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懿泽和孟冬一起来到永和宫求见愉妃,宫人们却说愉妃只见懿泽一人,其他人不见。
孟冬低声笑向懿泽耳语道:“必是因为我上次摸了她脑后的伤,她不会再见我了,你要自己小心。”
懿泽点点头,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孟冬退出永和宫,在附近盘旋等待着。
懿泽进去,见愉妃还是老样子,她也如旧行了礼。
愉妃走到懿泽面前,笑道:“多年不来,这说来,倒来得勤了。”
懿泽不擅长拐弯抹角,开口便道:“我今天来,是想要娘娘陪我出去走走。”
愉妃轻轻地笑着,还是温声细语的,道:“我病了这二三十年,一直靠念佛吃斋维持,是一点也不能见风的,难道你不知道?”
懿泽却说:“今日外面无风,阳光却甚好,出去走几步,也许于娘娘养病有利呢。”
愉妃摇了摇头,笑道:“外头哪一日会是绝对的无风?只不过风有大有小,小风时,你感觉不到罢了!”
懿泽淡淡一笑,问:“娘娘是怕吹风,还是怕见光?”
“这话问得好笑,我为什么要怕见光呢?”愉妃似乎有些疑惑。
懿泽却没有心思耽搁,也想不出更多的借口,只管扯住愉妃的胳膊,三两步就拖到屋门口。
愉妃刚叫了声“懿泽”,懿泽已经打开了屋门,还没走出去,却感到迎面一阵微风刮过来,愉妃突然就昏倒在地。
懿泽大吃一惊,因为她们还没走到阳光下。
外面扫地、擦香炉的宫女们看到,都一起跑过来,相互喊着:“娘娘又犯病了!快宣太医!”
然后,愉妃在宫女们的拥簇中被抬了回去。
懿泽脑袋懵懵的,神思恍惚地跑出永和宫,一下子撞在了孟冬的身上。
孟冬扶住懿泽,问:“你怎么了?”
懿泽一头雾水,带着那种不可思议的神色,道:“一阵风就把她吹倒了!我根本来不及试探她能不能见光!”
孟冬关切地问:“那她现在人呢?”
懿泽猛然意识到,她可能已经错过了什么,忙折返回永和宫,果然愉妃的寝殿已经大门紧闭,太监宫女们严实地守了一圈,不准任何人入见。
不及多想,孟冬立刻拉住懿泽的手,飞快地奔往青岚的永寿宫。
两人到永寿宫求见诚嫔,宫女如溸禀告道:“诚嫔娘娘早起要去一一拜见颖妃娘娘、容妃娘娘、惇妃娘娘,一时半会,怕没那么快回来。”
孟冬笑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候诚嫔娘娘。”
如溸就请孟冬和懿泽坐着,并斟上了茶。
懿泽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左等右等都不见青岚回来,忽而听到后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笑声。
孟冬也听到,两人都站起从后窗往外看,只看到发笑之人的凌乱背影,被两名宫女扶进了后排的一间屋子。
两人都已经猜想到,那发笑之人是愉妃,孟冬却故意问:“那是谁啊?”
如溸答道:“那个,听说是在冷宫时服侍诚嫔娘娘的宫女,虽然是个傻子,但娘娘说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不忍相弃,一直叫奴婢们好生伺候着三茶六饭。刚才大概是疯病又犯了,才跑了出来!”
孟冬又问:“她不犯病时,就不会跑出来吗?”
如溸又答道:“平日很少见跑出来的!一般都是若雨姑姑让人把饭菜送进去,有两个小丫头轮流在里面陪着呢!”
孟冬点点头,向懿泽道:“我看诚嫔娘娘怕是还得很久呢!要不……咱们就先回去吧!”
懿泽会意,就随孟冬一起出来了。
懿泽很是想不明白,问:“这可是大白天,他们怎么把一个大活人从永和宫弄到永寿宫的?”
