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白露那个话痨送入一殿之后,罗九这几日来来回回已经从阳间勾了好几个魂回来,今日阎罗王殿下又召她来五殿分配给她一张批单。
“小罗啊,这是今日的待勾之魂,你可前往周家县河西村去将此魂勾来”
罗九领了那批单展开一看,还是人界之魂,这五千年来她虽然堪比勾魂劳模,可是给她分配的都是人界之魂,此魂最弱,于业绩累积上并无帮助,想那妖魂可抵百条人魂,魔魂可抵千条人魂,仙魂可抵万条人魂,上古凶兽也可抵万条人魂,因仅剩的五个神族因被石化,且也无可能勾到他们之魂,可暂且不论。
五千年来她虽然勤劳,日夜不休,可辛辛苦苦勾回的人魂,被那吊儿郎当的白无常随便勾了条妖魂回来便赶上了她的业绩,导致她用业绩换来的武器也只是缚魂锁、降魂杵、砍魂刀这类武器,真真是有些无处说理。
她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于是与阎罗王道:“殿下为何只分配人魂与我,其他几界的魂灵却从不交于我勾?”
阎罗王摊了摊手,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想分配给你吗,可妖魂都被分配给前面几殿了,像是魔魂、仙魂,几千年都难得一遇,这个就更轮不到我们五殿了,他们几殿倒是好冲业绩,本王殿下的勾魂使者倒好,只能辛苦的去勾那人魂,还值不了几个业绩,最后年底考核之时,还要怪我们的业绩不如他们,真真是没处说理了”
“那殿下为何不像我这般去找酆都帝君说明情况,如此考核有失公允?”
阎罗王瞥了她一眼,她倒是直白,但他却不能像她这般,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道:“帝君说即便是将妖魂分给我们五殿,凭我们五殿也无人能顺利勾回,本王偏是不信,我五殿众使都是人才济济,鸾翔凤集,个个都有好本事,怎可被轻视,可是帝君不置可否,本来周家县河西村今夜有两条待勾之魂,非被那一殿的秦广王给抢去了一个,这个瓜佬,连人魂这点小小的业绩都要与本王争抢,小罗啊,这次你应该是与一殿的使者同去,一定要给本王好好努力,灭灭他们一殿的威风,长长我们五殿的脸面,你若完成的出色,本王也好跟帝君说情,将妖魂等也分与我五殿几个”
罗九抱拳道:“罗九定不辱殿下使命”
她离开五殿,星玄自是跟着她同去,待行至酆都城城门道内,从后追上一人,伸手拍了罗九的右肩,罗九转头看他道:“是你啊”
来人把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凑到跟前,笑嘻嘻道:“怎么样小九九,有没有吓到你?”
罗九摇摇头,“没有”
“要不是知道是你,你的胳膊现在早断了”星玄冷哼道。
那不着边际之人正是谢必安,“哎呀呀,我们小九九的法力可是越来越高了,以前我从背后吓你时可都是被你扔的老高,不过像你现在这般反应也太无趣了”
“那我该如何反应?”
“比如......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或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谢必安边说边做受惊之举想让罗九学他。
“无聊”星玄泼冷水道。
“啧啧,我说小九九你本身就是一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身边还跟着这么个貌似深沉,实则呆板的家伙实在是不妥,不如让星玄暂时跟着我,我把他好好教导一番,送回给你身边,你看可好?”
星玄一手拂落谢必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好”
“我也觉得不好”罗九道。
二人打闹中抬眼看她,她继续道:“殿下既然把他安排在我身边就是定好的事,你若要想教导他,得先征得殿下的允可才妥”
谢必安自觉无趣,虽然知道跟小九九开不得玩笑,因为她总是一脸认真的回答,但他还是忍不住的逗她,兴许哪一天她突然开窍了,那岂不是他大功一件。
这会儿他道:“算了算了,阎罗王正看我们一殿的人不顺眼呢,我可不去找晦气了”
“你此去可是周家县河西村?”
