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纯贵妃大吃一惊,她实在有点想不明白,永璋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几个御医从内屋走出,纷纷跪下,拜道:“臣等无能,请皇上降罪。”
“什么意思?”纯贵妃脑子里乱轰轰的,忽然变得六神无主,低声问:“你们……你们是什么意思?”
乾隆似也有些惊讶之态,他看了看纯贵妃,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说:“进去和永璋说几句体己话吧!”
纯贵妃忙推开屋门,屋里只有永璋一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纯贵妃跑了过去,看着血迹斑斑,瞬间泪如泉涌,哭喊道:“永璋!”
永璋睁开了眼睛,轻轻地一笑。
纯贵妃哭道:“你是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永璋笑问:“这不是额娘的意思吗?孩儿这也算是尽孝了。”
“什么尽孝?是额娘做错了什么吗?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听你的!”纯贵妃哭得如同一个泪人。
“额娘,你好偏心,你那么爱六弟。”永璋的眼角也流出一行泪珠。
“你和永瑢,都是额娘的心头肉,额娘一样爱你们……”
“是吗?那你为什么把我丢在冰冷的阿哥所?”
“我……我也不想……我很心痛……我真的无能为力……”纯贵妃泣不成声,拼命地摇头。
永璋摇了摇头,回忆着说:“我五岁那年,偷偷跑出阿哥所,到钟粹宫找人传话给你,希望你能在我生辰的时候去看我,然后……然后到了那一天,我从天亮等到天黑,你没有来。我以为,如果你足够爱我,就会变得勇敢,看来我是想多了……”
“对不起,是额娘对不起你……”纯贵妃记得,虽然不确定那是永璋几岁生日,但他确实有过传话,希望自己去陪他过生辰,她几经犹豫,还是害怕被人抓住把柄,最后怯懦地没有去。
永璋又说:“我八岁那一年,听说你又生了儿子,皇阿玛特准你亲自抚养,我真替你高兴,终于有人能够填补你心里的空白。”
“不是的……不是这样……”纯贵妃不知道如何解释。
永璋苦笑着,叹道:“我有时很自卑,生在皇室,却不能感受爹娘的疼爱,只有一群不干疼痒的奶娘嬷嬷,整天合计着怎么克扣我的月钱,我经常吃不饱,身上痒了也没有热水能洗澡,还要听他们发牢骚说伺候我油水太少……”
纯贵妃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解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我长大了就可以改变一切,我奉为真理地一遍遍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然后,到了我十三岁那年,孝贤皇后死了,我莫名其妙地就被否定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纯贵妃看着永璋,他的眼神是那么无助。
“不当皇帝就不当皇帝,谁说皇子就一定得当皇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那之后,所有人都对我更冷漠了?额娘更器重六弟,朝臣们也懒得与我为伍,连我的福晋都说嫁给我没用!”
纯贵妃握住永璋的手,眼底饱含深情地哭着,说:“额娘是爱你的,额娘一直都很在乎你,你误会额娘了……”
永璋瞪着纯贵妃,强撑着说:“但额娘更爱六弟!我一直都知道,你才是害死嘉贵妃的凶手,你知道怡嫔与吴谨有私情,以此威胁吴谨对嘉贵妃下手,后来……你一直想找人顶罪,你散布谣言让人怀疑令妃,可是令妃太精明;你又借机嫁祸宫女懿泽,以为懿泽死了就能石沉大海,结果五弟救了她;你想牺牲怡嫔为自己开脱,可惜上苍不给你机会……”
纯贵妃惊异地看着永璋,目光呆呆停留在那里,她没想到,原来永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这么清楚。
永璋接着说:“马脚越露越多,你没有办法了,最后把我推了出去!我是你的亲生儿子,我来顶罪,就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纯贵妃拼命摇头,哭着解释道:“没有,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让你来顶罪?我真的没有!”
“我……我活着对你已经没有用了,但是六弟有用,额娘……额娘的决定是对的。”永璋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
纯贵妃顿时崩溃,手忙脚乱地去摇晃永璋,喊道:“永璋!你醒醒!你真的误会额娘了,我真的很在乎你,我只是太胆小……我恨嘉贵妃!我真的特别特别恨她,我恨不得把她撕成一片一片的!可是她死了之后,我又很害怕!我害怕被治罪,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兄妹三个了……永璋……”
纯贵妃说着话,她那张饱含沧桑的脸,几乎要被眼泪和鼻涕淹没了。
永璋又睁开眼睛,手紧握着拳,还是那个阴冷的笑容:“我也恨嘉贵妃,但我更恨你!我要用我的死,惩罚你的懦弱和偏心!”
说完这句,永璋哈哈大笑,忽然间拳头松开,笑声消失,屋里变得特别安静,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永璋,终结了自己一生的悲哀。
“永璋!”纯贵妃使出浑身的力气喊叫摇晃,永璋再也没有醒来,纯贵妃也忽然倒在床前。
纯贵妃再次醒来,却是躺在自己寝宫的床上,除了一屋子的宫女,还有皇后坐在床边。
纯贵妃问:“我睡了多久?”