孟冬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懿泽无奈地叹着气。
“我们已经没有机会知道她是怎么来得了,不过……或许有机会知道她要怎么回去……”孟冬看着懿泽,神秘地笑了笑。
懿泽琢磨着,先前的傻宫女海岩既然可以回到永和宫继续做愉妃,那么接下来当然也应该会有回永和宫的一天。如果她想知道其中的隐情,恐怕只能守株待兔了。
于是,这日两人出宫各自回府后,懿泽又以隐身的方式入宫,来到永寿宫海岩的卧房内。她看到的海岩果然还像先前在冷宫时那样疯疯傻傻,只不过因为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模样不会脏兮兮,但也因此,更能辨认得出与愉妃的容貌一般无二。
为了不错过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懿泽不敢离开,也不敢睡着,在这里呆了一天又一天,结果每天看到的都是海岩吃饭、喝水、睡觉、傻笑,两个小丫头轮流送饭、喂饭、看守,毫无收获。
天气渐冷,京城又开始下雪,懿泽仍然在海岩房中苦守着,有时很饿,有时很困,但却一直不敢睡着、不敢离开。
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曾经的一段相似的经历,就是永琪被囚禁在缅甸牢狱和软禁于缅甸王宫的那一段时间,懿泽也是这么隐身相伴,日日夜夜不曾远离。如今,永琪早已不在,她为了追究出永琪死因之谜,只能日日夜夜地守着永琪所谓的生母。
孟冬来荣王府找过懿泽许多次,但都没见到懿泽,便猜到懿泽仍然在永寿宫监视着海岩的动静。
临近新年时,宫中各处都按例装点起来,在除夕之夜,所有皇亲国戚又聚在一起办家宴,然后,就是正月里宫中及各府中相互拜见送礼,懿泽都不曾露面。
大约有四五个月,宫中和荣王府中的人都没有见过懿泽,以为懿泽是又一次失踪了,像十几年前那样。
春上,乾隆携容妃、惇妃等六位妃嫔,以及永瑆、永琰、绵亿,外加朝臣、侍卫等两万余人,启程东巡拜谒盛京,行祭祖大典。京中整个皇城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宫内的人影也稀稀疏疏。
懿泽在永寿宫已经呆得筋疲力尽,还是咬牙坚持着。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看守海岩的一个小宫女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海岩也在床上睡着,懿泽隐身蹲在墙角,也几乎昏昏欲睡。
忽然,窗户响了一声,懿泽猛然警醒,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跳窗而入,先用熏香熏过那个看守的小宫女,然后又轻手轻脚地来到海岩床前。
懿泽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蒙面人,只见那人突然从身上拿出一把匕首,就要捅向熟睡的海岩。
懿泽不及多想,忙上前一脚踢掉了蒙面人手中的匕首。
蒙面人看不见隐身的懿泽,却感到自己的手被踢了,一阵惊恐,又慌忙跳窗而逃。
懿泽很想知道这个蒙面人是谁,于是紧追不舍,但又与蒙面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见那人身手矫健地跳出永寿宫,又敏捷地避开了巡夜的侍卫,穿过交泰殿与乾清宫之间的石板路,最后翻墙进入了景仁宫。
懿泽一路隐身追随,跟到景仁宫,又看到蒙面人跳窗进了正殿的后窗。她站在窗外,紧盯已经停下脚步的蒙面人。
蒙面人摘下了面纱,然后扶着椅子靠背一直喘气。那面庞,懿泽一眼便看出,正是景仁宫的主位颖妃。
颖妃喘气了一小会儿,将全身的黑衣都换了下来,然后丢入火盆烧掉。她的脸上写满了忧愁,端坐了许久又躺下。
懿泽猛然想起永寿宫内的海岩,忙返回海岩房中,却发现床上早已空了,只有看守的那个小宫女因为被熏香还尚未醒来,跌落地上的匕首还在原位。
懿泽捡起匕首,无奈地叹气,她守了几个月,还是没能看到海岩是如何离开永寿宫的,真是白费力气!
心烦意乱之间,懿泽又带着匕首来到履王府找孟冬。
孟冬正在睡觉,忽然听到房中有动静,吓了一跳,坐起来看到门是锁着的,懿泽却已经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了。
“你要吓死我啊?半夜三更的,要是绵惠看到,肯定把你当成鬼!”孟冬披上衣服,下床来走到懿泽身旁坐下,看着懿泽阴沉的脸,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又瘦了好多。”
懿泽泄气地答道:“我到底还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孟冬没太明白,懿泽只好将方才黑衣人行刺、她追踪到景仁宫确定那人是颖妃的事讲给孟冬。
孟冬听罢,问:“你认为颖妃行刺,会是为了引你离开?”
懿泽道:“我不确定,但我守了几个月,就离开了那么一下下,海岩就正好不见了,哪能那么巧?”
孟冬摇了摇头,道:“颖妃如果只是为了引你离开,她怎么会让你看到她回到自己的寝殿?怎么能暴露她的身份呢?更何况,你不是隐身的吗?她根本就看不到你!”
懿泽回忆着颖妃逃走时的眼神,还有摘下面纱之后的行为,的确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她陷入了更多的困惑之中。
静默了一会儿,孟冬忽然说:“我想起来了!”
懿泽愣了一下,看着孟冬。
孟冬道:“你还记得,当年胡嫱为什么会被罚入冷宫吗?不就是说,她行刺愉妃被颖妃抓了个现行吗?”
懿泽点点头。
孟冬又说:“我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实在想不出胡嫱行刺愉妃的理由。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颖妃行刺愉妃,被胡嫱抓了个现行,然后颖妃为了自保,贼喊捉贼。”
“可是,颖妃为什么要行刺愉妃呢?”懿泽十分不解。
孟冬也摇了摇头。
懿泽满脑子都是疑问,记得她当年被蛟龙所骗、所伤的那晚,在听说愉妃在同一个时间突然重病昏睡,她就是这般疑问的心境;还有她去冷宫探望青岚,见到与愉妃面容相似的海岩那天,那天她和孟冬一起打听过海岩的来历而没有结果,一起离开冷宫探讨着愉妃,就是百思不得其解,也是这般心境。
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露出矛头的事,让懿泽千头万绪的事,她当年竟然就在疑惑之后渐渐淡忘了。
懿泽轻声地问:“为什么我当年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如果我追根溯源,及早扼杀一场阴谋,是不是永琪现在就还活着?”
孟冬知道懿泽说的“当年”是哪年,也记得那时的每一次困惑,但是在纠结于那些困惑的时候,没多久碧彤的孩子就出事了,完全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再后来,荣王府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不知不觉中,就把愉妃和海岩的问题搁浅了。
孟冬在懿泽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种遗憾、悔恨、心痛的滋味,她拉住懿泽的手,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