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住在缅甸王宫后,他似乎更明显地感觉到身边有一个影子的存在。
因为,他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不似在狱中时那般嘈杂。
按理说,只要他不发出声音时,房中是不该有任何动静的;屋里的物品,只要他不动,所有东西也都该在原位。
但事实给他的感觉,不是这样的。
懿泽每天都隐身伴随在永琪左右,是从不发声的,但因为昆宇每日让人送来的饭食都是绰绰有余的,永琪总也吃不完,菜品又难以计数,懿泽会在永琪看不到时随意吃一些。
次数多了,永琪是能隐隐感觉到,饭菜被动过的,只是不说出来,也无人可说。
有一次,永琪在用膳后,有心记住了几盘菜当时的样子,然后假装午休睡着了。
他面朝里,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竟听到了微微的咀嚼声,吓得他惊恐地回头、睁开眼睛,却看到餐桌旁并没有人,连咀嚼声也消失了。
因为在他翻身回头时,懿泽已经将筷子放回原地,停止了吃东西。
永琪慌忙下床,走到餐桌旁,看了看桌上的菜品,明显与自己刚吃完时的状态不太一样,连筷子放的位置也与方才略微不同。
他看着这些,心里突突的。
懿泽隐身在侧,看到永琪这般细致地检查餐桌,也是一阵心惊。
此后,她再也不敢吃永琪房中的食物了。
但永琪却更加留意屋内的所有动静,他常常能感觉到,在距离他不远处,还有另一个呼吸声。
人的呼吸声本来是极小的,是难以被人察觉的,但因为永琪的格外留心,甚至屏气凝神地去聆听,还是可以听得到。
听到的时候,永琪有一点小小的害怕,也有一点小小的好奇。
不知是因为换了这个较好的生活环境,还是因为敷用了昆宇送来的药,永琪先前已经很严重的腿伤竟然渐渐愈合了,但还是会疼,走起路来也不太灵活。
他总觉得,如果能出去走走,活动筋骨,会好得快些。
昆宇虽然当面戳穿了永琪装瘸的事,但没多久,却给永琪带来了孟驳准许永琪出门走走的旨意。
且为了配合永琪假装腿伤不便,永琪每一次出门,昆宇都伴随左右,仍然扶着永琪,永琪对此充满感激。
这也是为了保证永琪不逃跑,不然昆宇可能因为请旨而获罪。
同时,“保护”永琪的侍卫们也会紧紧地跟随着他们,寸步不离。
每次散步,懿泽还是隐身跟随在后。
又一个天气晴和的日子,昆宇扶着永琪来到王宫的花园散步。
永琪问:“你好像天天往宫里跑?这样不累吗?”
昆宇笑道:“我就住在宫里,不用跑。”
“你不是朝廷命官吗?怎么会住在宫里?”永琪很是好奇。
昆宇答道:“我原是王子们的伴读,自幼就住在宫里,后来虽不是伴读了,但仍然住在这儿。”
永琪还是觉得有些不合情理,记得他念书的时节,他的伴读福灵安也不可能住在宫里,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偶尔留宿在永琪的寝宫。不做伴读之后,福灵安就再也没有在宫中住过。
正在走着、想着,突然迎面飞来一个球,砸在了永琪的腿上。
永琪腿上的伤口猛然一疼,难以站立。
昆宇没扶住,让永琪坐到了地上。
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女子,到永琪身旁捡起球,笑道:“我只是想逗你玩而已,没想到,这么小的力气就把你撞倒了,你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
昆宇向那女子解释道:“你正好砸到了他腿上的伤口,并非他弱不禁风。”
永琪还没缓过神来,昆宇又向永琪解释道:“她就是颜兮公主。”
颜兮向永琪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不妨事。”永琪扶着昆宇,站了起来。
颜兮又笑着说:“我听说,有个大清的皇子要向我求婚,心里好奇,就过来看看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永琪便问:“现在看了,觉得如何?”
颜兮笑着答道:“比我想象要好看一点、年轻一点。”
永琪也礼貌地笑笑,说:“公主也比我想象得美丽一点,活泼一点。”
懿泽看着永琪的笑容、听着他与颜兮公主说话的温声细语,真想立刻走掉,可转念一想,永琪根本看不到自己,走或不走,又有什么区别?
颜兮又笑盈盈地说:“我已经看完了,我走了,你们继续。”
永琪目送颜兮远去,问:“怎么她也会讲汉语?”
