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法阵中的光芒消失,召南的眼黯淡无光,沉默片刻,终于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说:“母神,我心不舒服,闷着很多问题,很难受。”
父神笑了笑不语,拿起桌上的茶碗,也喝了口茶。母神叹了口气说:“依你的性子,定是难受,但此番能说出来,相比从前有事闷在心里胡思乱想,也算进步。自石兽昨天在青殿上控诉我对他不公,指出谢画楼种种,你便心存疑惑了是不是?但你也疑惑,何以石兽那般说,我今天还如常设置法阵将谢画楼、谢画洲送下毒星,对不对?”
召南点点头说:“是的,昨天石兽叫喊时,我只当他是恶言离间,但我也分明感受到画楼的不安和恐惧,还有……但若石兽所言是真,画楼姐弟不堪且也是恶,何以母神计划如旧,还送他们下毒星、教他们如何不失初心?”
召南说完走到屋子一角,那处榻上放着谢画楼和谢画洲的形身,元神离体送下毒星入人身,他们的形身留在青星,日后将由狐帝狐后看护。
母神走到召南身边说:“还有,你也感受到她的嗔恨和想撕碎石兽的睚眦必报之心,但那感觉与你熟悉的谢画楼不同,故你不想说出来,对不对?
召南低下头说:“是的,母神都知道。“
父神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脑袋,叹了口气说:“召南,浩劫悠长,这劫难中的万万年,苦了你了。谢画楼看起来是这段岁月中唯一陪伴、温暖你的人,也许是这样的,也许并不是。你从前是因鲁莽冲动,容易被外境及他人激怒失理智而误事,如此心性方会被苍婉利用成为刺杀我们的剑,为之万万年都活在愧疚和赎罪中。如今已知从前种种,也知自己性子弱点,可懂长进?母神在此,为何不求知真相,在真之上再作思量,而要闷在心头,误己误事?”
召秀也走过来说:“是啊,召南,要求真相,这般你入毒星后纵使丧失记忆,至少心中一二分清明也能护你心脉,使你少受苦难。”
召南沉思片刻,在母神身前跪下说:“母神,召南想知画楼种种,以明自心,求母神开浮生镜。”
“浮生镜一开,生灵种种过往皆现,这份真实也许并非你所知或设想,也许面目全非,你可想好?”母神扶起他,语气沉重地说。
“我想好了,与其糊里糊涂逃避,被动活在骗局中铸下大错,不如求真,也许难受,但至少从前之错不能再犯。我不愿落得石兽般的下场,回法峰是我万万年的夙愿,此愿,谁人皆不能成阻。”召南说。
母神点点头,说:“好。如今室中只有我们四人,我便为你开谢画楼的浮生镜,让你亲见她过往。看后当如何,再议。”
母神言毕施咒,浮生影现,镜中之人,前事班班可考。
大冥皇宫满地尸骸,谢画楼步步向前,只觉触目惊心。虽然从小长在冥界,她已经见惯了冥兵的凶残和血腥,但一向只有冥兵伤人、杀人的份,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冥兵被砍杀,满地的污血虽说明他们的死不足惜,但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她的幸运。是啊,她一向是个幸运儿,落地后被师父巫医带在身边,虽是不记名弟子,但因善解人意又懂得讨巧,甚得师父欢心,不记名其实是师父对自己的保护,授艺上师父一向没亏待自己。正因为师父提议,让自己不可露医术,自己才有了这每年外出一趟训练医术的必然行程,这次也正因为如此逃过了一劫。
