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灵冲出沧海,他来,破釜沉舟。
他径直去了东周山,地动山摇。
“你果然,还能回来。”碎川笑着说。
“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你。”
“好啊,师父还能来,真是感激涕零......”
天地昏暗,天地最强的神与冥王大战,星河转,红光紫光映亮了天......两人竟然已经势均力敌,可碎川还是疏忽了......他的胸口刺着不知肆灵何时抛来的无格剑碎片......
“不枉你来天地,学了几分狡诈......”
“不,以彼道施彼身而已。”
碎川不屑一笑:“受教了。”
此时一道烈火和着风朝肆灵身后刺来,碎川长袖一挥,风吹散了火......
“你来干什么!”碎川怒道。
只见火魇缓缓现身在碎川身边,肆灵心痛极了:“新的冥界吗......”他握紧双矜剑尽全力刺入东周山,东周山裂,深渊现......肆灵以红绸缠住火魇,狠狠的丢入深渊之中,又扯下红衣一方,以血画咒镇于深渊,肆灵抬头鬼魅的看着惊异的碎川道:“从来没有白得来的东西......你们要新的冥界,好,就让你这仙山为基,火魇为种,漠冥之门为界,再造出一个冥界吧!”
“你疯了!”碎川几乎咬牙切齿。
“我的东西,你不可以抢,但我可以送。”
无格剑压抑不住愤怒,碎川腾空而起,持剑劈向肆灵,而在此关头,一道黑沙如蟒向肆灵冲来,碎川改变了攻击的方向,他的剑劈向了那道黑沙,剑气将黑沙击散......
“你为何救我!”
“这是你我的对决,与那些宵小无关!”
碎川见肆灵的招式慢了些许,他知道了有些毒悄无声息:来了天地间,有心者,怎会无情,若有情有恩,便是枷锁,你,完了。
就在两剑交击时,天之色骤然破碎,肆灵问碎川:“你阴险狡诈,可叫我师父那一句,是真的吗?”
“你的寿数天地不记,定是很老了吧,如此,叫你一句师父,自然是应该!”
肆灵的心不再一往无前,其实,他就像一张白纸,除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罪恶,否则他是不会想也不会信的......
“花种是不是在你那?”
“呵......真聪明,只可惜,它落入深渊了。”
“你骗我!”
“呵......”碎川用力一推,肆灵向后退去,“我没有骗你,冥界无花无叶,你才执着于这颗种子,现在真正的冥界在东周山,你,又有什么理由要回这颗种子呢?”
肆灵站在原地,双矜剑垂下,面露失望神色:“好......冥界也已经毁了,灵渊被掩藏,我也不知在何处......”肆灵拖着剑转身离开。
碎川又好气又好笑的问了一句:“你是傻吗?说什么就信什么吗?”
“那言语不可信,那为什么要说话?”
碎川气愤,真想一剑杀了他,可是有什么用啊,要不是没杀过,这不是好端端的又活过来了吗?碎川的心缓缓软下来,也许,冥王并非十恶不赦,也许引他入正途,必杀了他更有用。还有,他是唯一和灵渊有关联的人,紧紧抓住才是。
“师父!”碎川飞落肆灵身前,“师父这般安然而走,是我们的仇怨一笔勾销了吗?”
“我和你本来就没有仇怨,我拿我的东西,你拿你的东西罢了。”
“如此,你也回不去冥界了,让徒儿带你见识见识,比那花种更有意思的东西!”
今夜春时月圆,人间灯火繁盛如天上星。
与星不同的是人间的灯多点燃了几分情。
桃花城,长街熙攘,人着缤纷纱衣,娇花飞舞,灯火如梦,只见长街上飘来一仙台,朦胧之中,有一男子安坐其中,面若桃花身若柳,粉衣金绣,红眉墨目肤脂透,一支桃花春不秋。
“他是谁?”肆灵问道。
“这满街花灯你不看,看个男人做什么?”不知何时,肆灵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是你。”肆灵并没有惊异,反而低下头目露愁色。
“师父一个人离开孤岛都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我是来找他的。你们有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俊朗男子吗?”少年有些埋怨道。
“师父,呵......果然强者总是不乏追随者。”碎川玩笑似的说。
“我是镜严。托冥王之“福”来人间流浪。”他盘起胳膊走在前面,向着仙台上的男人看了一眼。
“冥王......”碎川低声笑道。
“别告诉他。”肆灵几乎命令道。
碎川转身拿了旁边小摊上一个黑色的面具挂在了肆灵脸上:“你为了一颗花种入天地,没有人不认识你吧?”