昆宇答道:“清缅只有一线之隔,王子公主们都或多或少懂一些,这也是国王的教导。颜兮公主自小就对中原文化很有兴趣,比几位王子都学得好。”
永琪笑点点头,略表赞许之意。
昆宇又说:“你可能不知道,你能被准许出门散步,也是她向国王说的情。”
永琪有些惊讶,问:“不是你请旨得吗?”
昆宇答道:“是我请旨,但我求见国王时,公主恰好在那里,不然,我的面子也没那么大。”
永琪听罢,忍不住又往颜兮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隐身在侧的懿泽,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踹了永琪一脚,分毫不差地踹在他腿部的伤口上。
永琪又差点摔倒。
昆宇忙扶住了永琪,问:“你该不会是心虚了吧?”
“心虚?我为什么要心虚?”永琪一脸茫然。
昆宇笑道:“你并非真心向公主求亲,你只是想利用她。现在,你发现她年轻单纯,又心地善良,你有点不忍心了,所以心虚了,不是吗?”
永琪无奈地摇了摇头,郁闷地说:“我只是感到伤口又撞到了东西,疼了一下而已!你想得可真多!”
昆宇笑道往前走着,又说:“每个人都有求生之欲、渴望自由,你被困在这里,当然急切地想要摆脱束缚。你的求亲,极有可能是自救之策,只要国王考虑婚事,你就有机会求医养伤、熟悉王宫、伺机逃走。如果国王同意婚事,那大婚之日,就是你逃走的最佳契机。”
“照你这么说,你认为,我在国王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了?”永琪随意地笑笑,笑得很轻蔑。
“你是被俘的人质,向敌国求亲,当然值得被质疑。如果你确实有心于皇帝宝座,那你的求亲,也有可能是真心;但如果你无心于皇位,那你必然是在欺骗国王,亵渎公主,而且,那对公主是极其严重的伤害!这些日子,相处的感觉告诉我,你是个至纯至善的人,你会伤害一个无辜善良的姑娘吗?”昆宇停住了脚步,凝视着永琪的眼睛。
永琪被问住了,他从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不愿意欺骗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昆宇在牢里瞒哄苏丁伦、促使他见到国王,在他入宫后又送来奇效膏药,加速他伤口恢复,还配合他装瘸、为他送满清衣着,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陪他聊天解闷,他在心里早就把昆宇当朋友看待了。
这样目光对视,让永琪不敢轻易去撒谎,他轻声地问:“我可以信任你吗?”
昆宇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淡淡笑道:“凭你的感觉。”
永琪想说真话,忽然又想起身后紧跟的侍卫,虽然说侍卫懂汉语的可能性极小,但还是不得不防。
犹豫了一阵,永琪还是扯了谎,笑着说:“我当然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倘若公主嫁给我,我一定善待她,怎么会忍心让这样单纯的姑娘受到伤害?”
“这么说,你是真心向公主求婚了?”昆宇又问了一遍。
“当然!”永琪这次是真的有点心虚,他害怕被人看穿,于是又赶紧找出佐证自己心意的借口、一个连自己都愿意相信的借口:“你有所不知,大清皇子众多,但因不是一母所生,亲兄弟也难辨是敌是友,无论我是否有心于皇位,我都会被仇视。正所谓‘成王败寇’,如果我不想沦为别人实现野心的牺牲品,那就只能让自己居于高高在上的位置。换句话说,无论我本意如何,为了保护自己,我都必须有心于皇位,你明白吗?”
昆宇点点头。
永琪又说:“皇子会不会受到皇上的重视、会有多少大臣拥戴,无非取决于三点,一是生母出身;二是自己的才华品行;三就是嫡妻的身份。皇阿玛虽然喜欢我,但我生母的身份其实并不高,使我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后来,我终于娶到一位身份高贵的嫡妻,偏偏她又因为孩子夭折伤心过度、抑郁而终,所以,我如果再娶一位嫡妻,自然是出身越高越好,颜兮公主的出身、品貌、性情,都甚合我意,我岂能不善待她?”
昆宇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虽是邻国,但你那京城却相距遥远,公主万一因为远嫁而伤心呢?”
永琪笑道:“我想,她如果愿意远嫁,就不会伤心。她身为缅甸公主,却十分钟爱中原文化,你不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天意吗?”
突然,他们身后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好一个‘天意’,可惜你这位大清的皇子,却听不懂缅甸话!”
永琪吃了一惊,他听得出,这是孟驳的声音。
回头一看,果然是孟驳带人从旁边高耸的石墩后走出。
昆宇向孟驳躬身一拜,并没有一点惊讶之意。
永琪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所有的问话,都是昆宇在奉命试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