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惨叫响彻三途河畔,但这里不是烟火人间,这声惨叫注定不会惊起一滩鸥鹭,回应它的也只能是永恒的孤寂。没有鲜血,不见兵戈,冷冽寒风中只有一个女子执杖肃立。
念九幽,其母亲为巫族族长,念灵。
身属三途河巫族,她的使命就是截杀那些不得摆渡神使承认的可怜魂魄。他们或是付不起渡河的代价,或是不愿轮回而强闯忘川企图回到人间,日子久了,这些游魂就会堕化为厉鬼,摆渡神使不会杀他们,孟婆也管束不了,于是便有了巫族。他们从三途河脱胎,手上的巫杖只为斩杀亡魂存在,死后即汇入忘川,来世仍为巫使。
冥界没有昼夜更迭、星河璀璨,每日所能听到的声音不过是彼岸花海的曳动和随风潜来的摆渡吟曲,而这般景色,九幽已看了千百年。可她从未觉得厌倦,因为她的眼里没有见过繁华,所以心里没有牵念。
她常立于三途河畔遥望苍茫江水,冥冥之中似在期许些什么。她觉得自己是在等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谁,长的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因为她从未见过他,可心底就是坚信他会来。母亲说过,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座城,城里住着一个平生不曾见面的人。城门紧闭。开启之日,余生落定。成败只因“缘分”。
九幽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懂“缘分”,每每询问母亲,她总是浅笑不语。由此,九幽便觉得“爱”是个可怕的东西。她还是日复一日地等待。
如此过了千年。
这天,她独自立于三途河畔,眼见巫使们从彼岸归来。不觉绽出一抹微笑,向空中招了招手,喊道:“玄霄哥哥!”
果有人朝这边落下。接过他递来的彼岸花,玉指轻轻抚弄花瓣儿,她偷眼去瞧玄霄,却见他正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见状她假意嗔怪地转过身去,轻声问道:“你见到初姐姐了吗?”
“大人遣我将方才截杀的亡魂身份报告神使,自然是见到了的。”
九幽闻言却没了声响,只顾自己低着头。沉默许久,忽然叹了口气,道:“听说……他们再不能转世轮回了……”
少年的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静静注视着江面,神情淡漠:“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既是自己做的选择,哪怕结果是他们无可承受的,便也只能自己受着。”
“可……他们中的许多人只是为了心中那点难舍的牵绊,便是要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样的情感得着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少年闻言显出一点疑惑,不禁蹙了蹙眉,问道:“九儿,你今个儿是怎么了,这不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吗,你怎会生出这许多不敬的念头?”
少女摇了摇头,将彼岸花紧紧抱在怀里,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初姐姐。”顿了顿,接道,“初姐姐……还在等那个人吗?”
“神使从未等谁,她只是做她该做的事。”
九幽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将目光放得很远,声音也随风变得缥缈了:“如果活着只是为了完成使命,那死岂不成了解脱?我们这些人,即便是死了也不会留下什么,这样的活与不活又有什么分别?我只是希望在离开以前……见一见那城中人的模样,如此,便是无憾的。”
“九儿……”
“为了他,我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于天地之间。”九幽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也渐渐欢快起来。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的欲言又止。
“天地之间,一定也有一个人在等我。虽然我还不知他身在何方,但我相信,他总会出现。”玄霄不料她会忽然转身,以至于与她目光相接的瞬间不自觉地避了开去。只听她继续说道:“玄霄哥哥,你说,那个人会是什么模样?”
闻言,玄霄的心底涌起一阵悸动,不敢抬眼看她,只是瞧着虚无的空间上沉声应道:“我猜,他见你时,一定满眼是光。”
九幽闻言将两眼眯成了一道缝儿,开心地说道:“母亲也是这样说的。那果然错不了了。”言罢,竟上前吻了玄霄的脸颊。玄霄愣在原地,一时间恍若虚境。九幽却觉平常,直瞧着他的眼睛,忽而惊诧地问道:“玄霄哥哥,你眼底的……是‘光’吗?”
玄霄闻言一惊,不自觉偏过了头去。若是巫族有人间的七情六欲,他现在定是两颊绯红。九幽却在这时狡黠一笑,直将怀里的彼岸花塞到他手中,又向他䀹了䀹眼,道:“九儿骗玄霄哥哥的。”便撇下他走了。
玄霄久久瞧着怀里的彼岸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终是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直到此刻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域里,才敢轻声喃道:“你又怎知我眼底的不是光?可我哪敢告诉你,我……害怕失去你啊……”
黯然转身,少年缓缓离去了。那片他们曾驻足过的土地上,风带走了一切痕迹,正如九幽所说,他们死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他叫楚玄霄,系巫族大长老之长孙,是巫族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