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泽关切地问:“如果他同意了你的求亲呢?如果一直挨到大婚,你都没有机会逃出去呢?你会真的和她成婚吗?”
永琪轻声地说:“其实……我心里是希望他同意求亲的……”
听了这句,懿泽再次吃了一惊。
永琪又接着说:“我是大清的皇子,岂能在这里白白受辱?如果国王同意了婚事,首先就会打击到苏丁伦,然后我会要求婚礼隆重,等到了大婚之日,我再逃婚,让国王颜面扫地!如果……如果逃婚不成,那也许等待我的只能是死了……在公主出嫁当日,新婚夫婿自尽,国王一样会颜面扫地。到时候,大清出兵也不必有所顾忌了……”
懿泽半信半疑地问:“所以……你从来都没有打算过娶缅甸公主?”
永琪摇了摇头。
懿泽又问:“你不怕死吗?”
永琪苦笑着说:“这世上,会有哪个人真的不怕死?但一个皇子,若是从人质变成上门女婿,大清的子民该如何看待我?你又会怎么想我?”
懿泽从心里相信了,但相信了又如何?纵然永琪不会娶缅甸公主,她也永远都不可能是永琪唯一的妻子了。
永琪深情地望着懿泽,说:“你知道吗?之前在牢里那些日子,我不停地回忆我们的过去,检讨自己。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我们成婚之前,一切都那么美好,成婚之后,问题却越来越多。
在你还没嫁给我之前,在宫里见你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次和你见面,我都很担心下一次见面遥遥无期,所以加倍珍惜当下,留意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所以我们之间,总是很美很美。等到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后,见面成了一件司空见惯的事,久而久之,我不够珍惜了,只是生活遇到一点小矛盾,我就开始使性子、忽略你的感受……
我记得你喝醉来找我的那晚,你说你的心碎了,是为我摔碎的,为我疼了无数次,一直疼到麻木,我却没有看到。我好想问问你,如果我现在看到了、知道了、懂了……是不是还来得及?你还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懿泽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永琪,也许她伪装了许久的冷漠、无情,会在顷刻间被拆下面具。
“如果这次我还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加倍珍惜你、珍惜我们之间的一切,再也不辜负你、不让你伤心……”永琪望着懿泽流泪的眼睛,清醒又糊涂,他如痴如醉地看着,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摸懿泽的脸。
懿泽突然离开了梦境,永琪便从梦中苏醒了。
永琪坐了起来,环视四周,还是缅甸的王宫,还是那个屋子,没有山、没有河、没有花、没有阳光,也没有懿泽,只有紧闭的门窗,还有门外监禁自己的侍卫。
他似有所失地说了一句:“原来是梦……”
懿泽隐身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永琪。
永琪目光无神,又半笑不笑地自言自语着:“你还会在乎我娶不娶谁吗?你还会为我流泪吗?”
他问的语气很无奈,像自嘲。
然后,他斜靠在墙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懿泽听着,心酸极了。
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还有昆宇的声音:“王爷,我可以进来吗?”
永琪忙下床穿上鞋子,坐在椅子上,喊道:“先生请进。”
昆宇走进屋子,只见永琪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他走到桌子旁边,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箱子放在桌上,然后打开,展现在永琪面前。
永琪见箱子里都是衣服,伸手翻了几下,有些惊讶,随手拿出一件展开,竟然是满清服饰。他抬头看着昆宇,问:“你这里,怎么会有我大清的衣服?”
昆宇笑道:“我让人到贵国境内去买的。”
“这是国王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
永琪又惊异地看了昆宇一眼,放下了衣服。
昆宇笑着说:“我知道你为何一直不肯换下你这身旧衣服,我想,满人的服饰会比汉人的衣着更符合你的身份。”
永琪心中一阵感动,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就算好了?”昆宇轻轻笑了一下,似乎不以为意。
永琪坐下,看着那些衣服,心里有些矛盾,他知道,缅甸王宫如果有愿意帮他的人,也就只能是昆宇了,但他很怕昆宇的动机不单纯。
在异国他乡,这样对立的关系,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实在值得被怀疑。
昆宇也坐在了永琪旁边,笑道:“我的人在云南听到一些传言,说缅甸抓来的荣郡王其实是假的,真正的荣郡王还在京城,根本就没来过云南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
永琪忍不住笑了一下,问:“那先生觉得,我是假的了?”
