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少鸿准时去接了妹妹少仪的班。想起昨日见那一簇海棠开得正好,便踏着云四下寻望。只因当时有些微醺,又被春风吹恍惚了神情,竟未记清是在哪方地界哪座山头。
行至某处,正看见玄冥,赤松子一众天官自上善天方向而来。远远听见众人高声谈笑。话间似有“凡间”,“白衣少女”,“海棠花”之语。迎面遇见少鸿,众人皆行礼问候道:
“少鸿殿下辛苦。”
少鸿点头回礼,问道:
“这是去哪里布云降雨么?今日此地并未有雨事。”
赤松子恭敬回道:
“殿下既问了,我们也觉这是一桩趣事。因那凡间有一处地界入春以来一直未曾降雨,昨日有一少女在海棠树下祷告,说家门前的若木树已经年老,今年久未降雨,如今时至四月那若木仍未发芽长叶,因而诚心在此祈求天神施雨救树。”
少鸿心下一动,却未多问。众人见这殿下听完竟没有离开的意思,皆不无诧异。玄冥只好接着说道:
“按说那凡间的祈求每日数不胜数,哪能都管得过来呢?这事奇就奇在,那少女的祷告竟真的上达了天听。而这听到祷告之人,殿下却很熟悉。正是您的妹妹,少仪公主。公主于是问了我们可不可给那若木树所在之地破例降一些雨。”
少鸿听闻,缓缓说道:
“倒是无妨,只是不可超出太多。”
众人皆应诺:
“是”。
少鸿又道:
“我跟你们走一趟吧,一来我暂时将那地方的日光隐去方便你们施展;二来也谨慎些,毕竟不在规矩之中的事情。”
少鸿随一行人行至姑射山地界之上。果见那山脚下有一平坦开阔之处。中间有一村舍,院门口立着一棵光秃秃的若木树。这若木树干足有十人伸手合围般粗细,根脉深广。少鸿仔细瞧着,此树按人间岁月估算已过千年。观其修为早已得了人身,只是越往后修炼对自身消耗越大,越是危险重重,而今年开春雨水未至,根脉已经供给不足,才致无法发芽苏醒。
少鸿结了法力,对众人道:
“我已暂时将日光隐去,半个时辰之后法力自然消失。你等且小心行事。”
说罢便转身踏云而去。
众人事毕。忽然有人说道:
“少鸿殿下往日皆不与我们多说几句话的。今日也是奇了,还随我们一同办差事。也算我有造化。”
另一人说道:
“想是六百年前的那件事令他行事谨慎许多。正巧今日之事是由他妹妹而起,所以更加小心吧。”
众人有的点头附和,有的摇头感叹。
少鸿却并未走远。
雨下起来的时候,农舍里跑出一少女,正是昨日身着樱草色长衫,鬓边插着海棠花的女子。这女子跑到树下,对着那若木树说道:
“老家伙,这下你死不了了罢?”
说着,自己竟又哭了起来。旋即又破涕为笑。
少鸿冷笑道:
“原来是个傻子。”
那少女又低头对着若木树下已经开放的木槿花说道:
“槿娘,下雨啦。如今这老若木定是不会死了,你也不必担心夏天再没人给你遮风挡雨,也不必因牵挂他的生死而日日哭泣。”
少鸿看着,心下想,这傻子莫不会要对门前的每一株花草树木挨个说上一番?眼见雨已经把她的衣衫将将打湿,再淋会儿便要湿透。少鸿捻了个诀,将一片树叶放在女子上方,刚好挡住了雨。
女子并未发觉,对着木槿花愣了会儿神,便折身返回屋内。
少鸿收诀,心下怅然:竟白白浪费我的法力。
他虽心内觉得可笑,却又停留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傍晚又遇到少仪,少仪问道:
“听赤松子他们说,哥哥今日为了妹妹特地跑了趟姑射山?”