肆灵微微低下头去,面具现出一种空洞。
“后悔了?”
“没有,只是,我害怕他们会恨我。”
“有个顶好的办法......可以不让你这样难过。”碎川神秘兮兮的说。
“什么办法?”
“把心挖出来就好了。”碎川说完笑着向前走去,他伸手扶过满街花灯,如水飘带,满天桃花雨。
肆灵这个傻瓜,竟然记在心里了。
他很仔细的看着每一盏花灯,竟然没有一盏重复的......此时,仙台上那个男子探出头来,一支桃花横在肆灵眼前:“知道,这花灯是什么吗?”
肆灵没有转身看他,只是摇摇头。
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他身后伸来,拿起了一盏荷花样式的灯盏,肆灵侧头看了他一眼,风华妖异,满目沧桑。
“因为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灵魂。”
“灵魂?灯里装的是灵魂?”
只见那个男子摇摇头说:“这些灯盏是要被放去忘川的。”
“忘川里有很多痛苦的灵魂,这些灯,会引他们脱离痛苦......总会有人愿意为痛苦的灵魂点燃一盏灯的。”
“点灯......点灯......”肆灵嘴角不自觉的笑起来,“忘川在哪?”
男子带着他穿过人群,在灯星辉映间飞去一个灰暗的地方......
那是一条散落着红光的平原江流,无数分支,像是痛苦蜷曲的树根,无月无星,红色的光点映着两个人的衣裳,肆灵的脚陷入忘川的淤泥......
只见桃花男子长袖一挥,忘川之上流窜着黑色的游魂。
“那......红色的光......”
“那是一双双渴望被救出忘川的眼睛......你愿意为他们点灯吗?”
“我......”
“他不配!”此时那个叫镜严的少年突然出现在肆灵身后。
“这是忘川!”镜严愤怒道,“他该是这里煎熬的灵魂,为什么要一个满手鲜血的人来为痛苦的灵魂点灯!”
肆灵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他问:“你......你知道我是谁了?”
“冥王的身份藏得住吗?”
此时从天而降一把无格剑刺在镜严脚下,碎川落在镜严身前说道:“报仇讲究一个时机,你已经错过那个时机了。”
“那这忘川的幽魂呢!”镜严质问道。
“呵......你一个魔道之人,竟在此佯装正义?”碎川讥讽道。
“风神也想站在冥王一边?”
“我哪也不站,况且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若他真的应战,天地百年的修复全部化作灰烬,你我还有立足之地吗?”桃花男子说道。
“我的义父死于冥王之手,今日我必须与他有个了断!”镜严向前冲去,周身升起一团黑雾,他与碎川擦身而过,肆灵的背后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光,肆灵转身,见碎川站在自己身后,他毫无防备,自己的胸口被一道剑光刺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身旁的镜严也要被那剑光刺中,肆灵祭出双矜剑本想阻止那道剑光,身后却被什么力量击中,剑刺入了镜严的胸口,双矜剑刹那间化作红色火焰消失......
镜严站在原地,惊异的看着肆灵:“冥火荼毒了天地的命,天地却荼毒了你的心......”
肆灵转身见碎川站在自己身后,目光里透着得意......
只见肆灵脚下冥火升起,狂风卷大地,碎川脚下列出一道深渊,双矜剑随着碎川一同落下了深渊......
肆灵抱起气绝的镜严,他心跳缓缓,窒息之痛......他踏过忘川,看着一只只渴望的眼睛,一双双痛恨的眼睛,他疯了似的笑起来......
是肆灵教会的镜严,要足够的快。
镜严始终没告诉他,他有一样独门绝技,移灵......他足够快的,将自己与碎川交换了身体,很快,很完美,完美到谁也看不出破绽。
在那桃花男子身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哥哥,那个红衣哥哥是怎么了?”
