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学士府,永琪问:“现在调兵,还来得及吗?”
福灵安道:“不一定。”
“那怎么办?”永琪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
福灵安还一如往常的平静,答道:“现在不调兵,会更来不及!”
天将晌午,皇妃皇子们都在九州清晏殿外坐着看赛龙舟,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谈笑。
他们看到十一阿哥永瑆跑到龙舟上参赛去了,觉得很是有趣,就在那里相互议论着。
瑛麟在九州清晏殿内外穿梭了几个来回,默默清点着来赴宴的人,看来看去,宗室近亲的王爷阿哥都来了,只有永琪始终没出现。
瑛麟心里各种猜测,难道永琪会是被懿泽绊住了脚?可是她一直觉得,懿泽是个愚钝之人,况且她也没有向懿泽透露关于今日的半点风声,懿泽的嗅觉不可能灵敏至此。
乾隆就坐在九州清晏殿外,皇后和令贵妃坐在两旁。
太后不敢受风吹,但又不想错过今日的好戏,因此提前将卧榻搬到了九州清晏殿内,连同日常所用之物也都一起搬了过来,就斜卧在殿内,通过窗子看着外面每个人、每处景。
过了一会,永瑆从龙舟上岸,向常日服侍他的人喊道:“给我拿笔来。”
乾隆听见了,但却不太明白。
经常跟着永瑆的人都知道,永瑆这是要作画,因此铺开了画布,拿来文房四宝,其中有彩墨。
乾隆很好奇,站起走了过来,问:“你这是要画什么?”
永瑆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要把眼前这般景象画下来,以记今日盛宴的繁荣,彰显大清的国力强盛。”
乾隆看了周围一圈,且不论人物众多、动作复杂,又有龙舟、歌舞进献,就单单是九州清晏本来的风光美景,画出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看永瑆时,他已经开始动笔了。
乾隆忍不住笑道:“你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就这幅图,不管画得好不好,你能画得完吗?”
永瑆也笑着回答:“今日画不完,就明日接着画,明日画不完,后天还可以继续画,儿臣只要天天用功,别说是九州清晏,就是整个圆明园,也没有画不完的道理!”
乾隆看着年仅十岁的永瑆,满脸稚气,但听了这番话,心中却大为赞许,道:“很好,不愧是朕的儿子!那等你画完了,拿来给朕瞧一瞧!”
“儿臣遵旨!”
乾隆又问:“这幅画有名字吗?”
永瑆道:“当然有,这宴席是皇祖母办的,题名就叫做‘儿孙满堂’,儿臣还要把这幅画送给皇祖母!”
听了这句,乾隆又不太高兴了,回到了方才的座位,继续赏景看戏,听见令贵妃跟颖妃聊天聊到了永琪。
乾隆忽然想起,问:“怎么今天,朕好像没有看到永琪?”
皇后笑道:“臣妾也正在纳闷,永琪从不迟到,可今天却到现在还没来,也没派人过来解释一下。”
乾隆冷笑道:“多半是他那三个女人又闹起来了。”
令贵妃问:“五阿哥不是只有两位福晋吗?怎么会是三个女人?”
乾隆笑而不答。
豫妃却连忙插嘴问:“皇上说得是一个丫鬟吧?臣妾听说,前些天五阿哥跟他最宠爱的那位侧福晋竟然在钟楼上打起来了,底下的人传得绘声绘色,说就是为了一个姓胡的丫鬟!”
豫妃就是之前的豫嫔,乾隆把舒妃贬为舒嫔之后,生怕太后寻机恢复舒嫔的妃位,因此要将这个位置给填住。于是论资排辈,将嫔位中年龄最长的豫嫔给晋位成了豫妃。
宫中旧人都知道胡嫱,曾被令贵妃以外甥女的名义召进宫,被皇后认作义女后做了许久的“嫱格格”,但毕竟没有正式的册封,这称呼只能算是看在皇后面子上的尊称,没人真的认可。后来又因为与香妃走得近,特指为陪香妃南巡,渐渐被当成侍奉香妃的宫女,最后因为谋害愉妃,被贬入冷宫,彻底沦为宫女,消失在宫中诸人的视线。
当时没人接豫妃的话,知道的人多半是不敢提,不知道的人也无从提起。
偏偏只有豫妃博尔济吉特·索布德是天生的话多,一片寂静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怎么恍惚还听见人说,那姓胡的女子,是贵妃娘娘以前的外甥女呢?”
令贵妃不答。
颖妃却戏谑般地笑着问:“豫妃姐姐,请问什么叫做‘以前的’外甥女?妹妹愚昧,竟然不知道这亲戚还分‘以前’、‘以后’呢?”
豫妃道:“不过口误而已!那么较真干嘛?”
乾隆淡淡地说:“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豫妃不乐意地“哼”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
皇后却笑着安慰豫妃道:“豫妃妹妹进宫得晚,不知道的事情也多,不过……凡事还是眼见为实得好,下面的人总爱胡说八道,妹妹身份尊贵,怎么能随便听之信之呢?”
