望的!”
永琪痴痴的抬起头,问:“会吗?”
琅玦认真的点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会的会的!五嫂从前对我最好了,她去看我的时候还说,只要我有心事就可以去找她说,她永远欢迎我!”
永琪半信半疑的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了药。
此后一连多日,琅玦每天都要哄着永琪吃药。永琪对于求得懿泽谅解,实在没有信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琅玦身上。
躲了半个月的陈崇云,忽有一晚翻墙进入总兵府,从窗户跳进瑛麟的房间。
瑛麟正要休息,突然看到陈崇云,吓了一跳,问:“云师兄,你怎么还敢来?王爷找你都快找疯了,总兵大人正到处张贴告示抓你呢!”
“我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你说什么?”
陈崇云冷冷的重复了一遍:“我冒犯神族,违背门规,师父已将我逐出师门,你有没有觉得很有成就感?”
“对不起啦……”瑛麟低着头,陪笑着说:“我哪里想到,你师父整日深山修炼,从不出门,怎么就知道了?”
“知道还需要出门吗?”陈崇云瞪着瑛麟,满脸斥责之意,冷笑道:“我早就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迟早会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为什么?”
陈崇云气愤的咆哮道:“因为他以我为耻!我为了帮你一个人达成心愿,配合你撒谎,等同纵容你生生害死了军营里几十条人命!所有的师兄弟都不屑于与我为伍,师父还不许我再用云中子的道号,我多年的修行都毁于一旦,现在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不叫云中子就不叫云中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瑛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随意的笑着,问:“当道士有什么好的?就算修成正果,不还是躲不过六道轮回吗?你还能不死不灭啊?”
陈崇云看到瑛麟这副德性,更加生气,斥责道:“人各有志,你凭什么认为那不值?”
瑛麟淡淡的说:“那你就自立门派啊!干嘛一定要跟着他们修行,你自己修行不行啊?”
陈崇云更加厉声的吼道:“是我的德行不配修行!而不是我师从哪个门派!”
“小声一点!你那么大声干嘛?”瑛麟阻止着陈崇云,忙又推开门缝,朝外面左顾右看。
“做了坏事还怕人听到?”陈崇云看着瑛麟,目光变得越来越不屑,语气也十分不耻:“听说你又杀了胡云川,杀人很刺激是不是?”
瑛麟心中也被激起一阵怒火,利索的回应道:“不错!刺激的很呢!”
“真是丧心病狂!你怎么连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觉得羞耻你可以不做啊!”瑛麟瞪着陈崇云,挖苦道:“你法力高强,你要是不配合我圆谎,我还能奈何得了你吗?做都做了,你现在在这里指责我,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当初干嘛去了?为什么要听从于我?”
“因为你拿这件事作为见义父的交换条件!”陈崇云也瞪着瑛麟,气愤的说:“义父把我养大,我实在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他年纪大了,能实现的心愿也没几个了,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算水土不服都坚持等待,他不过就想见你一面而已!你却左一个条件、右一个借口,我配合你撒谎,配合你隐瞒,忍了你一次又一次,可你到现在也没去见他!”
瑛麟不做声,江湖中人讲究言而有信,陈崇云已经按照约定为她做事,而她推三阻四久久不兑现承诺,是很不地道。
“你今天必须跟我去见义父,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走!”陈崇云抓住瑛麟的衣袖,强行推她出门。
瑛麟掰着陈崇云的手,央求道:“云师兄,你息怒,就算去见我爹,也得周密计划才行!不然我很容易被王爷发现的!”
陈崇云吼道:“你少来这套!今天你非去不可!”
不由分说,陈崇云只管揪住瑛麟的衣裳,将她拖到墙边,扬起拂尘,飞檐走壁上了墙,携瑛麟翻墙而去。
刚刚办完公事回府的福灵安,走在羊肠小道上,听到了墙边的动静,快步赶来,黑暗中看到两个人影越墙而走,虽看的不太清,观其背影身形,琢磨着最近发生的事,也大概料得到那会是谁。
陈崇云拽着瑛麟来到街上,夜晚的街道比较安静,稀稀疏疏的来往着几个人。他们走了几条街,穿过一个小巷子,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这里有夜市,摆满了地摊,叫卖声络绎不绝。
过了地摊不多远,茶楼、青楼、赌坊左右排布着,门前都站着人,招呼南来北往的过客。
到一家赌坊门口,陈崇云推着瑛麟进去了。
赌坊里面很热闹,这种地方的热闹不分白天和黑夜,赌徒们一桌一桌的扎堆,拍桌声、喝彩声,一直都不间断。同桌的人相互间要用喊的方式说话,对方才能听得到,不同桌的人,再大声彼此间也是听不到的。
瑛麟早就习惯了,她父亲陈可斋的门人一向擅长隐匿,无论是清雅的诗社,还是嘈杂的戏院,都可以是他们的窝点。甚至达官贵族的府邸,包括曾经在宫廷,都可以藏着他们的人。
两人沿着赌坊往里面走,走入里间,进了一间库房,陈可斋和几个帮派内的干事正在里面谈话。
陈可斋看到瑛麟,有些意外,也有几分激动,他走到瑛麟面前,笑问:“瑛麟,这两年过的还好吗?”
