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瞄着胡嫱离开的方向,对碧彤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安抚一下令妃娘娘,我不便在六宫久留,你代我致意吧!”
碧彤愣了一下,有些诧异。
永琪就匆匆地独自离开了。
天色阴沉,地上因为湿气而有串串脚印。
永琪循着胡嫱的踪迹,又到了桃花树下——那个他记忆中第一次遇见胡嫱的地方。
不同的是,桃花已经有衰败之势。而胡嫱也不再唱歌,只倚靠着树,默默地流着眼泪。
永琪问:“你是在为忻妃娘娘和令妃娘娘伤心吗?”
胡嫱摇了摇头,答道:“我是在想我未来的命运。”
“你的命运?”永琪似乎明白,也似乎不明白。
胡嫱含泪答道:“你也许不知道,忻妃娘娘并非令贵妃的表妹,她从前其实是一个小贩的女儿,只因长得像嘉贵妃,才被送进宫,沦为令贵妃的工具。她生了两个女儿,却都死于非命,太医说,她这第三胎像是个阿哥,可是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了,她就这样带着三个孩子走了,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你说,我这个被令贵妃找来的牧羊女,在这冰冷的后宫,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永琪低下了头,心里说不出得痛楚。
胡嫱微微抬起头,目光中充满期冀,轻声问:“你能带我走吗?”
永琪摇了摇头。
胡嫱又问:“为什么?”
永琪诚实地答道:“因为懿泽,我娶碧彤已经让她伤心过一次了,也失去了一个孩子。如今,她又有了身孕,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胡嫱泛着泪光的眼睛,露出一点点笑意,又轻声地说:“你那么爱她……”
永琪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他竟然也流下了眼泪。
胡嫱用手抹去了永琪的泪珠,笑道:“原来你也会哭……”
永琪看着胡嫱,真想抱着她痛哭一场。可是,他却控制住了自己,后退了一步,他的脸离开了胡嫱的手。
胡嫱的手,自然垂落,没有再言语。
永琪转身离开,走出桃花林,却在快走到千秋亭的时候,看到了碧彤,原来碧彤并不曾去延禧宫。
碧彤就伫立在柱子一旁,注视着永琪,微微地行了个礼,道:“妾身恭候王爷多时了。”
永琪有些不忿,问:“你跟踪我?”
碧彤淡淡笑道:“臣妾一直以为,王爷对臣妾的冷落,是因为你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懿泽,却没想到,原来,王爷在外面,还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呢?”
永琪没有理会碧彤,径直往前走。
碧彤仍在原地,还是面带微笑,叹道:“王爷觉得……懿泽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再动了胎气呢?”
永琪回过头,指着碧彤问:“你敢威胁我?”
“是你逼我的!”碧彤直直地瞪着永琪,斥问道:“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仇视?就因为一次假孕对懿泽不利吗?懿泽有被那件事连累一根汗毛吗?嬿翎的死与我有关吗?我乃堂堂护国公之后,是你三媒六聘抬进王府的嫡福晋,你把我置于何地?”
永琪没好气地问:“你想要什么?”
碧彤答道:“我是你的嫡福晋,你不喜欢我也好,你讨厌我也好,你都应该在人前尊重我现在这个位置。”
永琪点点头,答道:“可以,只要你不在懿泽面前胡言乱语。”
乾隆下令追封忻妃戴氏为忻贵妃,以贵妃之礼安葬。
永珹与福晋紫玥、永琪和碧彤都去上香,又同去延禧宫去安慰令妃。
令贵妃虽然伤心,但因又有了身孕,不敢太过悲痛,勉强劝住自己,也为了七公主琅峥、九公主琅岫两个女儿,尽量保重自己。
永琪遵守对碧彤的承诺,在太后、乾隆、令贵妃及所有皇子公主面前,表现出与碧彤举案齐眉的模样。
碧彤也遵守承诺,对胡嫱之事守口如瓶,不仅没有告诉懿泽,连在下人面前也只字未提。
回到王府后,碧彤立刻让侍女幽漾去探听近日宜庆的情况以及得病时间。
幽漾多方打听,向碧彤回复道:“真让福晋给猜到了,二小姐果然就是从嬿翎死的那天开始病的,上次侧福晋的母亲来探望了一次之后,她又好了。”
碧彤点了点头,心中已经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乾隆也为失去儿女难过了几日,但不可能像令贵妃那样一直难过着。
毕竟,照顾孩子平日都是妃嫔和宫人们在做。乾隆儿女众多,能给与的感情终究深不到哪去。
更要紧得是,乾隆近来的心思全都在香妃茜琳的身上,很容易就把别的事给忽略掉了。
茜琳自入宫以来,一直郁郁寡欢,除了胡嫱,从来不与后宫中的任何人往来,也不曾侍寝。
乾隆为讨茜琳欢心,在背靠皇城的南海南岸建造了一座回部楼宇,取名为宝月楼,赐予茜琳居住。
宝月楼的一切,都尽可能模拟茜琳入宫之前的环境。
乾隆怕香妃思念家乡,又在宝月楼对面建了回回营和清真寺等充满回部生活气息的街市。
这样,香妃站在宝月楼内便能看到如家乡一般的美景。
此外,乾隆还让人聘来了回部的厨子,每天为茜琳准备各色她喜爱的食物,还特许茜琳可以随意着装,不必恪守礼仪。
可是,茜琳却从来都吝啬笑容,也不多对乾隆说一句话。
王进保又一次从杭州回来,求见乾隆。
乾隆以为王进保必然是又探得了与懿泽身世有关的消息,于是又一次把陈进忠支开,单独见王进保。
王进保向乾隆汇报道说:“启禀皇上,奴才这次去侧福晋的老家打听,还是无法确认侧福晋到底是不是观保大人亲生的,不过,奴才偶然听说了一件稀罕事,是关于侧福晋的外祖母钱氏的,不知道对皇上有用没用。”
“懿泽的外祖母?”乾隆知道懿泽的母舅家陈氏一门都是杭州人,而懿泽小时候也是在杭州长大的,一定与外祖母、舅父等都很熟识,因此问:“什么稀罕事?说来听听!”
