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东寻山,在溟洲大陆边缘,一面向海,山体巍峨盘踞在海边,嶙峋的沟壑被红色的藤蔓填满,藤蔓发出红色的光,如同被灼烧的野兽的皮甲,红色藤蔓上的叶子随风而动,仿佛野兽沉重的呼吸。
黑色的楼宇错落依山而建,楼宇大部分嵌在石壁的山洞里,山洞纵横交错,彼此相接,岩壁上,黑色的栈道链接着各处楼宇,整座山巍峨有余,远远见之,不可接近。
东寻山顶,是最好的观景之地,抬眼便可见天海相接,空旷悠荡。
天将晚,阴复期一人坐在山顶打坐,灵魂绕心而荡,原本的阴复期所修清灵之气,已被一抹黑色的气息刺破,无论他怎样修行,清灵之气也无法完整了......这种黑色的气息是为神明之界所不容的。
墨羽灵息,冥界特有的灵息。
似幻似墨,似神似鬼,游荡天地内外,鬼魅神秘而不可抵抗。
若不是一百年多前,冥界在山海境出现,阴复期与师兄弟死战,为了保护木神肃,他的胸口被冥火灼伤,之后,梦魇便开始了......墨羽灵息在疯狂的入侵他的灵宫,他竟然开始慢慢忘却自己的行息方式,墨羽灵息在改变他,操控他。
他额头沁出汗水,缓缓睁开眼睛,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胸口。此时,肆灵走了过来。
阴复期马上变作一副淡然无事的模样。
“你不必装了,我能看得出来。”
阴复期抬起头看着肆灵微微皱眉道:“不要告诉山主。”
“我若告诉他,你还会在此安然无恙吗?”肆灵坐在他旁边说道。
阴复期长吁了一口气,背倚岩石说道:“我不知自己从何来,在我记忆里,我仿佛一直在流浪。直到千年前,偶然成为了天神之徒,虽然,只是末等,但至少,我有家可归了。”
“为什么要用偶然二字?”
“因为,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天神之徒。我跟随众多修行者赶往远山,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一直糊里糊涂的活着,天亮了我就睁开眼睛,天黑了,我就闭上眼睛......”阴复期叹道。
肆灵心底升起一抹凄凉,他竟然有些怜悯他:“沧海之战,我看穿了你,肃自然很快也会。”
阴复期神色稍稍紧张起来。
肆灵笑笑继续宽慰道:“肃,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顾念同门之谊,也感念你的搭救之恩。所以他是不会驱逐你的。”
阴复期苦笑道:“呵......你不了解他。他所有的信念,所有的支撑都是天神的意志,纵使他不愿驱逐我,也不得不去做,魔道与冥界不为天神所容。你知道吗?墨羽灵息几乎侵占我灵宫全部,很快,我就会变成冥界之人,会是我师门的宿敌.......”
肆灵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无力依靠在岩石上,轻声道:“是啊,墨羽灵息,不可抵抗。其实,若不是魔道与冥界相互纠缠一千年,天神玄起也不会有机会修成神道,卫清灵之气。”
“一个时代的终结,一个时代的开始,成王败寇,周而复始。”阴复期言语间透着一股无力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是玄起,能捍卫一个时代。”
“修行者,道不同,可为友,可为敌。根本,皆各卫其道。即使争端不休,皆心存信仰,前赴后继,滚滚不止。”肆灵望着沧海阔阔,论天地内外之道。忽然间,他眼底升起一股悲伤,很深的悲伤,“我有一个知己,他与我信念想通。可是,他为他的亲人承担了很重的代价。”
阴复期低眉遐思:“若我有亲人,我也会如此,赴汤蹈火,不惜一切。我所保卫的,被保卫的人不需要知道我的付出,我只要他好好的,即使一辈子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呵......生灵本身附带的情感,衡量不了,摆脱不掉......”肆灵透着无奈。
阴复期转过头问肆灵道:“我一直有一个怀疑,山海境的结界是不是为漠冥之门而设?”
肆灵转头看着阴复期说道:“是。山海境一直在镇守漠冥之门。”
“那为什么两千年前,会有冥神与魔统对峙的天昏地暗时代,而山海境却完好无损?”
肆灵笑笑说:“眼见未必为实......山海境所守的才是真正的冥界。”
阴复期惊异不已。他转头望向沧海,皓月升,月影随着海浪破碎又重聚......一切扑朔迷离.......
“墨羽灵息,万千魂灵惧怕。它的存在,足以让生灵没有喘息的余地。”
阴复期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师父说过,两千年前,天是黑的,那是魔道黑沙洲,有一阵风,渗入冥火之中,冥火失控,卷起火海惊涛灼烧着黑沙洲,一时间,百鬼乱舞,群魔疯狂,有琴音陡急如嘶,山河破碎,如血瀑从天而降,黑沙洲顿时消散,天有了光。冥神退回冥界,地有了喘息的余地。”
“一阵风,将他们送回了故乡......天地间也不再是他们的战场......阻止两界血腥之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天地间有主,天地间有主,有了支撑,魔道与冥界再战便难了。”肆灵看着天上月,无数人都贪婪的望着这抹月光,经历过天昏地暗的人,对山河,青天,沧海,野原......对一切的缤纷如此痴狂......
阴复期看了一眼肆灵的侧脸,怎么也想象不到,如此笃定如此淡然的人,是百年前那个满面憔悴,落尽白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