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嫱又说:“那天,皇上要将我乱棍打死,后来又警告说,一旦查出我有害死绵脩的罪证,就灭我满门。我哥哥怕我的罪名会连累父亲,在那之后,就赶紧劝我爹辞了官,把我爹藏在了连我都找不到的地方。如今,我已经嫁给你,太后曾经给过我的威胁利诱等于都不存在了,我还有必要听命于太后吗?”
永琪点点头,道:“我信你了。”
“我睡不着的时候,总爱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回忆我们在桃花林的相遇,在景阳宫里一起读书,从太后的手上救下香妃,还有一起下江南……我们每天都能见面,却常常一句话都不会说,你若即若离,我心里好难过。最让我难忘的就是……你深夜来找我的那个晚上,要我求香妃为福将军说情。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卸妆之后出门,还是去见一个我心爱的男人……”说到此处,胡嫱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每次想到此事,永琪就毛骨悚然,因为披散着头发的胡嫱,太妩媚,卸妆后的她,也丝毫不逊于盛装时,因此永琪久久难忘。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最难忘的,也正是胡嫱最难忘的。
“我们里应外合送走了香妃,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同生死共患难了,我们共同的经历是难能可贵的。可是……你却因为知道了我曾被太后所用,就要与我诀别,你说得那些话,就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你怎么就那么无情?我知道,那只是你的一个借口,因为你一直挣扎在懿泽和我之间,每次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一定会选择她、放弃我。我们好了那么久,可你就是没有勇气娶我……”胡嫱强忍着泪水,泪水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厚着脸皮又说了句:“所以我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爱要不要!”
永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原来,过去的每一件事,你都记得,所以,你并没有失忆?”
胡嫱仍然抽泣着,道:“我在宫中这几年,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被罚进冷宫的时候,有一群人想要灭我的口。我假装失忆,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这个道理,你会不明白?”
永琪点点头,又说:“既然你没有失忆,那有件事,我也必须问问你,就是你被罚入冷宫的原因。为什么他们都说你要害我额娘?”
“我怎么可能害你的额娘呢?要害愉妃娘娘的人是颖妃,被我发现了,我想救愉妃,可是我阻止不了,就喊了出来。结果,好多人都进来了,颖妃怕我乱说,就反咬我一口。颖妃是蒙古的郡主,连皇后都让她三分,况且还有令贵妃在皇上面前帮着她,而我只是个宫女、一个出身低贱的牧羊女,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如何?后来,颖妃还买通了冷宫的人杀我,我若毫无心机,早就死在里面了!”说到这里,胡嫱再一次泪流满面,难过地说:“我原不是一个满腹诡计的人,我也不愿意算计别人,我只想活命……你却因为我无奈的求生之道,对我百般猜忌,甚至去怀疑我会害死一个无辜的孩子……在你的心里,我就是那样恶毒吗?”
永琪摇了摇头,轻声地问:“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我额娘,是因为我吗?”
胡嫱点点头。
永琪心里深深地感动着,又不解地问:“可是,我额娘已经带发修行,早就淡出了后宫的争斗,颖妃为什么要害她?”
“我不知道……但后宫的恩怨,最终不过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胡嫱突然握住永琪的手,深情地望着永琪的脸:“你跟我走,好吗?”
“去哪?”永琪有些迷惑。
“去哪都行,你可以跟我去放羊,我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亲王的身份,跟你私奔?”永琪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胡嫱。
胡嫱认真地点点头,劝说道:“不要做荣亲王,也不要做太子,那样……那样总会有一群人想杀你!你太善良,做不得皇帝,只会被人所害!你跟我走,远离皇室的所有人,这样你才最安全,你明白吗?”
永琪被胡嫱这个谏言深深地震撼了,可是他却松开了胡嫱的手,转身背对着胡嫱,因为他的心里想到的人是懿泽。
胡嫱一眼看穿了永琪的心事,问:“你放不下的,不是大清江山、不是皇帝的宝座,而是懿泽,对吗?”
“当年,皇阿玛要为我和碧彤赐婚,我也曾经决定带着懿泽私奔,可是懿泽最后拒绝了,所以我奉旨娶了碧彤。如今,碧彤永远地离开了,再次说出这番话的人,竟然是你……”永琪长叹一声,感到无尽的失望。
胡嫱含泪问:“你明知懿泽在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可还是心甘情愿被她利用,是不是?”