王进保道:“侧福晋的外祖母钱氏,好像曾经是行宫的宫女,不知为何到处逃窜、躲避,流落到杭州之后,就被陈家给收留了,后来做了陈家的媳妇。有人亲眼目睹,说钱氏被陈家收留时浑身是伤。”
乾隆听到这个“稀罕事”,心中极为震惊。
因为,乾隆儿时被寄养在圆明园过几年,常被宫人苛待,隐隐约约从下人的闲言碎语中知道自己的生母出身卑微,原是热河行宫的一个汉人宫女。
在他的祖父康熙帝携皇子东巡路过热河时,当时还只是皇子的雍正帝,宠幸了这个宫女。
乾隆出生后,被接回京城,却只不过是被丢在圆明园行宫,也不知生母在何处。
后来,乾隆因得到祖父康熙帝的喜爱,才被父亲雍亲王接回雍亲王府,雍亲王也由此更被康熙帝所重视。
自那之后,人人都说他是满人格格钮祜禄氏之子,先前寄养圆明园只是为了躲避命中的劫数。
乾隆天资聪颖,老早就知道这是扯谎,只因雍亲王即位为雍正帝后,钮祜禄氏被封为熹贵妃,成为后宫最得宠的人。乾隆为了能顺利继承皇位,才假意把钮祜禄氏认作母亲,尊为太后。
当下,乾隆听了王进保的话,追问道:“她是哪个行宫的宫女?哪年逃到杭州?你可知道?”
王进保挠着头回想着,呆头呆脑地说:“好像……好像说原先是热河行宫的,但那人说,钱氏后来逃出来的地方一定是京城的某个王府!至于是哪一年,奴才没得问,想必那人也记不清了!”
乾隆听到是热河行宫的宫女,更加感兴趣,于是疑心王进保说得“某个王府”就是康熙朝时期的雍亲王府,又追问:“你说的‘那人’是什么人?陈家的人吗?”
王进保答道:“回皇上,不是陈家。陈家上下并不知道钱氏老夫人做过宫女,他们甚至不知道老夫人的娘家是何处。奴才专程去打听过,老仆人们都说,从没见过钱老夫人生前有任何娘家亲眷往来,还都觉得挺奇怪的。
奴才这消息,是从陈家打发过的一个叫花子那里买来的。那叫花子说,钱氏老夫人重伤昏倒在陈家门口那天,他正好在向陈家讨饭,就撞见了陈老太爷收留钱氏的经过,听到钱氏昏倒前手指北方、对陈老太爷说了句什么‘王府的人正在追杀’。
后来不到半年,钱氏就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侧福晋的母亲,钱老太爷竟宣称那是自己的女儿。那叫花子明知钱氏被陈老太爷收留时,是肯定不认识的,哪会有女儿?听说这事之后,叫花子就又找上门去,跟陈老太爷讹了一笔保密钱。
奴才是陈家附近碰上的这花子,他见奴才跟陈家仆人打探消息,为了讨赏钱,说有一个陈家的消息可以卖给奴才,奴才就买了,听了之后才发现,这消息与侧福晋也没多大关系,而且还没法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奴才觉得,多半是买亏了!”
乾隆看着王进保说话时呆呆傻傻的样子,淡淡一笑。
王进保看到乾隆这般笑容,忙问:“是不是……奴才这次买来的消息,对皇上没用?唉!奴才正后悔呢!这浪费钱不说,还让皇上您白白在这儿听奴才啰嗦了半天!”
乾隆又笑了一下,他喜欢王进保傻乎乎的模样,和陈进忠喜欢王进保的理由一样。
因为,自以为聪明的人,都希望为自己跑腿办事的人能傻一点。
乾隆便望着王进保,笑问:“你花了多少钱?”
王进保伸出两根手指,一脸心疼的样子,说:“那叫花子开口特狠!二十两银子呢!”
乾隆道:“朕赏你五十两,走出这扇门,就把你刚才说过得所有话都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谢皇上天恩!”王进保忙应承着,跪下行了个大礼,又喜不自胜,满面笑容地告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