“一颗毫无防备的心,被伤的太重了......”
“那个哥哥是冥王?人言中最恶之人?”
“哥哥不知道。”
“忘川之下,冥火之葬,他杀了那么多人,不是恶吗?”
“是。他本想要赎罪的,只是有人不想给他机会。还有,没有人教他何为善恶。”
“对不起哥哥,我有点可怜那个恶人.....我有点难过......”
桃花男子手心变出了一盏荷灯,烛火恍惚,小女孩捧着荷灯顺着风放了出去,荷灯漂浮忘川之上,越来越亮,越来越高......
潜洲之上,肆灵安葬了那个少年。
他转身跃入沧海,他的心缓缓透出胸膛,转瞬间,沧海血红......
转眼间,五千年的沧海桑田......
肆灵从惊惧中醒来,他的心跳沉重,仿若窒息一般......
他站起身来,一挥袖,黑暗骤然亮起,一个满身伤疤的怪物在铁索之中蜷缩着,他的黑发卷曲在枯骨似的身子周围,他微微侧头冰冷的蓝色眼睛透出恶冲冲的杀意......
“你与我的区别,只是我更狼狈......我那被驱逐至雪极的族人们,现在已是人间主宰了吧。”
“九头鳄云朝雪已经被屠了一条命了。”
“......怎么可能......”
“雪极之中,能活下来的妖鳄太少了。而现在天下妖,神,人,魔并立,你的族人就算再强大也没有生存的间隙。”
他愤怒的站起身来,粗重的铁索尖锐的摩擦着,冒着火星:“放我出去!”
“既然当年成王败寇,你为何就不能安于结果呢!”
“安于结果!哼......这不过是胜利者才有的心胸,若当年赢的是我,败的是你,你还能如此淡然吗!”
“我倒希望败的是我......”
妖鳄之王逆鳞枯瘦的手臂缓缓抬起来,他宛若钢针的手指指向肆灵,满目的不甘与怨恨,那沉重的铁索此刻尤为沉重:“你......到底想要什么!”
“等,花开......”
逆鳞突然苦笑起来,他的泪珠坠地升起一道道青色的烟,石地上,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一个傻子......”
“天地间有花,为什么冥界不可以......”
“呵呵......”逆鳞苦笑着抬手拂去眼角泪水,“后悔了?你打败一个极恶之人,自己也逃不脱,我们之间没有赢家。冥界寂苦,连你也无法承受......”
肆灵深深喘息,咽下将要流出的泪,他冷漠的看着逆鳞说道:“妖鳄令,给我。”
“你足以让一切麻烦都消失......”
“妖鳄令!”
“你真的傻的可笑......妖鳄令能保我的命与自由,我败了身陷囹圄,我怎么会放在自己身上!”
逆鳞狂狷笑着,肆灵则什么办法也没有,他走入了一个死局......
“那我就杀光你的族人!”肆灵冷漠道。
“妖鳄部族的命脉不怕杀......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都可能是妖鳄的容器......你不如降下一场冥火,烧尽这天地吧!”
逆鳞笑着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好好想想,你的一身伤,没有几刀是我给的,我还是你的对手,但他们变成了你的敌人......”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出这镜奇雪岭!”肆灵转身走入茫茫黑暗。
逆鳞的笑容变得僵硬慢慢的消失,“执迷不悟的傻子!”
肆灵一记红绸刺向无边的黑暗,他飞身而起,踏着红绸走向了蝶海沼泽,他闭着眼睛,在沼泽中浮沉,红绸为盾,护住了侵袭他的蝴蝶,他从来时的洞口逃了出来......
“你回来了......”荻融抱着红绸,被海水浸湿的衣与发还滴着水......
“你......去哪了?”肆灵不解的问。
“没什么,我只是不小心掉进水里了。”荻融随口一说。
“水?雪岭下有条江,你从哪掉下去的?摔坏了吧?”肆灵靠近她,一脸关心的样子,他很认真。
荻融后退一步,伸手将红绸捧到他面前:“还给你,谢谢你。”
“你还没回答我。”
“不重要。你是叫肆灵吗?”