永琪又沉默了。
胡嫱在身后轻轻地抱住永琪,把脸靠在永琪的肩背上,她的眼泪流在了永琪的身上,深情地说:“你可以守着她,我会守着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我死了……我的魂依然会围绕在你身边。”
“也许我会先死。”永琪的眼神充满悲哀。
“我生死相随。”胡嫱目光笃定,与她的语气一样坚决。
永琪也流下了眼泪,他转回身抱住胡嫱,两人紧紧相拥而泣。
永琪重复了一句他曾经说过的话:“嫱儿,我此生注定会辜负你。”
荣王府为碧彤料理后事,皇室宗亲都来祭拜,懿泽、瑛麟、胡嫱都守在灵堂中,琅玦也因此在这里短住。
乾隆亲自来到荣王府祭奠,永琪忙来接驾,陪伴乾隆走到灵堂。
乾隆走进灵堂,看了旁边跪坐的胡嫱一眼。
每次乾隆的目光扫过,胡嫱都感到胆战心惊。
乾隆祭拜过碧彤之后,走出灵堂,停住脚步,向里面喊:“胡嫱出来!”
胡嫱吓得一身冷汗,琅玦扶着胡嫱站起,投以宽慰的目光,胡嫱就和琅玦一起走出了灵堂。
懿泽和瑛麟也站了起来,走出灵堂看情况。
永琪问:“皇阿玛要做什么?”
“朕要做什么?朕还想问问你都做了些什么?”乾隆瞪着永琪,斥责道:“你说你一定会查出害绵脩的真凶,朕给了你机会。结果呢?你被胡嫱这个贱人牵着鼻子走,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活活地把你的嫡福晋给逼死了!”
“是我对不起碧彤,但这跟嫱儿没有关系!”永琪一脸倔强的样子。
“看来,你已经是非不分了,那么朕必须为碧彤主持公道!”乾隆一脸愤怒,向左右下令道:“来人,拿下胡嫱!”
永琪挡在胡嫱面前,冲着乾隆喊道:“皇阿玛要抓我的人,也得先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她害死世子,逼死福晋,你还想要什么理由?”
“皇阿玛有证据吗?”
乾隆指着胡嫱道:“证据都已经被她的幕后主使给消灭干净了!朕必须从她的身上,才能审出来新的证据!”
“那皇阿玛就应该先揪出那个幕后主使,找出证据,然后再来抓人!”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皇阿玛如果不能按规矩来,就休想从我这里把人带走!”永琪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每句话说得都是那么底气十足。
乾隆摇着头,叹道:“这个妖女迷惑你到这种程度,绝不能留,朕要废除她荣王府侍妾的身份。”
永琪立即回复道:“那皇阿玛不妨把儿臣荣亲王的身份也废除了!”
乾隆吃了一惊。
永琪道:“嫱儿和瑛麟是一起娶过来的,要休也该一起休!那是儿臣与皇阿玛的条件交换,不是吗?如果皇阿玛要违背约定,那儿臣也没办法讲信用!”
永琪那种傲骨铮铮的姿态,懿泽看在眼里,又是一阵莫名的心痛。
懿泽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感到心痛的滋味。
乾隆朝永琪吼道:“你怎么会如此执迷不悟?”
永琪冷笑道:“皇阿玛让一个差点弑君的叛贼来当儿媳妇,不是比儿臣更固执吗?嫱儿就算有罪,罪还能大过瑛麟吗?皇阿玛有多讨厌嫱儿,儿臣就有多讨厌瑛麟!我都没有撵走瑛麟,你凭什么撵走嫱儿?”
乾隆气急败坏地对答道:“就凭朕是皇帝!等你有本事坐在朕这个位置,再跟朕讨论公平!”
永琪毫不示弱,立刻驳回道:“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她!”
乾隆怒火万丈,指着永琪问:“你以为你救过朕,朕就不会杀你吗?”
永琪看着乾隆,泰然自诺,答道:“儿臣誓与嫱儿同生死,共进退,天上人间,绝不分离!”
这句话,足以让懿泽万箭穿心,让她最心痛的,不是永琪对胡嫱情深如此,而是永琪敢于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番话。碧彤曾说替永琪隐瞒私情,是因为永琪怕懿泽伤心,此刻可见永琪已经顾不得懿泽是否伤心。
可是懿泽的心并没有痛,她只觉得心是木木的。
也许在她看到永琪痛失爱子、却仍然维护胡嫱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死了、麻木了,不再知道什么是心痛了。这样,也挺好。
乾隆吼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你与胡嫱同生共死?那碧彤呢?碧彤就这么白死了吗?”
“儿臣会还碧彤一个公道!”永琪脸上,依旧还是那个表情。
乾隆见永琪一句都不肯退让,实在已经无话可说,但他还是不可能因此处死永琪,他唤陈进忠道:“进忠,记下,拟旨,荣亲王公然忤逆君父,降为郡王。御前侍卫胡云川,虚报官籍混入宫闱,且纵妹欺君,即日起革职!”
陈进忠道:“老奴记下了。”
永琪跪下,拜道:“儿臣谢主隆恩!”
乾隆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