昆宇摇了摇头,笑答道:“我不知道,但有人已经把这个传言汇报给了国王,国王正在命人调查此事。”
“如果我要是死在这里,估计用不了多久,京城也会传出消息,说荣郡王在京师病故了。”永琪无奈地笑着,说:“皇室对于所有无法解释、不方便告知的死亡或失踪,都会宣告病逝,这点,我早就习惯了。”
昆宇点点头,笑道:“你在云南被挟持时,官员们多有顾忌,多次迁就缅兵;你到了阿瓦之后,他们反而说你是假的,明眼人都看得懂其中的意思。这个传言不是为了骗缅甸人,而是为了骗大清的子民。
如果大清皇帝明知自己的儿子被擒为人质,却只管出兵,那么打仗时,将士们会有所顾忌,极有可能出师不利,百姓们也会说皇帝置自己儿子生死于不顾,谁还敢指望他‘爱民如子’呢?说是假皇子,所有的问题就都不存在了,那就是一场纯粹的战争了。”
永琪道:“不管我的身份是真是假,大清经宣称是假的了,就等同已经放弃了我。那么,我对于你们便毫无利用价值,留着我又有什么用呢?”
昆宇笑道:“国王可不是这么想的。”
“那国王是怎么想的?”永琪有些好奇。
昆宇答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大清皇帝真的不在乎你,你的生死不重要,他当然要以家国的安危、皇帝的名声为重;另一种就是他非常在乎你,却要国王误以为他不在乎你,好让我们都放松警惕,这样,他救你就会变得容易一点。”
永琪听罢,摇头笑笑,道:“你们国王的城府,可比我深多了!”
昆宇笑道:“那是自然,他已经是国王了,你却连太子都还没当上。”
永琪点点头,问:“他预备如何?”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大清的备战,大概很快就会变成开战;如果是第二种,那么大清的‘备战’就会比较慢,你的皇帝父亲应该已经派出心腹潜入缅甸,正在营救你的路上了。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对于国王,可都不是好事。”昆宇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语气也总是平和的。
这恒久不变的神情,让永琪总也猜不透他是敌是友。
永琪问:“听你这么说,国王大概不太可能同意我的求亲了。”
昆宇仍是盈盈一笑,道:“圣意难测,我不敢猜。不过……我想知道,你是真心向公主求亲吗?”
“你猜呢?”永琪诙谐地笑笑,他的感觉告诉自己,昆宇是个信任的人,但他又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感觉,犹豫在说真话和假话之间,他不能给出一个答案,不如故弄玄虚。
“我,不懂猜心,只会传话。王爷若是不想讲,那就当我从来没问过。”昆宇站了起来,对着永琪轻轻躬身一拜,道:“告辞!”
永琪忙站起,叫住道:“先生留步。”
昆宇问:“王爷还有事吗?”
永琪笑道:“我能出去走走吗?就在王宫里!我这样一天到晚呆在屋子里,都快要发霉了,你们如果不放心,大可以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只走到门外近处,只是散散步而已!”
昆宇看了看永琪的腿,微微一笑,问:“王爷的腿脚不是不能站立和走路吗?如何‘散步’呢?”
永琪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他刚刚一时忘记了自己还在装瘸,顿时又哑口无言,觉得好尴尬。
然而昆宇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因为他早在第一次扶永琪走路时就知道永琪是装瘸了,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不跪国王、坐着与国王说话,以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掉自己作为皇子的尊严。
营救永琪的人已经潜入了阿瓦,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们都打扮成了缅甸人,且全部分散开,只用约定的记号告知彼此的行踪。
兆惠和瑛麟也分开行事,各自身边只留一人同行,留在瑛麟身边的人是胡云川。
瑛麟和胡云川投宿在一家客栈,没多久,兆惠让人传递给瑛麟一个消息。
原来,兆惠之前有一个兵丁是云南人,曾跟随作战北疆,解甲归田后居住于清缅交界处,后被征到缅甸王宫做了侍卫。
兆惠一到阿瓦,就想法设法联络故人,据这个侍卫透露,永琪腿脚因伤不能行走,已经由关押牢狱变成软禁王宫,且曾经面见缅甸国王。
瑛麟接到此消息,刚与胡云川讨论了几句,隐隐察觉到有人在门外偷听,两人便停止谈话,以眼神相互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