皇后答道:“三天。”
“这就对了,他们抱走永璋的时候,我也是哭了三天。”纯贵妃嘴角微扬,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皇后紧攥着纯贵妃的手,安慰道:“文蔷,我知道你的心。永璟离开的时候,我也很心痛,恨不能替他死。可是,替不了!你还有永瑢和琅玦,为了他们,你也要想开一些。”
纯贵妃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我还用永瑢去填补失去永璋的那一片空白,那就更对不起永璋了。”
皇后不太明白,但她看得出,纯贵妃说得很深情。
纯贵妃问:“姐姐,你相信我吗?”
皇后点点头。
纯贵妃端正地坐好,向皇后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皇后看了看身后的萧韫,萧韫带着所有宫女出去了。
纯贵妃低声说:“嘉贵妃是我害死的。”
皇后有些唏嘘,默默想到,最后,真的证明了萧韫的猜测是对的。
纯贵妃问:“姐姐怀疑过我吗?”
皇后摇了摇头。
“可是,我让你失望了。”
皇后有些不解地问:“那……永璋是为了保护你,才……”
纯贵妃摇了摇头,道:“永璋说,是我把罪名推给了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可是我却明白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沟壑到底有多深。”
皇后握住纯贵妃的手,安慰道:“你好好休养,我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在陷害永璋。”
“我才是罪魁祸首,还要去查谁呢?”纯贵妃终于忍不住哭了,又说:“姐姐,我和你不一样,最让我心痛的不是失去永璋,而是愧疚!身为一个母亲,我竟然不知道他多年来到底是怎样生活的,也不了解他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甚至最后都没有机会去解释清楚他对我的误会,让他带着对我的怨恨和失望离开,他连一点点生存的乐趣都看不到。我这个母亲,做的是有多失败?”
皇后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只是紧握着纯贵妃的手。
纯贵妃问:“姐姐,你能帮我把皇上请来吗?”
皇后点点头,立刻就去了养心殿,给乾隆带去了纯贵妃的话。
乾隆知道,纯贵妃已经病得不轻了,听说如此,便跟随皇后一起来到钟粹宫。
踏入纯贵妃的寝殿,乾隆看到纯贵妃的脸,那么的惨白,难免心生怜悯,坐到床前,问:“御医开的药都吃了吗?怎么不好好休息?”
皇后猜想,纯贵妃应该想和乾隆单独呆一会,于是主动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纯贵妃按着床板,想要坐起来,乾隆站起扶了她一把。
纯贵妃忙自己坐着,低头道:“皇上是真龙天子,怎么能扶臣妾?”
乾隆笑道:“朕没当皇帝的时候,不是也扶你起床过吗?怎么现在就不能扶了?”
“皇上还记得这些?”纯贵妃轻轻一笑,笑容是那样惨淡,问:“那皇上记不记得,您常常忘记臣妾的闺名。”
“文蔷。”乾隆望着纯贵妃的眼睛,叹道:“当年的你,很美。”
“那现在呢?”
乾隆又笑了一下,望着纯贵妃已经略显老的面容,违心却又真诚地说了一句:“还是很美。”
纯贵妃站起,忽然跪下,向乾隆行了个大礼:“皇上,臣妾想求您一件事。”
乾隆道:“朕已经下令,追封永璋为循郡王,不追究他的过错。”
“谢皇上。”纯贵妃叩首行礼,道:“不过,臣妾想求皇上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讲。”
“臣妾想求皇上,让永瑢出继给皇室宗亲,公示天下不再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纯贵妃又深深一拜。
“能告诉朕为什么吗?”乾隆有些不能理解。
纯贵妃道:“能继承帝位,自然是皇子最大的荣耀,但是,皇上优秀的皇子有很多,永瑢资质平平,又单纯老实,不适合委以重任,能够远离是非、平安度日是他最好的归宿,求皇上成全。”
乾隆扶起纯贵妃,叹道:“你是一个真正疼爱孩子的母亲,朕答应你了。”
“谢皇上恩典。”
纯贵妃做了一件生平最大胆的事,主动地依靠在乾隆的肩膀上,像一个单纯的寻求丈夫怜爱的小女子。
乾隆也轻轻地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肩膀离开了。
乾隆走出门外,对皇后说:“朕意欲晋纯贵妃为皇贵妃,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答道:“臣妾替文蔷谢过皇上。”
乾隆离去,皇后又进屋,看到苏文蔷正站在窗前。
皇后走了过去,笑道:“恭喜妹妹,皇上晋你为皇贵妃了。”
“姐姐,我终于有面目去见永璋了,现在,他一定会相信我,他们兄弟都只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工具。”苏文蔷又拿起一件正在做的衣服,说:“永璋每次来,呆的时间都很短,我总也来不及给他量一量尺寸,我就大概约莫着给他做了一件,昨天姐姐派人来叫我去看他的时候,我正巧在缝这件衣服……”
皇后低头看了看,针脚细密、花样别致,皇后伸手去摸了摸,忽然感到有几滴眼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皇后抱住了文蔷,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文蔷伏在皇后的肩上,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天色渐晚,皇后回到自己宫中,歇息片刻,刚使人唤出孟冬要问话。
外面忽然传来三声敲钟的声音,皇后立刻站起往外走,已有太监慌忙进来报:“皇后娘娘,纯皇贵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