大冥皇宫中囚禁了母神七年,虽母神强大一直在仙罩中不出来,冥王伤不了她,但想来年复一年困在仙罩中的日子并不好受,如今终是被救走了吧?师父一直说父神母神强大,如今看来,说是生命本源的母神不外如此,终是敌不过冥王的手段,看来有手段伎俩方是根本。此次与冥王合谋的法峰火神女手段就比母神厉害多了,连赋予自己性命的母神也下手,看来将来是冥界的狠角色。是了,师父虽待自己恩重如山,自己也知师父敬仰母神,但此次母神被困在大冥皇宫七年,自己没有告诉他,算是自己对师父的第一个秘密吧,此事的风险自己掂量过了,依师父之力,纵是拼死也未必救得了母神,若是救不了还让冥王知道,自己告密必死无疑,她虽视师父如父也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如今好了,母神被救走了,师父就算知道也不必挂心了……
边思量边往前走,谢画楼走到之前关母神的人皮屋,屋顶已被掀掉,四处一片狼籍,到处是尸身和污血。一具尸身绊了她一下,她狠狠踢了一脚,正想离开,却被屋角的闪亮吸引住了:母神曾设仙罩的位置,一对灵丹般的珠子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金色的光芒圣洁得让她忍不住地颤抖。
在冥王身边做事,她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但她也知那些不能贪求,一向安分能忍手,看着角落里那对奇珠,她却不由得凑近,双手捉住。珠子在她手中挣扎,散发着强大的能量,那能量让她浑身发热,修为大增的感觉,她突然明白,那定是与母神法力有关的灵珠,才会有这么强大的灵力,想来定是母神在情急当下遗落了……
珠子的能量勾出她心性中的贪婪,正当她思量之际,一个尖锐刺耳的笑声突然传来,恐惧也导遍她的全身,此珠是奇宝,若是被他人发现定会抢夺。念至此,她毫不犹豫地把一对奇珠吞下,能量随着珠子在体内激发,她匆忙离开,跌跌撞撞之中,似乎瞧见一位女子拿着一个法器,正对着满地尸骸的大冥皇宫摄录着什么。
(二)
“冥后,莫气恼,不如让画楼来试试?”看着苍婉对着琴发脾气,谢画楼笑吟吟说。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把破琴吗?还不让我碰!你来试试。”苍婉气急败坏地说。原以为偷了母神的琴,自己也能驾驭它,使它成为自己的灵器,好在乞苍面前卖弄一番,谁知灵琴认主,她一碰便用灵力击打她双掌,让她不但弹奏不了还被击打了几下。
谢画楼净手后端坐于琴前,心中暗暗希望自己此举能成,如此也能讨好一下这新晋冥后苍婉,让自己日后在大冥皇宫的日子好过些。谢画楼的琴艺习自巫医,按说并不比得母神亲授的苍婉好,不曾想母神的琴竟不抗拒它,灵琴在她手下,娓娓扬音。
“那你好好玩吧,我去喝酒了。”苍婉拍了拍掌说,虽是心中不痛快,她这冥后也当呈现大方,如此方能得人心。
“你为何在这里?”召南皱眉问。
谢画楼展颜一笑:“我一向不喜这种排场,溜出来透透气。”
“你会弹琴?”
“我是巫医弟子,种种皆是师父所教,琴艺亦是,虽学艺不精但颇喜欢。南神君也喜欢弹奏?”谢画楼说。
“我不懂。但这把琴是母神的,不该在这里!”召南微怒说。不知为何,虽已知父神母神残暴,看到母神的物件落在他人手,他还是很不痛快。
谢画楼还来不及答召南的话,苍婉倒是赶到了:“召南,惊喜吗?母神说好给你们礼物,召宁拿到了,我拖累你让你拿不到,为了补偿你,我离开时把母神的琴带来了,算是母神给你的礼物,也算是给你拿了件纪念品,我可是很有你心?”
召南瞪了她一眼:“不问自取是为偷,这不是母神亲自给我的礼物,怎能与我努力得来的礼物相提并论?”
苍婉笑了:“那你是不要了?”
召南又瞪了她一眼:“既是为我而拿,自是我的,拿来!”衣袖一挥,把桌上的琴敛入袖袋,又盯着苍婉问:“召宁呢?为什么不见他?”
