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妄想偷渡忘川的亡灵,从忘川之界逃到三途河畔,九幽被派往截杀。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将要死在自己巫杖之下的亡灵了。凝结灵气,巫杖扬起,她的魂魄竟不知因何产生了一丝震颤。不知受到什么力量的驱使,她一味抬眼去望他,偏巧此刻他也望向了她,彼此的目光便于空中相接。
一眼万年。
她瞧见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里面藏着她等待千年的光。
“轰——”
巫杖落在他身畔砸不出坑,也无风尘。不曾失手的巫族圣女念九幽,今个儿头一回失了手。
她呆呆站在那里,失了神。正待她要看清那双星眸时,却瞥见了一点清光划过。她不自觉惊呼出声,向那边扑去,出手的玄霄受惊,强行运转灵力却遭反噬,身子剧烈地晃了晃,总算没有倒下。九幽在男子身旁蹲下,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但指尖方才触碰到他的脸颊,却扑来一阵寒意。冥界不知冷暖,九幽见状不禁脸色大变,这才知晓此乃真真切切的肉身!
恍惚抬起手,她瞧见自己的指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巫族免于病痛,亦不能流血,九幽瞧了瞧指间的血,又瞧了瞧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男子,迷茫的神色忽而凌厉起来,凝结灵力,抬掌间便要向他体内灌去!
“九儿!”
玄霄的呼唤惊醒了她,疯狂褪去,她的眸光恢复了清明。玄霄的脸上失了一惯的淡然,紧走几步,一把将她扯入了怀里。他的心因何发颤?不安在心头疯狂蔓延。
很多年以后,九幽才明白,这天玄霄身上泄露出来的情绪,叫“恐惧”。可惜现在的她不能够体悟。
九幽深感疑惑又不便直言,空举着一双手,微偏过头去瞧了瞧此刻分外陌生的哥哥,试探性地小心唤道:“玄霄哥哥?”
他久久没有搭话,倒是九幽觉得在族人面前如此实是不妥,便轻轻推搡着他欲将两人的身子分开,玄霄没有逆她的意,只是那样以后仍是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着。九幽不明就里,一分开便要去瞧那躺在地上的可怜人。玄霄见状,眸色猛一变,一把扯住了她。许是用力重了些,九幽身形不稳,晃了晃身站定后便有些恼了。
玄霄分毫不让,直直盯着她的眸子,面色极凝重地低喝道:“你还要命不要?”
九幽赌气甩开他的手环于胸前,又将头侧向一边,决意不与他搭话。玄霄见状既是气恼又暗暗着急,只得放柔了声音好生相求道:“九儿,今日插手你的任务是我不对,可你也要容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九幽闻言拿眼珠子向他那边望了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娇哼,又将下巴高高扬起,故作淡然地接道:“你说嘛,我又不是不听。”
玄霄知她已无责怪之意,便释然一笑,接着方才的话道:“要我来协助你是神使的意思。”说着,用手点了点地上躺着的男子,同时以目示意,“他可不是什么亡魂。也不知他是如何凭着这副肉身偷渡了往生门来到这里,在忘川河界被孟婆大人阻截,重伤未死,逃至三途河界,大人不知情,只做寻常亡魂,便派了你来截杀。此等凡人风流烟火气未销,稍有不慎便会受伤,故神使令我与你合力将其生擒,押至彼岸交她发落。若此法不通,即刻诛杀。”
不知为何,九幽听罢心底忽然痛起来。无力地松了手,她低垂着头应了他的话,却又不自觉在他身旁蹲下。虽是全力阻止,他还是没能逃过被巫杖击中的命运,如此便是绝无生还之可能了。看着他眼底的光渐趋黯淡,九幽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感情,便不假思索地下了一个决心。心念一动,素手拂过眉心,她淡然起了身。
迎上玄霄探寻的目光,她沉声道:“死了。”
玄霄的眼底明显划过几分惊讶,紧走几步上前来瞧,又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九幽恐他有所察觉,便强装镇定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站起了身,又垂眸瞧了眼面前的男子,偏过头来向她温柔一笑。九幽亦报之一笑,轻巧地问道:“回去?”
他点了点头,道:“走罢。”
九幽跟上玄霄的脚步,很自然地拉过了他的手。他偏头来望了望,又向她温柔一笑。他们的族人在处理男子的尸身。它将被三途河接纳,成为它的一部分。
九幽没有回头。
她累极了,一到家便回房去了。玄霄在后面瞧着她匆匆离开的身影,莫名叹了口气。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抱歉,又叫你为难了。”
玄霄闻声一惊,忙回过身去屈身行礼:“大人。”
念灵衣着简单,却分毫不见眉间的清冷与威严,轻轻点了点头,双手虚抬,玄霄便顺势站起身。默然看着寂静的长廊,她合眼饰去了眼底的波澜,背身向他道:“今天的事辛苦你了,好生休息几日罢,神使那儿我来交代。”
玄霄闻声退下了。待到念灵再睁眼时,眸底已复归平静。她孤身没入长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