少鸿答道:
“我想着,毕竟是法外之事,总要谨慎些才好。”
少仪答道:
“我儿时曾在那若木树上玩耍,因而今日见他有难,便想尽一下友谊之情。劳烦哥哥费心,少仪惭愧了。”
少鸿点头道:
“兄妹之间,不必客气”。
别了少仪,少鸿乘着三足乌仍旧先往招水方向而去。忽转念一想,昨日酒后说了些讨嫌的醉话,今日去了难免要被玉钦上真揶揄两句。便放三足乌先回大言山,自己仍旧踏云闲游。就这么巧,又到了那姑射山上空。少鸿收了云,沿着山脚散步。
天色已渐昏暗,花香却异常袭人。
少鸿行至那若木树附近,那女子果然又立在树下,似乎在观察那树是否有变化。少鸿远远看着,等着听她是不是还要对着草木犯傻气说胡话。那木槿花竟突然现了人形!
少鸿刚要出手,却见那女子笑吟吟对着那花精说道:
“槿娘,如今当真下雨啦!倒是看你要怎么谢我?”
花精被她打趣的竟害羞起来,嗔怪道:
“你这小孩子家,怎么淘气起来?我是你长辈呢!这样嘲弄我。”
花精随即又转了忧虑的神色叹道:
“也不知这老若木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劫。”
女子将头靠在花精肩上,高声说道:
“你放心!我总听娘对爹叫老不死,老不死的。若木那老家伙,足足一千多岁,比我爹还老些呢,想来更不会死了。”
少鸿远远听了,心下冷笑:
“呆!呆!呆透了。”
待女子回屋,少鸿便捻诀叫了土地出来。
来的竟是一双中年模样的夫妻二人。二人见是少鸿,先是愕然,随即急忙匍匐行礼问候。
少鸿问:
“我见这姑射山中,林木花草修炼成精的甚多,百姓可平安?”
土地回道:
“殿下操劳。这姑射山本是当年女娲娘娘补天之时掉落的一块小泥巴,因而地气十分灵通,所以这山上山下的草木也便借此灵气长得异常茂盛,其中有些有造化的,便修炼成了精。不过殿下请放心,这些草木之精都很良善,只顾自家修炼,从未祸害地方。”
少鸿问道:
“我才见有一木槿花精和一女子,而那女子身上并没有妖精之气,也未见仙根,却和那花精说笑挽手聊天。又是什么缘故?”
不想,这土地公婆听完少鸿的问话,竟一时无语沉默了半晌。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那土地公开了口道:
“殿下所说的女子,应该就是我们夫妻抚养长大的女儿,名唤徐风清。那木槿花精名字叫做槿娘。当年我们夫妻发现清儿之时,她尚在襁褓之中,被人放在了这株木槿花下。槿娘那时尚未修炼成人形,却用她所有枝叶护着襁褓中的婴孩,还挤出自己枝干的精水哺喂这孩子。我们抱起清儿时,木槿花已损失了一半的元气险些丧了修为。清儿自小与山中精怪们一同玩耍着长大,早已见怪不怪,更和槿娘如母女般亲近。”
少鸿不想这看似痴傻的女子竟有这样不寻常的身世,却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追问道:
“你说那时这木槿花尚未修成人形?如此,你们捡到这徐风清,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了这话,土地婆在背后悄悄拽了一下土地公的衣摆。却被少鸿看个正着,少鸿端出皇子的架势,厉色道: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却要蒙混我么!”
土地公急忙分辨道:
“怎么敢!粗算起来,是六百年前的事了。”
少鸿诧异。初见时,他以为这女子是个凡人。刚才见她与花精谈笑,少鸿便猜测许是个山中修行的小精小妖。待他定睛分辨,这女子身上却没有半点妖精之气,更未见仙根,所以才唤了土地出来释疑。
少鸿追问土地公婆:
“这徐风清非仙非人非妖,究竟是怎么个来历?”
土地公道:
“这我们也实在不知了。”
少鸿心下虽疑惑,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理由,便抬手放公婆二人走了,自己仍旧往招水而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