“召宁出去办事了,还没回来,你无须担心,我给他安排的住处比你的安全百倍,父神母神绝不可能找到的,他一定安全。你现在是南神君,不要总怒气冲冲的,这样对你的形象不好。”苍婉不愠不火地答。
谢画楼自苍婉入室后便站在一边静静看着,此时看召南情绪起来了,拉了一下召南说:“既是南神君也累了,不如我和你先回去吧,同路结个伴也好。”
“哼。”召南瞪了苍婉一眼,走出了偏厅,谢画楼对苍婉矮了个身行礼,尾随他而去。
“你多久没有召宁消息了?”走出了大冥皇宫,谢画楼忍不住问。
召南叹了口气:“自他被接走后我便没他消息了,我很挂念他。”
谢画楼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想起那个被关在地下室的少年,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想起师父的话,又想安慰眼前这位少年:“召宁毕竟也是冥后的弟弟,相信冥后会照顾他的,你莫担心。”
“嗯。是我把召宁带出来的,我……”召南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我知道,冥后也是召宁的姐姐,你们一起长大,她会念着旧情照顾好召宁的。”谢画楼说。其实她也有点不太明白,自己是在安慰召南还是在安慰自己。
召南振作了一下,从袖袋中拿出琴,递给谢画楼说:“你喜欢弹琴,这把琴送给你。”
谢画楼愣了:“这是母神之物,而且冥后说是拿来给你的……”
“我不懂弹奏,也不喜欢以这种方式得到礼物,这把琴我对着反而伤心,不如给你,怎样也胜于落在苍婉手,她那等粗鄙之人,不懂珍惜。”召南说。其实他心中自是知道,那是苍婉偷来之物,不过是被他发现了找了个动听的说辞。
谢画楼又惊又喜:“如此,画楼谢过南神君,画楼定当爱惜此琴,盼有一天此琴能是南神君见之欢喜之物。”
“但愿。”召南说。
父神为母神所造之琴,是灵器琴,更是情。母神与父神之情,有谁能奏?浩瀚之中,自是无人。她谢画楼能弹母神之琴,不过是因她曾吞食了一对天道植在母神形身上的觉知之珠,借天道之力和气息驭之,灵器未化形,以气息认主,方允她弹奏。此等真相,从小活在暗不见天日、无法无天冥界的她,又怎会懂得?一切皆被她归因为幸运。
事物皆有两面,一向以聪明灵敏自敛光芒自傲,在冥界生活得游刃自如的她,也有被动的时候。比如她被冥童带到山洞弹奏,助老巫婆把父神的元神勾入傀儡身后,她的光芒便不再那么好敛了。
老巫婆的偏厅中灯火通明,角落坐着一位蓝衣方脸的男子,看到她进来,左右打量着她,轻轻呷了口茶。老巫婆坐在主位上,手里摸着一只黑亮的乌鸦,看着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她,笑了,笑声阴郁刺耳,让她不由得直打冷战。
“如今你师父已不在了,从此我便替他接管了你吧,从前你待他如父,往后待我如母,可好?”老巫婆说。
“不论师父在不在,巫母都是大家的巫母,画楼之心一直如此,画楼对巫母的忠心,请巫母明鉴!”谢画楼诚惶诚恐地说,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巫婆哈哈大笑,站起来说:“好,那现在就是你证明自己忠心的时候了。你能以琴诱父神元神入傀身,这非常好,非常好!但父神非神,他亦是天道化身,纵是失了记忆晶片、元神被分裂成两个,也不好困、不好骗。要困到强大的父神彻底忘记自己是父神、忘记对母神的情,最后弱小到能被诛灭,你尚需努力。”
(三)
谢画楼抖了一下,小声问:“画楼当如何努力,方能为巫母效力?”