令贵妃笑了笑,还是没有作声,心里却明白,胡嫱沦落到现在这个程度,不仅是自己不愿意承认什么“外甥女”,连皇后也不想继续认这个“义女”了!
乾隆看了一会表演,感觉眼睛略有点酸,便不想看了,与皇后、令贵妃等说明要到殿内午休一会,其余人自便。
外面人多,节目又一直在进行,乾隆虽然卧在榻上睡着了,也一直感觉得到外面很吵,睡得不安稳,不多时又睁开眼睛,只见王进保在侧。
乾隆问:“几时了?”
王进保答道:“回皇上,已经申时了。”
“太后还在九州清晏?”
“太后一直在隔壁屋里……”
乾隆坐了起来,定了定神,带着王进保到了隔壁屋子,进门只见太后躺在一张摇椅上,神情恍惚。
舒嫔帮太后转着胳膊活动,因为太后现在常常卧床不起,躺久了连动着都费劲,舒嫔每天帮太后活动,以维持一点基本的体力。
瑛麟蹲着为太后捏腿,还有另外几个宫女也在太后身侧。
太后眯着眼,问:“皇帝终于来见哀家了?”
乾隆看到太后现在的病态,属实超过自己的想象,心中难免涌现出一丝愧疚,他慢慢走了过来,拱手向太后低了个头,道:“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笑笑,好似有气无力地说:“难得皇帝还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哀家,是不是因为……你看出来哀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听见这种话,乾隆再也摆不出之前的气焰了,低头答道:“儿子不孝,对不住皇额娘。”
舒嫔却又忍不住拭泪,忙把脸转到一旁。
太后见了,笑道:“舒嫔,你带人都先出去吧,也跟皇后她们说说话,这里有瑛麟一个人服侍,就够了。”
舒嫔向太后、乾隆行了礼,带着宫女们退出。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太后躺着、身后站了个瑛麟,乾隆坐着、身后侍立着王进保,再无第五个人。
太后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下好了,哀家可以好好地跟皇帝聊一聊了。”
乾隆道:“皇额娘有什么就尽管说。”
太后轻笑着,倒像是安抚乾隆一般,道:“皇帝先不必忙着愧疚,其实这段时间,对哀家属实难得。这次的落魄,让哀家看清楚了很多人、很多事,短短数月,让哀家觉得,过去几十年都懂不了这么多。”
乾隆点点头,却不知说什么。
太后又说:“哀家不怪皇帝,哀家知道,皇帝心里有个疙瘩。怪只怪哀家以前太过于心高气傲,不肯对皇帝说实话。”
乾隆愣了一下,却不知太后这话是何意。
太后笑道:“有件事,皇帝一直不知道。哀家其实是汉人,原姓钱,因为出身低贱,在先皇登基前,只是雍亲王府的一个侍妾格格。后来先皇即位,大封府邸旧人,哀家母凭子贵,先皇打算给熹妃的名分,可因为背后总有些人叨叨哀家的出身,阻挠封妃。先皇感念登基前的恩情,心疼哀家,就赐了满族大姓钮祜禄氏,哀家一门,全都由汉军旗抬为满军旗,后来,就再也没人敢提哀家姓钱的事了。”
乾隆的确十分吃惊,几十年了,他一直以为太后只是自己的养母,而且是为了获得权利才收养自己,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母钱氏是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乾隆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瑛麟。
太后笑问:“哀家讲自己的身世,皇帝看瑛麟做什么?”
乾隆答道:“没什么。”
太后却神秘地笑着,道:“皇帝不必瞒着,哀家知道你为什么看瑛麟。”
在此时,瑛麟感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
“先皇为哀家赐姓抬旗,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后宫的争斗,从来就不消停,哀家当时还是不够强大,才让皇帝被送到了圆明园寄养,母子分离……”说着,太后忍不住流下两行眼泪。
乾隆心里感动极了,他站了起来,走到太后摇椅旁蹲下,握住了太后的手,亲切地叫了声:“皇额娘……”
太后摇了摇头,笑道:“皇宫、行宫,谣言多得让人根本看不清真相,没想到天长日久,皇帝竟然开始怀疑哀家不是你的亲娘!”
乾隆惭愧地低下了头。
太后望着乾隆,又说:“哀家知道,皇帝这段时间的疏远、对哀家的绝情,都是因为皇帝相信了瑛麟的祖母钱氏,是你的生母,而且瑛麟必然向你透漏,她祖母的死,是哀家造成的,对吗?”
乾隆忽然间感觉到,太后根本没有糊涂,她的脑筋很清楚,且和以前一样精明。
乾隆问:“太后既然已经知道朕产生了天大的误会,为什么不早点说,这样您也就不必一直在行宫,受了这么多的苦!”
太后仍然眯着眼,笑道:“以前没说,是因为哀家太爱慕虚荣,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卑微的出身。后来不说,是因为哀家想看看瑛麟的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