谢必安乐道:“正是正是,莫非小九九也是,哎呀呀,这五千年来能和你一起外出勾魂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那我们便同去吧”罗九道。
谢必安很明媚的点了一下头。
星玄在他身后给了他一个白眼,这家伙明明就是知道要与罗九一同前去,还装成偶遇,根本就是地府的一浪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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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从河西村土地庙出来,就着夜晚清冷的月光,在村口飘着,在一处平坦开阔的大道上转入崎岖不平的土地,上面都是泥土块还未填平,周围有几处水塘,里面应该是养鱼养虾的,再飘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湖畔,湖畔旁有杨柳依依,秋冬季节叶子都掉光了,剩着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摆。
星玄从酆都城出来便一直盯着谢必安,以免他有什么怪异的举动,谢必安看他如此紧盯着自己,只好双手插在袖子里,默默的在前方飘着,三人路过这片湖畔时,罗九觉得有些异常,湖水滋长阴气,尤其夜晚里阴气甚重,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平静的湖面,好似并无异常,转身要走时,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以极快的速度拉她入湖。
星玄和谢必安发现罗九有异,急忙回身查看时,湖面上只散开一圈涟漪,冒出几个泡泡,复又归于平静。
罗九被那长长软软又十分柔韧的东西拉入水中,连忙使了一个避水诀以维持呼吸,水中黑暗,但她依然很快适应了这黑暗,既然能看到她的存在,那么必定是个魂灵。
那魂灵出手迅速,罗九感觉有一圈东西缠上了她的脖子,在水里她施展不开,且是处于下风,这魂灵定是在水中潜藏了几日,已经很适应此处的环境了。
她虽然挣扎着但是这会儿她看清了缠在她身上的是什么东西,竟是女子的黑发,在水深处又一女子的魂灵正在操控着她如墨如瀑般的长发。
她用手扒住脖子,右掌冒出了一朵红莲,只是竟只有桃子般的大小,看来在水中还是影响了一点法力,万物相生相克是有道理的。
即便红莲变小,但烧在那魂灵头发上的时候,从发丝背后还是传来一阵抖动,罗九脖子上的束缚被解开后,又有两卷头发急速缠绕而来,缠住她的双手手腕,叫她无法调整红莲的方向。
罗九正想着太天真了,她的红莲可是会散开的,花瓣的外层从她掌心散开,覆盖在发丝上,然而那发丝虽有烧灼,但却没那么迅速的烧尽,而那女魂灵的发丝好像能再生一般,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此时,水面上方好像被人为的劈开了一条水道,湖水被分割在两边,露出来被缠绕的罗九,谢必安此时在岸边一脸震惊,这星玄竟有这般本领,那柄拂尘一扫湖面就被分开了,以前从未见他出手,哦,不,是他没机会看到过他出手,不知道他的深浅,这小九九也太不厚道,竟不告诉他星玄也是个厉害的。
害得他刚才一阵心惊,连忙跑到湖边,可还没接近湖边呢便犯了恶心,看那湖面好似是晃动的,一把跌坐在湖畔旁,真是丢死人了。
他心想着怎么着也得挽回一番自己的面子,遂爬起来跑到一颗柳树边一把抱住它,然后伸长舌头绕在罗九的左手腕上想把她拽上来,岸上岸下便拉着罗九的身子,展开了一场拉力赛。
好在罗九不是血肉之躯,不然,如此她的身子可要四分五裂了。
“谢必安,你就是这么救人的吗,我给你分开水道是让你下去打架的”星玄飘在水面上道。
“人家怕水嘛”不满的看了一眼星玄,“非要戳人痛处”
星玄一想谢必安的来历,后知后觉他怕水也是有情可原。
“你别说话了,说话口水都流出来了,好恶心”罗九道。
天哪,谢必安刚才看到了什么,千年面无表情的罗九刚才面上竟浮现出了一丝嫌弃,他虽然感觉自己功德甚大,但是好像有点丢脸。
星玄无奈,只好催动那柄拂尘,纯白的拂尘丝蔓延开来,直刺向缠在罗九身上的发丝,那拂尘丝本是极柔软的,在他手上却根根坚硬如钢针,带着迅猛的攻势刺向了发丝,他竟不是选择与对方拉力,而是用拂尘丝刺断发丝。
那些绷直的发丝被根根刺断,断了的发丝绷打在谢必安的舌头上,疼的他直流口水,但他忍着疼,没有松开舌头,顺势把罗九拉了上来。
他将舌头伸回口内,背过身去捂住嘴,他的舌头啊......真疼啊,那个星玄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他地府俏公子,风流美男子的名头可千万不能崩坏,小九九他倒是不担心,星玄要是敢回去乱传,他定要他好看。
本以为出了水面,那女魂灵断不敢出水面应战,没想到她竟是浮了出来。
“你可是河西村人氏何月娘?”