“父神和母神虽是眷侣,但实是母神为本,母神对于父神来说,是妻,亦是姐。母神的琴音,于父神听来,是妻子的深情,也是姐姐的召唤。父神如今虽被困于火域,但神魂强大,若有朝一日识别此处是幻景,定会醒转求归,自是困不住他。所以你当继续散播琴音困住父神,琴音弥漫、似曾相识,父神才会日复一日不思归返行感召。要困住父神,须非一般的力量。”蓝衣方脸男子说。那张方脸雪白,不知为何,却是说着什么也毫无表情,看他说话,老巫婆眼神颇是赞赏。
“谢谢解惑,但不知与画楼何干?”谢画楼小心说。
老巫婆走到她跟前,用长长的指甲托起她的下巴,阴笑着说:“你能弹母神的琴,这已是极好。听闻你有一弟弟,名谢画洲,这更好。”
谢画洲三字一出,谢画楼浑身颤抖,眼神惊恐地说:“巫母饶命,画洲尚小,什么也不知道,请巫母不要为难他,有什么事让我来做,我愿为巫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蓝衣男子眼里显笑,像是很得意一般。老巫婆更是哈哈大笑,放下谢画楼的下巴说:“无须惊慌,你还大有用处,我怎会要你的命呢?我还要好好重用你们姐弟呢!起来说话。”
谢画楼把头伏在地上,颤抖着说:“画楼不敢。画楼只求巫母放过画洲,什么事情都让我来做便好。”
“你就不听听巫母让你们做什么吗?也许是好事呢?”蓝衣男子笑说。
谢画楼不敢说话,老巫婆阴声说:“你要弹出最似母神的琴音,当有母神般的心情和经历,可是?所以巫母好心,成全你与你弟弟谢画洲,为你们婚配,让我们冥界也成就一对情深似海的姐弟之恋,可好?如此,你定能弹奏出最能困惑父神的琴音。”
谢画楼跌坐在地,浑身发软,喃喃说:“巫母,画洲才刚成年,而且我一直待他,确是视若弟弟,可不可以换种方式?”
老巫婆看她这般,更是欢喜,大笑说:“哈哈,正是要你这般姐弟情深,如此深情相护,方能奏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狠手要辣,若是你不愿意与他成夫妻,那我便杀了他,免他拖你后腿,如此你方无软肋、方能为我重用,如何?”
“如此也好,随安近来与我共同研发了一剧毒,喝下便万蚁穿心。不如让谢画洲试试?如果随安不忍对小师弟下手,便由我来。”蓝衣男子说。
“画楼谢巫母成全!画楼定携画洲,誓死为巫母赴汤蹈火!”谢画楼颤抖着伏首说。
“甚好!甚好!”老巫婆哈哈大笑。
“姐姐,为何我们今晚要共眠?”谢画洲站在床边,看着盖着被子半躺在床上的谢画楼,有些疑惑。
谢画楼叹了口气,看着穿着睡袍的谢画洲健壮年轻的身躯,又觉得或也是值得,笑了笑说:“画洲,是从此都共眠,我们要成为冥界、不,全宇宙感情最好的姐弟,你可愿意?”
“画洲自是愿意,姐姐对画洲最好了,画洲也对姐姐最好。”谢画洲说着,在床边坐下来,看着谢画楼。
谢画楼把被子掀开,露出赤裸的下身和穿着铠甲的上半身,叹了口气说:“画洲,姐姐的身体可好看?”
谢画洲的脸一下子红了,却又控制不住盯着她的身体说:“好……好看,姐姐为何穿着铠甲?”
