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蛟纵身一跃，飞往天界的方向。

　　懿泽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她的意念却告诉那些碎石必须擒拿如蛟。

　　只一刹那，懿泽再睁开眼时，竟看到周围分身出成千百个自己，全都紧随如蛟，腾空而去，她自己也忙追上。

　　众人仰头往上看，只见有千百个懿泽，追着如蛟飞去。

　　如蛟全力逃窜，终于跳上云端，懿泽追上云端，消失在凡人的视野当中。

　　云端之上，懿泽挡在了如蛟的上方、下方、前方、后方、左面、右面，将如蛟的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如蛟向四面八方环望着，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困住，无法脱身，她望着懿泽，惊叹道：“你竟然真的把那块石头放入了血肉之躯？”

　　“我以碎石入体，就是为了对付你！”百千个懿泽同时发声，如蛟只觉得振聋发聩，头昏脑涨，却越来越不能自控，像是手脚都被束缚了一般，连捂住耳朵都是不能做到的。

　　如蛟在懿泽的围绕中，渐渐看不到外界的光，视野越来越不清晰，直到黑暗一片，却感到周身狂风大作，无数的飞沙走砾横穿过身体，在她身上凿出千疮百孔，穿透五脏六腑。

　　如蛟咬牙许久，终于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懿泽听到这惨叫声，忽然收起了碎石的力量，所有分身的自己顷刻消失不见，如蛟终于又重见天光。

　　如蛟带着一身的疮孔，跌在云端上，抬起手，看着鲜血从指尖一滴一滴地落下，弱弱地笑了几声。

　　她抬头仰望懿泽，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不杀了我？是不忍心？还是不敢？”

　　懿泽是有些不忍心下手，虽然她亲眼目睹了如蛟杀害无辜的血腥场面，也认为其罪当诛，可当她看到如蛟满身是血、发出凄惨叫声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杀了我，魑瞳会感激你的。”如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多了几分讥讽的意味。

　　但如蛟在这个时候这样说，无疑是在提醒懿泽，魔君才是所有神族共同的敌人，除掉敌人的敌人，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果然，听了这句话，懿泽变得迟疑不决。

　　如蛟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站起，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弱弱地倾诉着：“其实……我不过是神魔两族对弈的工具，三百万年前，我奉魔君之命，去九重天上嫁与翀梦，三百万年后，我又奉天帝之命，到人间嫁与乾隆皇帝。我所做得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不得不听从君命罢了，你们又何必揪住我不放？”

　　懿泽听了，心中更起波澜，质问道：“天帝让你去人间，就允许你滥杀无辜吗？我倒想问问他，是怎么‘公正’地掌管世间的！”

　　如蛟早就料定，懿泽听了她的倾诉，一定会去找天帝理论。懿泽果然中招，就拖拽着如蛟继续往上飞，一直冲到九重天上。

　　如蛟暗自窃喜，她此刻伤重，难以凭自身法力飞上九重天，若被懿泽带上九重天之后，再逃回龙城养伤，倒会变得轻而易举。

　　她们一起飞到了九重天上，又一次看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天宫，还有天宫外围戍守的天兵。

　　如蛟看了看自己被懿泽抓住的胳膊、看了看前方不远处打的天宫，又悄悄回头看看她们身后，鹊桥的另一端，通向龙城。

　　懿泽拉着如蛟往天宫走去，心里默默想着，上次天兵说地神不能轻易进入天宫，这次再来，恐怕天兵也不能为她通报求见天帝。

　　正想着，懿泽忽然听到如蛟喊了一声：“快看，是命神！”

　　懿泽自上次别过命神耄屾，就再也找不到她曾呆了十年的竹山，也无法见到耄屾，无法解开心中的无限疑惑。

　　忽然听到“命神”二字，懿泽由不得扭头去看，却没看到耄屾，那只抓住如蛟胳膊的手在不经意中松了一下。

　　如蛟突然脱逃，反向飞去。

　　懿泽意识到中计，忙掉头去追，奈何这里距离龙城的距离实在不远，如蛟已飞过鹊桥，她也追过鹊桥，眼睁睁看见如蛟跳入龙城，而她紧接着撞在了龙城那座似有若无的城墙上，头上撞得青紫肿起。

　　如蛟盯着懿泽额头上撞的包，大笑起来。

　　隔着一道可视的城墙，懿泽在墙外，看得分明，可恨得是，近在咫尺，她却触碰不到如蛟。

　　如蛟笑道：“别在这儿瞪我了！你进不来的！你还不赶紧去看看茱洛？乾隆皇帝已经去了永和宫，正要杀她、为子报仇呢！”

