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神,即掌控梦境之神,这个职称是天帝给取的。
在去往人间之前,懿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梦神,也是梦神族女君的唯一女儿,是下一任女君的唯一人选。
不过,懿泽觉得,梦神作为众神族中最没落的一支,就算是做了女君,也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看着族人们每天醉生梦死地过日子。
对,就是醉生梦死。
梦神族——唯一一个仍保留着母系氏族制度的神族,世世代代居于勒得海的群山上。
勒得海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唤作格姆山,是女君的专属之所。
因此,梦神族的历代女君、包括懿泽在内,都被山下凡人亲切地称为格姆女神。
懿泽时常下山溜达,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走婚桥。
在勒得海,无论群山上的梦神、还是山下的凡人,都奉行着“男不婚、女不嫁”的走婚风俗。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有一拨又一拨的青年男子开始走婚了,他们通过走婚桥,走到心仪姑娘的花楼中,然后共度良宵。
懿泽常常站在某个花楼外,幻想自己未来的“阿注”是什么模样:他一定风度翩翩、文武双全,是世间少有的极品,帅到让所有女子都相见恨晚、让所有男子都后悔投错了胎。
正幻想入神的时候,懿泽被母亲丹阳抓回了格姆山。
“没有背会龙城诀之前,不许再下山!”丹阳严厉地呵斥了懿泽,然后用术法将她们母女所住的女神洞洞口封禁了。
懿泽不敢反抗,心里却默默地骂着:龙城诀、龙城诀,去你妹的龙城诀!
从懿泽记事开始,丹阳就天天要求她背诵这么一个口诀,动不动就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还说什么龙城诀是梦神族的至尊秘术,神通广大,只有女君才有资格得知。她可能是有点笨,先人们听几遍就能记住的龙城诀,她却像背书一样背了几年,还是记了个七零八落。
然而,事实证明,逼迫是有用的。
被限制自由之后,懿泽竟然把龙城诀给背下来了,于是得到丹阳特赦,可以下山了。
山中不知岁月,懿泽也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快要发霉了,一定要下山玩个痛快!
她去各山头串门子,混吃混喝,晚上又去走婚桥、各个花楼,偷窥人家怎么谈情说爱,夜半又与族人们围着火把一起大肆跳舞,举杯痛饮,喝了个一醉方休。
天亮酒醒,懿泽猛然意识到,她竟然彻夜未归?
懿泽心想:完了,这次玩过头了,一定把丹阳给气懵了!
她忙回到格姆山女神洞,却发现丹阳并不在家。大概是做贼心虚,她也不敢再出门,就老老实实地在女神洞等着。
可是,直到夜晚,丹阳也没有回来。懿泽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将洞中检查一遍,发现龙锡杖也不见了。
龙锡杖乃神龙之骨所化,这条神龙生前名唤梦龙,与懿泽的祖先交情匪浅。梦龙死后,龙骨化作锡杖,被梦神族视为至宝,也是女君的御用法器,从祖上代代相传,传到丹阳手里,已经是第十七代了。丹阳只有出远门时,才会将龙锡杖随身携带。
一连几天,懿泽都找不到丹阳,她开始有些害怕了。
某日,有个陌生的天神来到格姆山,一见到懿泽,就开始宣读天旨:“天帝有旨,梦神丹阳,利用职务之便,于梦境杀人,违反天规,且死者为丹阳生父,更天理难容,故将丹阳囚于天牢,无有归期。”
宣读完毕,天神将天旨和龙锡杖一并交给了懿泽。
懿泽接过,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意思?龙锡杖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上?”
传旨天神没有理会懿泽,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这般态度,懿泽早就习惯了。天神一向看不上地神,更何况是地神中混得最糟糕的梦神?除了执行公务,人家压根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懿泽年纪太小,知道得也太少,什么状况都搞不明白。她只好带着满脑袋的问号,来到了格姆山的邻山,那里住着一大家子梦神。他们看了天旨上的内容、听了懿泽的转述,也都一肚子疑问,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什么叫做‘于梦境杀人’?咱们虽能潜入梦境、掌控梦境,那梦也毕竟只是梦而已,即便在梦中杀了人,那人梦醒的时候,不也还活着么?女君怎么就‘违反天规’了呢?”
“是也,是也。梦神一职,本来就是一个闲职,莫要说别的神仙,就连凡人,都不会把做梦当回事!天帝下旨前,是不是误听误信,弄错了什么?”
“想必是弄错了!女君是何等正义?她从来都是乐于助人,哪里会杀人?”
“即便是弄错了,可女君已然被抓,还声称‘无有归期’。我们又去不到天宫、见不得天帝,如之奈何?”
“那就只有……请新的女君即位。”
话风讨论到这里,众位梦神的目光都落在了懿泽身上。
懿泽淡淡一笑,心中默默想着:难怪众神都看不起梦神族,眼前这帮梦神,可真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窝囊废!平日里对别的神仙忍气吞声也就算了,连首领莫名其妙被抓这种大事,他们能想出来的对策,竟然是换个首领?