谢画楼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带向自己身体,小声说:“嗯,姐姐体内有一对奇珠,吞下后令我修为大增,但奇珠光芒太大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我定制了这身铠甲,镇压奇珠光芒和灵力不外露,以免被人发现及灵力过强爆我形身。我这铠甲只怕终生不能脱,这秘密也不能被人知,故不可与他人亲热,画洲可能不介意姐姐这上半身的身子这般?只要画洲不介意,我定好好疼爱画洲,不亚半分。”
谢画洲只觉热血上脑,难以自控,喃喃说:“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
自此之后,谢画楼和谢画洲便成了冥界感情最好的姐弟,初时谢画楼觉得是为保护谢画洲,后来慢慢也觉得,这般也甚好。她在冥界虽自小被巫医教导不能邪淫,当找心仪之人好好相待,故没学冥界人那般厮混,后又因铠甲困身怕被发现,纵使遇着召南也没以身相诱,但如今日日有了云雨,也觉倍加滋养。
为了保护谢画洲不被老巫婆染指,谢画楼从此对老巫婆更是恭敬谨慎,只是请求老巫婆,允许谢画洲呆在她的府第中,无须插手冥界事宜,为他留一片净地。老巫婆也痛快地答应了,她派了人时时监督谢画洲,知他们姐弟恩爱,谢画楼日日如诺弹奏,对谢画洲的态度也与从前大不同,事情既已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她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谢画洲自小生活在巫医庇护的环境中,接触的冥界人并不多,对他影响甚大的人是师兄随安。随安崇拜老巫婆,常与他讲老巫婆的事,他不知老巫婆是否真如随安所说般厉害,但他觉得自己姐姐就很厉害,若能助姐姐成为老巫婆那般在冥界厉害的人物,他很乐意。与谢画楼亲热后,他也曾问过谢画楼,为何会行此好事?谢画楼说这样和合后能让她功力大增,得老巫婆重用,长此下去能成冥界大人物,堪比冥王冥后,他听之也觉甚好,他从小自觉无才无能无用,若无才无能无用的自己能辅助姐姐得大位,他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价值。
因得奇珠,顺着得母神琴,又有谢画洲提供阴阳助力,谢画楼往后的万万年冥界时光,得势又自在得很。
(四)
祥云径直往青星,谢画楼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些不安。和召南到青星求助,看是否能陪召南到法峰,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对还是不对?
听令于老巫婆,她一直施术弹奏围困父神墨舒,令墨舒在火域中受尽诛心之痛万万年;清莲被掌控后,老巫婆便利用了清莲法座如扬声器的功能,她弹奏、清莲扬音,在整个火域用母神的琴散布邪淫和疑毒,让父神听到怀疑情已生变,让火域生灵听闻则中邪淫和疑毒。如今父神两世已被妖所毁,整个火域处处有生灵感染邪淫、满心对正法生疑,此等种种,自己功不可没。若是真的到得法峰,纵是自己以上缴水灵珠、琴、摄景镜及陪伴为功,可能得母神宽恕并换来在法峰任职?在冥界这定是可以的,但法峰不知是否是这般活法?她并不太了解。
万万年来,召南待自己甚好,这憨厚耿直又重情重义的土神君,自己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确是比冥界人好太多了。他长得如此好看,相比于他,相貌极平庸的画洲就更平庸了,但……唉,因为这不能脱下的铠甲,自己竟是不得不在他面前扮演自爱的淑女,他只当自己自重自爱,越加珍惜敬重我,若知我和画洲日日欢好,不知作何感想?又可会继续喜欢我?于冥界人而言,交融如饮食,实属平常事,但愿他也在冥界呆了些年月,能有这豁达心胸。