　　懿泽吃了一惊，顿时想起，乾隆方才已经说过，一定要茱洛为永琪偿命，她忙丢下如蛟，离开九重天，跳回人间。

　　天上无日夜交替，懿泽不知，她不过是追上如蛟、带往九重天而已，并未多做停留，人间却已过了两三日了。

　　懿泽返回紫禁城，见紫禁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她进入永和门，却看到永和宫一改往常的人多，却都堆在永和门旁，离正殿远远的。

　　正殿之门半开着，孟冬抱着琅孉站在永和门旁，身旁还侍立着许多宫女、太监，懿泽认得其中一个太监是毛团。

　　毛团看到懿泽，忙上前行礼，道：“索格格，您来得正好，皇上在跟愉妃娘娘说话呢，刚还吩咐人去荣王府看您在不在呢！”

　　懿泽点点头，被毛团带入正殿，只见茱洛还像之前一样在蒲团上打坐，乾隆坐在茱洛侧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与懿泽想象得不同，殿内除了乾隆、茱洛，再没有别的人，一切都是很安静的样子。

　　毛团向内禀报道：“皇上，愉妃娘娘，索格格到了！”

　　乾隆点点头，毛团就退出，还和方才一样，站得远远的。

　　茱洛见懿泽进来，忙问：“你抓到如蛟了吗？”

　　懿泽失落地摇了摇头，答道：“我很没用，又让她跑了。”

　　茱洛长叹一声，也摇了摇头，道：“不怪你，是她太狡猾了，每次一出事，就躲进龙城避难。我们……却都进不去龙城。”

　　懿泽此刻更担忧的，是茱洛的安危，她走到乾隆面前，跪下求情道：“皇上，茱洛心系苍生，所作所为，皆是情有可原，请皇上准许我申明事情原委，再做定夺。”

　　乾隆冷笑一声，道：“别再跟朕说什么情有可原！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行凶，任何人作恶，都情有可原！自永琪死后，朕没有一日不活在伤心和思念之中，朕一定要让害他的人偿命！朕知道，茱洛和你一样，是神仙，朕无法处死她。如果她不能自行赴死，朕只好连同愉妃一起处决，让她无体可附！”

　　懿泽又求情道：“皇上，永琪不会愿意让害他的人去偿命……”

　　“懿泽。”茱洛打断了懿泽的求情，轻轻地笑着说：“不要再说了，人间的宫廷属于凡人，是不允许神魔存在的。况且，我本是已死之人，更不该在此，我已经答应皇上，我会自行驱散三魂七魄，将这个躯体，完完全全地还给海岩。”

　　懿泽离开了乾隆面前，走到茱洛身旁，问：“你会投胎转世吗？”

　　茱洛摇了摇头，笑道：“投胎岂能是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的？已死之人只有一次投生的机会，我在自己应该投胎的时间放弃了轮回，就再也没有来世可言了。”

　　“那么……驱散魂魄，不就永远消失了吗？”懿泽担惊受怕地看着茱洛。

　　虽然懿泽曾经为永琪之死，深恨茱洛，可茱洛毕竟是她的亲人，她们世世代代都在为大义而活，茱洛并不是真的可恶，又怎能真的偿命？

　　茱洛的态度却很坦然，道：“私自占用凡人身体，本来就是违反天规的，驱散元神、从此消失，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

　　懿泽心里很难过，却已没有理由辩驳。

　　茱洛拉住了懿泽的手，微微一笑，道：“看到你会为我求情，为我伤心，不再记恨我，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很感谢皇上，肯等我一些时间，让我与你有话别的机会。”

　　“一定要这样吗？”懿泽看着茱洛，不知不觉间，已经泪眼朦胧。

　　茱洛点点头，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即便是为救苍生而杀一人，但只要杀这一人是无辜的，那错就依然是错。我要去承担自己的错误了，而你必须把你没做完的事做完。”

　　懿泽想起丹阳被囚禁天宫，无有归期，而茱洛即将永远消失，她最至亲的梦神一族这样凋零，那么，她为神族使命奔波的意义究竟何在？

　　人间这一世，如此命运多舛，一直都在不断地失去，究竟还有什么力量能撑着她继续走下去？

　　懿泽的眼泪，又一次无声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