“是。”肆灵很认真的回答。
“再见。我走了!”荻融勉强提起笑容转身冲出洞口,她有妖力,她可以移形换影,快速逃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超脱凡骨,第一次用移形换影这等法术竟然是为了逃离自己喜欢的人,那么那么喜欢的人......
肆灵握着那段红绸,还有那个姑娘怀抱里的余温,他低头浅笑,走到洞口,听着洞外悬崖几许鹤音,飘雪和着寒风,雪迷蒙和浓雾一样,他伸出手去,将那红绸放逐......
身着黑袍紫绣的女子气喘吁吁的跑在忘川之上,她是阴阳渡的渡魂师之一紫焰。
忘川之大,一眼望不到边,她连飞带跑,终于有一座黑色的宫殿慢慢的出现在视线里,忘川水湍急,欲一道断崖急转直下,她飞快跑过一座晃悠悠的深渊吊桥,吊桥另一头是高高的黑色台阶,台阶两旁站着着旧银甲的阴兵,百余台阶上,是飞檐墨壁,蝙蝠乌鸦共舞的地方,阴阳渡。
九丈高的浮雕大门,浮着各路妖魔鬼怪,紫焰冲进大门就跟一片树叶一样......
“圣君!”她停住脚步气喘吁吁的喊着。
只见大殿内白色的灯火摇晃,铁案旁,书卷堆叠,铁笔放置,竟然不见主君的身影......
“圣君!”她又大声喊了一声,依旧什么回应也没有。
紫焰是个急性子,她见四下无人,便顺着大殿的后门去后庭找圣君去了。
大殿后门还有一个大门,这个大门只有圣君与渡魂师可以进出。
紫焰踏入后庭,却见满目灯火一圈一圈越绕越高,越绕越大,那是缤纷的花灯......
而地上,是平静的水面,圣君一身粉衣金绣,红眉墨目,他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姑娘,紫焰仔细一闻,这漫天花灯燃的不是火,而是灵香......圣君竟然用生魂炼制灵香了......他说过,乱世幽冥,需有人来渡,他守在阴阳渡,作引魂,渡魂之人,而此等人,摄生魂就是在摧毁自己......
“圣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紫焰跑到圣君身边,跪下身来问道,这地上的水竟然不起波澜,像一层冰。
“我妹妹回来了......他为了救一个冥界之灵,不惜将自己毁灭......我们分别千年,我一直在找她,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冥界.......”
“所以,圣君燃灵香,救她......”
圣君转过头看了紫焰一眼,又低下头宠溺的看着早月:“你看她睡的多香......”紫焰惊吓捂住了嘴巴,圣君的左脸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几乎露出了白骨......
“圣君......你的脸......”
“我曾立誓渡魂入轮回,解人间困厄......如今我却与那恶魔一样,摄生魂为己,这是我的惩罚......”
“曾经的誓言,谁又听得见!”紫焰心疼道。
圣君闭上眼睛,轻叹一声道:“他,听的见。”
“圣君......”紫焰泣不成声。
“你我皆是修行者,怎不知,这皮囊是修来的......”
此时,一阵铃铛清响,早月动了动胳膊,缓缓睁开眼睛......圣君长袖一挥,漫天花灯即刻隐去灵香之气,换做华丽之灯火,朵朵桃花浮浮沉沉。早月惊喜的站起身来,她踏在水面上,微笑着看着花灯与落花:“我......我记得......我家有比这些灯还美的花灯......”
此时,落在水面上的桃花被一阵清风卷起,它们纷纷落在了圣君的左脸上,一片片一簇簇,遮住了他溃烂的惩罚。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早月身后抱紧了她:“早月......”
早月抬起头,看到了那熟悉的轮廓,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哥哥......”
圣君泪落在早月的衣上,生出了片片桃花。
“真的是哥哥......”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找不到你......”
“天昏地暗,人间成地狱......是哥哥渡怨魂,人间才没有大乱,哥哥是英雄......”
“我不是,我弄丢了你......”
“是我不听哥哥的话,离开了桃花城,我被冥火所伤,我被带入了漠冥之门。”
早月感受得到,哥哥的身体在颤抖,他恨,恨冥界,恨自己......一个人最最遗憾最痛心的莫过于至亲之人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找不到救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