冥后是喜怒无常又刻薄,但当年提议我拿捏召南,告知我他是土神君,相貌好、神力高、单纯好控制这点,确是帮了我大忙。画洲能听我话隐于背后,甘心行夫妻之实却坚信是姐弟之情,天真便比较好把控。召南虽确是憨厚耿直,毕竟是土神君,还须多用攻心计方可拿下。原来本想哄着画洲,让他在我与召南相好后和石吟在一起,不曾想石吟竟就这样没了,看来还须找法子安排好画洲,免他坏我和召南好事。
外人不知冥界景况,我深入核心,自是知如今冥界大势已去,趁早为自己谋好前路,方是聪明作为。师父早年与我说去觅道根,如今也算因缘成熟,我便觅道根去吧,师父擅长堪来去,他的话常埋密音,如今依言而行,定是不差……
召南一掌击打在茶桌上,茶碗被振起,跌在地上碎成几片,茶水泄了一地。召秀吓了一跳,看着他说:“召南,莫急。”
母神叹了口气,解除咒术,看着他说:“往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召南握着拳头,满脸铁青,愣了片刻说:“母神,我不知那种种,若知,我定不会带她来求母神,为难母神。”
父神摇摇头说:“召南,母神应有应的因,拒有拒的由,她之所求,母神既允,便不是为难母神,你很快也下毒星,过往已过,当醒心神,思量将来。”
召秀走到他身边,护着他肩膀说:“是啊,召南,母神启动的是时间回溯,一切将再次重来。”
“母神,我若入毒星,因缘将如何转?可能告知召南?”召南问。
母神沉吟了片刻说:“时光回溯之术启动,一切退转,再次重来再经历一次,过往所受种种,你将再次面对。昨天石兽叫喊之时,她心神外泄,我当时便读到她的嗔恨之意和睚眦必报之心,知此女并非呈现那般懂事明理又正气。但因事及你且未明朗,故没当堂解读。让他俩先下毒星,是因因缘当如此,也是为着今天让你得个明白。他们本便先相识、相伴,在毒星后也将这般,你可懂?”
召南点点头说:“我知。不论如何,他们才是一直相伴、相知、不曾分离之人。过往万万年就是这般,我一直在行救赎之事,偶尔才与画楼共处,画洲与她一直不离不弃。”
“正是如此。在毒星,此番也将轮回。如今因缘行至此,她似是选择了你,但实也不会和谢画洲离弃,在毒星,因与她有多年相伴之因、有求和你修天命姻缘之缘,你们能成夫妻,至于这段夫妻之缘能相伴多久,尚是不定数。这不定数,来自于谢画洲;也来自于她是否真心从善。”母神说。
召南惊讶地看着母神说:“我和她在毒星会成夫妻?可此生我与她并无夫妻之实,何以因缘如此走?”
母神叹了口气说:“你与她虽无夫妻之实,实过往心中已认她是你伴侣,且她是你这万万年来唯一心仪女子,青殿之上,她求与你修天命姻缘,你并不拒。不论是过往没看清她而生的心仪,还是青殿之上她求你的不拒,都催生了此因缘。但你可安心,你是土神君,当保洁净,若非真命之人不可被染神魂,我会施术护你神魂,纵是你与她有夫妻之实,神魂不被沾染,归来仍是清白身。”
“既成夫妻,不定数如何来自谢画洲还有她自心?”召南问。
“就如如今,你知她过往不为你知的种种,纵是自我安慰她情非得已才害父神、害生灵,你可能释怀她和谢画洲万万年的恩爱?将来落得人间,这轮回化为一段秘密被揭开,他们当如何待你?你当如何对待自己被骗的事实以及再心无间缝地相处?我是如今开浮生镜揭开她秘密的人,将来落在人间,也会是那个爆出她秘密和阴暗的人,她若能修法习理、心存敬畏、铭记青殿所诺,她尚能知错、悔之、止恶修善。但你看她性情及软肋,她昨天睚眦必报的恨意你可能感受到?在谢画洲有难之时她誓死相护,来日谢画洲犯事之时,她可能保住清明,带着谢画洲弃恶从善?只怕甚难。变数便来自于此,心性,是定数所在,也是变数所在。”母神说。
(五)
召南脸色苍白,半晌方说:“母神是说,过往万万年所受,我在毒星中将再次感受,谢画楼会成为伤我之人?”