“没错”那女子此时是挽着一个髻,做妇人般的打扮,明明十七岁芳龄,批单上也记载着未婚。
“如此正好,我是今日来勾你魂之使者,你随我回去,你流连于阳世多日的罪过也可轻些”罗九道。
何月娘娇俏的笑了一声,眼神却带着凶狠,“凭什么我流连于阳世就是罪过,随你回地府便是应该的?”
“这时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法则,没有规矩,世间无度,你一魂不归乱了规则,后而千千万万魂灵不归,滞留阳世的阴魂没有地府阴气滋养必定扰乱阳间,如此岂不酿成大患”
“我不管,我死的不甘,势必不会如此跟你回去的”那何月娘是个急性子,二话不说便抡起水鞭攻击上来。
她在阳间已经停留了至少三天以上,因一直隐匿在水中,勾魂使未能找到她的气息,所以前面几个勾魂使都无功而返。
今日她既主动攻击,想来是觉得自己受水中的阴气滋养增长了法力,连三个地府鬼使都敢攻击。
那水鞭卷起湖中的水甩来,罗九也现出手中缚魂锁与之纠缠,一鞭一锁紧紧拉在一起,对峙当中,罗九道:“谢必安,你先去村里的王家,我想今天之事必得你带来周生之魂才可了结”
谢必安听她吩咐,正想离开这湖边呢,看星玄都没有再出手,想是无碍,便立刻赶去缚周生之魂。
何月娘听到罗九说要去缚周生之魂,面带诧异,“他不是还活着吗?”
“果然你的不甘是因为他,他乃今日午时时分寿尽”
何月娘哈哈大笑,“他死了,果然老天有眼,不然我一个人死在这冰凉的水里,实在太可怜太孤独了,他本该和我一同死的”
她依旧保持着与罗九对抗的姿势,好像没有看见周生之魂便不能安心。
何月娘本是河西村何员外的嫡女,家中家财万贯,很多农田和池塘都租给同村的村民去耕地养鱼,加上一些其他产业,是十里八乡的大户人家。
幼年时她和何员外的好友周员外家的独子定了娃娃亲,奈何那之后周员外英年早逝,周家家道中落,寡母带着儿子长大,一个女子因无谋生之力,加上周员外的亲戚抢占了不少钱财,周母含辛茹苦的把周生拉扯打,以为他父亲在世时定下的婚约还作数,谁成想何父是个势力的,见周家没落了,周生天性懦弱,看着也是个不成器的,便想赖掉这门婚事,他如此做也不奇怪,否则的话周家亲戚欺辱寡母孤儿的时候,他如何能不帮衬一把。
倒是这何月娘是个专情的,做不了那背信弃义之事,既然许了与周生的婚约,加上她确实中意周生,因此坚持不肯毁约。
那周生感念何月娘情深义重,两人经常隔着何府的窗户眉目传情,他经常写些风花雪月之诗抛入何月娘在何府临街打开的窗户里以表深情。
何月娘自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无论父亲如何阻挡都不能将彼此分开。
后来何员外发现了月娘在府上临街的屋子里与周生私下授受,便锁了那间屋子,又派人上街痛打了周生一顿,断了月娘与周生的来往。
但是情谊深厚时,如何阻挡的住,月娘在府中暗自垂泪时,府内从小侍奉小姐长大的侍从许一不愿小姐难过,便听从小姐吩咐,每次出府时便悄悄至周生家中代为传信,两人每次传递的信件都用红蜡封上,许一是个君子,也从未偷看过。
直到有一天何员外来到月娘屋内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和周生的婚约解除了,已经给她安排了村里养鱼致富的刘家,叫她打起精神,一个月之后一定要面带喜气的嫁入刘家,别成天哭丧个脸。
月娘知道父母命不可违,自己胳膊也拧不过大腿,但是要她认命她也绝对不肯。
临嫁给刘家前的这一个月里,月娘与周生的联系一直未断,许一一直代他们传信,这期间月娘倒真是转变了态度,不像之前一般不吃不喝的了,何员外对月娘的转变十分满意,对她的看守也弱了下来,直到三日前的夜里,趁着夜深人静的三更天月娘从屋内的窗户偷偷翻了出来,许一打开月娘院子的外门,行至外院,月娘踩在他的背上翻出去。
许一见她未曾带着包袱,心下奇怪,“小姐,为何不带些盘缠,路上也好舒服些”
月娘遮掩道:“那些东西太沉了,带着不方便,我带了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路上缺了少了便随走随买吧”
许一只得道:“外面比不得府上,小姐自小被照顾的细致,路上难免不适应,还望小姐保......”