“托你的福,还没死。”瑛麟的眼睛瞟着一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陈可斋知道瑛麟的脾气,只是笑了笑,又问陈崇云:“崇云,你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陈崇云笑道:“我和瑛麟是临时决定来的,就没来得及通知义父。”
陈可斋点点头,向几个干事摆摆手,他们都往前面赌坊大堂里去了。陈崇云站在后门那守着,时不时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陈可斋向里让着瑛麟,说:“瑛麟,这边坐,咱们好好聊一聊。”
瑛麟仍是一脸没好气的样子,道:“不必坐了,你有话就赶紧说,我忙着呢!没那么多功夫陪你闲聊!”
陈可斋深情的望着瑛麟,笑问:“你还在生为父的气?”
瑛麟不答,也不看陈可斋。
“是我对不起你和瑛凤,你生气,也是应该的。”陈可斋长叹一声,又说:“来都来了,不妨对我撒撒气,如何?”
瑛麟冷笑一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只要见了面,只要我对你撒气一顿,气消了,我们就会抱头痛哭、互相倾诉,然后我们就释怀了,从此和解了,最后皆大欢喜,是吗?”
陈可斋盈盈一笑,问:“难道不该这样吗?”
“我想你是看戏看多了吧?你不觉得这样的情节很俗吗?”
“那你认为这戏该怎么往下唱?”
“我觉得我完全可以不跟你唱一出戏!”
陈可斋又是抿嘴一笑,他看瑛麟,还是太年轻,太天真。
瑛麟道:“我和姐姐不过是你的棋子,和其他棋子不一样的是,我们是你的女儿,是你比较关键的棋子。但棋子就是棋子,无论关键还是不关键,都改变不了为人卖命的本质。同样是卖命,何不为自己呢?我觉得现在这样好的很!我已经是荣王侧妃了,过不了多久,表姐红杏出墙的消息就会传到京城,皇上一定会废除她荣王妃的身份,取而代之的人当然是我!荣王是皇上最得宠的儿子,皇上已经内定他为太子了,我会成为太子妃,甚至皇后、太后!既然我自己已经有捷径可以登峰造极,我为什么还要辅助你呢?你还想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你以为我还会帮助你反清复明吗?”
陈崇云忍不住反驳道:“瑛麟!你怎么可以自始至终都把自己说成是义父的一枚棋子呢?”
“事实本就如此!”瑛麟眼睛瞟着别处,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陈可斋向陈崇云摆了摆手,陈崇云又退回门边,不做声。
陈可斋笑问瑛麟:“你认为满清那些贵族,会允许一个汉人女子成为皇后吗?”
“当然不会!但请陈总舵主弄弄清楚,我是满人,我姓万琉哈氏!”瑛麟得意的笑笑,趾高气昂。
“好吧!”陈可斋点点头,笑道:“其实我想见你,只是想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崇云给我讲了一些你现在的事,我很担心你。你觉得你现在很好,可我看到的你却是在玩火,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瑛麟轻蔑的笑着,奚落道:“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皇上一直在让人明察暗访的抓你,各地的官员认识你的可不少呢!你那些昔日的同僚,人人巴不得献出你的项上人头去领赏升官呢!”
陈可斋神情的望着瑛麟,诚挚的说:“我已经上了年纪,生死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可你还年轻。我没有儿子,只有你们两个女儿,瑛凤已经不幸,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你很自信,你觉得你城府很深,足智多谋,我却觉得你太天真。你心里怪我在危险时刻抛弃了你们姐妹,我却一直在思考我们遇到危险的原因。我们的计划,每一个环节都很周密,里应外合,我们外边的人没有出纰漏,你的里面却出了问题,我思前想后,泄露机密的人,只可能是你!”
瑛麟收敛了笑容,她没有吭声,她当然知道,当年的纰漏,就是因为她事先泄露了一部分消息给懿泽。她一向觉得懿泽很笨,不擅长顺藤摸瓜,而且她那时候也总以为,懿泽就算不会帮她,也不会害她。可是没想到,就在最后一天,懿泽出卖了她。所以,她再也不会轻信任何人,她也最恨懿泽。
陈可斋语重心长,接着说:“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天下会的旧部也都一如既往的听从于你。可是瑛麟,你不能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屠夫!你要相信一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天下会之所以能深得人心、多年不倒,靠的就是四个字,诚、信、仁、义!你明白吗?”
瑛麟冷笑一声,问:“你的旗号一向不是‘反清复明’吗?那些兵不过是清廷的走狗,死了又有什么可惜?”
“他们首先是百姓,然后才是清廷的兵!更何况,他们是要跟外国人打仗,保护的是自己的老百姓,何错之有?天下会之所以反清复明,是因为满人欺压汉人,汉人不得不站起来反抗,就算拼上性命也得尽力一博!岂能为了一个人攀上高位而牺牲无辜?”
“够了!满嘴的仁义道德,天下会兄弟在乱葬岗白骨堆积如山的时候,你看到了吗?你怎么不保护他们呢?你跑的多快啊!为了躲避皇帝的追捕,你三天两头的换地方,还不都是靠老百姓不顾生死的掩护你?我不信你!我再也不会信你了!”瑛麟吼了陈可斋几句,就飞奔到后门,推开陈崇云,飞快的跑了出去。
后门出去是一个四合院,瑛麟穿过院子,往前直奔院门。陈崇云飞快的追上瑛麟,在院门处截住了她。陈可斋也从后门走了出来。
陈崇云抓住瑛麟的胳膊,吼道:“我不允许你这样误会义父!”
“你走开!”瑛麟带着一肚子火气,猛地将陈崇云撞到一旁,打开了院门。
院门一开,瑛麟愣住了,永琪和福灵安就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