懿泽又看了一遍天旨上的“死者为丹阳生父”,抬头问一众梦神:“你们中有谁能告诉我,丹阳的生父是谁么?”
诸位梦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答不上来。
只有一位男神,上前一步,回答了懿泽的问题:“他是一个凡人,名叫胤禛。”
回答问题的这个男神唤作穆谡,他是丹阳的阿注,也是懿泽的生父。除了他,这里大约也没有人更清楚丹阳的身世了。
“胤禛?一个凡人?”懿泽追问着,她是有点想不明白,他们梦神一族,真身都是凤凰,是神凤之后,丹阳身为女君,竟然有一个凡人父亲?
穆谡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丹阳只有一半的神族血统。”
懿泽又追问:“那么……你说得这个叫做胤禛的凡人,他已经死了吗?”
“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前两天刚死。”
“你确定?”
穆谡知道懿泽在疑惑什么,进一步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胤禛,是人间的皇帝,被凡人称为雍正帝。现在,京城那边正在办丧事,马上就要举行新君登基大典了。这件事,到人间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错不了。”
懿泽听了这个答案,更加心惊胆战。
可是,就算胤禛死去的时间、与丹阳失踪的时间完全吻合,也不能证明丹阳就是作案者。
懿泽忽然举起龙锡杖,要求道:“你跟我一起去九重天,龙锡杖是神龙之骨,一定能带我们去!我们去找天帝问个明白!如果丹阳是被冤枉的呢?就算定罪,他也得拿出证据给我们证明一下吧?”
穆谡还没来得及开口,他那些家人就先上前来劝阻,又是七嘴八舌的,一起奉劝懿泽:
“不要去了,天神惩治地神,有哪次是给过‘证据’的?”
“就算龙锡杖去得了九重天,你也见不着天帝!能见到的,最多也就是地位不怎高的天官。”
“天帝手下那些天官,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咱们就别拿鸡蛋去碰石头了。”
“天神法力高强,我们去了讨不到好果子吃,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把小命给丢了!”
懿泽不想与旁人闲扯,只扯住穆谡的衣袖,问:“你也不想去救丹阳吗?她可是你的心上人啊!”
“我……”穆谡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对懿泽说:“我当然想救丹阳,可是,懿泽,你也知道,天神从来不把地神放在眼里。我只怕,我们去了也救不出丹阳,只不过是多两个人陷进去罢了……”
“懦夫!”懿泽打断了穆谡的话,吼问着:“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这个……这个……咱们再慢慢商量……”穆谡勉为其难地应和着,又尴尬地笑笑。
听到“商量”二字,穆谡的家人们赶紧将穆谡团团围住,一个个都是苦口婆心的模样,不停地说道着上天有多么危险、天官有多不好惹。
他们拼命劝阻穆谡,生怕他答应了懿泽的要求。尤其穆谡的母亲,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懿泽又说了一句:“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
穆谡的家人们太多了,他们劝阻的说话声完全盖住了懿泽发出的声响,穆谡压根没听见懿泽这最后一句话。
懿泽见如此,心里说不出有多失望。
她默默转身,走出了这一大家人的家门。
在嘈杂的环境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懿泽已经离开了。
或者,他们只是假装没有看到懿泽离开罢了。
懿泽走出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没有一个人追出来。
她记得,从前她每次来这里,穆谡和家人都会盛情款待,告别之时,更会有一大群人争着把她送下山。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大家都特别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这点,一个小孩子还不能完全明白。
懿泽回到了格姆山,站在女神洞的洞口往下眺望。
再也没有人会逼她背口诀了,再也没有人能限制她的自由了,可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自由,又有什么意思?
她开始后悔,过去不够用功,所知所会的东西都甚少,丹阳教了她那么多梦神应掌握的法术,她也就勉强学会了一个催眠术而已,而且学得还不怎么样!
她的催眠术,只能让有困意的人入眠,如果遇到了有强烈清醒意念的人,她便无可奈何了。
这般法力,算个屁!
回望空无一人的女神洞,里面只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女神石像。
这些石像,都是懿泽的先人们遗体所化。
在梦神族,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历代女君及其后人,生命终结之后,遗体都不会腐化,而是在女神洞中化作一尊石像。
因此,格姆山的女神洞有无数女神石像。
懿泽心想,难道她以后就只能与这些不会说话的石头们作伴了吗?
再看一眼山下的勒得海,勒得海的水是那样清澈,如一面大镜子,将围圈群山的倒影都收纳其中,绿得那样怡人。
格姆山下、勒得海边,到处都是桃树,每当花开时节,都将整个勒得海装点得粉嫩娇艳,沁人心脾。穿梭在桃花纷飞中的美感,更是妙不可言。
懿泽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但是,现在,她决定离开了。
对。她要上九重天。
无论天神是否如族人们说得那般强悍,无论此行是否凶险,她总要试一试。
不然,还会有谁愿意以身犯险去救丹阳?
懿泽看着龙锡杖,呆呆问了一句:“你能把我带到九重天吗?”
龙锡杖远比懿泽想象中有灵性,在懿泽话音刚落,龙锡杖便带着她,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