月娘打断他道:“好了好了,再耽搁些时辰该惊动府里了,我走了,多谢你”
她略有抱歉的看了一眼许一,她走了,她这个贴身侍从怕是免不了受罚了,那罚可能会重些,但她只能欠他一个情来生再还了。
月娘与在何府外等她的周生奔着村外就跑,她二人正是相约今日双双自杀殉情,既然活着不能结为夫妻,那么死后便要永远在一起。
池塘是人家的财产,在这里殉情会给别人带去晦气,俩人便约定投湖自尽。
冬季,夜风刺骨,吹着那深黑的湖面卷起一层涟漪旋即恢复平静,周生看着那湖面黑洞洞的,不知湖面下方是否住着什么妖魔鬼怪?那湖有多深?水有多冷?溺死可会难受?
可是他看着月娘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湖里,湖水漫过了他的膝盖,他不知如何这般后知后觉的跟着她走进湖里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答应她殉情,只是这会儿他有些害怕,他家中还有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母亲,他死了,谁来照顾娘啊。
他停住脚步,“月娘,我们为何要非死不可呢?”
“这世间里人鬼妖魔仙神六界共生,人死后会去阴间,在那里我们便可永远在一起了”
“你又没有见过鬼,怎知这些不是说书人胡编的故事?”
“当然有,我奶奶去世多年,每年中元节都会给我父亲托梦,说多烧些纸钱祭奠她,好让她在阴间生活的舒坦些”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等异闻你也信哪”
月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周郎不你会是临时害怕了吧,我们不是约定好的吗?”
周生被她盯的有些窘迫,急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瞧我,你我之间有情是不假,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弃绝,何况我家有老母,我若死了谁来照顾她?”
“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回家呀”
“我今日与你私奔出府已是自辱名声,若是回去也会让何府失了脸面,不如今日死在这里,也好警示后世父母万不可做棒打鸳鸯之事”
“真是疯了,竟把声名看的比性命还重”周生见水有些上涌,想要甩来月娘的手。
“我是疯了,也比你这个靠我私房钱救济的米虫强”
“你胡说些什么?”
“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挑,除了会吟几句酸诗还会做什么?”
月娘紧紧拉着他的手腕不放,两人争执中,月娘因脚下湖床的沙石细软松动,不慎跌了下去。
周生趁机往湖畔上走,以免月娘拉着他赴死。
他本以为月娘只是没站稳,可待他回头一看时,月娘整个身体却陷入了湖水中,只几缕发丝飘在湖面上,到最后连发丝都不见了。
他想紧走两步去拉月娘一把,可是脚底下好像踩着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惊得他全身寒毛倒竖,跌在湖滩水中连滚带爬的逃上了岸,然后惊魂未定的回了家。
他踩到的那东西正是月娘的长发,月娘便这么死在了湖底,最后一刻她已经对周生失望了,不愿因为这等胆小懦弱之辈抛却自己的性命,只是气急与他发生拉扯,可是意外陷在了脚下湖滩里,跌落水中,脚又被水草缠住,失掉了性命,可周生明明有机会救她的,可他却惊慌失措的跑了,因不甘自己死的如此不值当,死后怨气剧增,魂灵一直潜藏在水中多日,前面村里也来过两个勾魂使,没有寻到她的气味便无功而返了。
如今潜藏多日她自觉法力大增,便不知深浅的想主动攻击来勾魂的使者,挑了一个看似好下手的女吏。
此时何月娘和罗九正在水面上对峙呢。
这会子功夫谢必安已经从周家回来了,却是一手一个牵着两条魂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