母神点点头说:“此生祸害你之人是苍婉,但苍婉与我走劫,依我堪得因缘,为你施轮回劫之人并非别人,而是谢画洲和谢画楼。苍婉诸多谎言蒙骗你,以苦肉计博取你同情,离间你,使你质疑我和父神,蒙骗和苦肉计、离间之劫,将由谢画洲为你施;万万年来救赎之路上所遇的障难、艰难,除了人间岁月的坎坷,在遇我之时,会打包上演,让你面对比过往更难的功课。”
“打包上演?”召南疑惑问。
“是的。谢画楼在冥界看着虽聪明机智又明理,实是于暗无天日的冥界而言。不知法、没修法的生命,没有真正的情义心、恩义心、道心,不敬天地、不懂畏惧,只知为自己私欲而生,无伤大雅则凡事皆可,若伤己利则睚眦必报,这是她真面目。但她在冥界游刃自如多年,早已习得玲珑术,表里不如一,言、行上是这般,心是另一般,依你重情、耿直的性格,你猜不透她心思,只能看到她表象,不知她背后和心里如何。你心有正气,她阴暗一面从不敢让你得知。因缘行至,我们必在人间重逢,一切再次重来。从青星初识至今,初时还好,但行至后来,看我处置石兽危及她利益,乃至我如今调浮生镜看她过往,揭她不为人知的秘密、道出她的真实面目,若她在人间不曾修法习理、不明理不懂因果、不知承担自省,她会恨我入骨,诋毁我、攻击我、逼迫你、穷尽所能,手段将如何,如今我尚难评估,只能评估一二。轮回之中与恶对抗的障难由她施加、她自己利益受损后恶劣心性现形,那时你将面对什么,可曾想过?”母神说。
“她若胆敢攻击母神、伤母神,我定不会对她客气!五行为天地而生,我不可能因她而和母神为敌,修好自心之恶,方是她该做的,应当如此!”召南果断说。
母神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召南,此时,你是土神君召南。落得人间,我们将一如这过往,分离漫长岁月,相见之时我非从前面目,你看,你心目中的母神是那般模样,我如今是祉嫣模样。在人间入人身数年,失忆不知从前的你,可仍记得自己是土神君召南?又可能认得我是何人?而她将与谢画洲先遇你,一位看似与你情同姐妹,一位与你是夫妻。那时,你们是夫妻、是亲人,我只是一陌路人,落在毒星那处,神力不能用、神容不再,当你夫、你姐妹与我誓不两立,以你不知情的方式与我为敌,痛恨我、诋毁我、攻击我,再以大方得体的方式婉转劝导你当保持清醒与他们同一阵线,我是妖言惑众……你什么也不记得,利益又与他们相牵,唯一能存在的是土神君的微弱本能,那时,又怎会是一场小小劫难?你又怎会如如今这般清明果断?”
“母神,那为何还要允我与她修天命姻缘、允她修木?”召南困惑地问,知母神所言非虚。
“初见那时,我不知你们种种,也不知她恶根深埋。若你们喜欢,爱是珍贵的礼物,自当成全。至于修木,并非允个修木,她便能修木。五行为天地而生,须经千噬万难考验,她请求修木,我允之,便会启动五行考验,这考验的第一层将在人间进行,若她心性恶劣,这考验她自是过不了,自无修木可谈;若她能过诸多心性考验,允她修又何妨?”母神说。
“可她明明是不洁之身,过往万万年在散布邪淫和疑毒,如何配当我妻?如何配修木?”召南苦恼地说。
母神叹了口气说:“清莲也有不堪过往,一个生灵的洁净与否,与灵有关。若能自知不堪,知正修正、知善修善、知错改之,尚可救也。她与谢画洲有邪淫过往,若她愿、能放下邪淫,你可愿接纳她?这是你自己要思量的问题,你如今已不是孩子了,自己的事,当自己思量。五行不可染污,若她愿放下邪淫,重罪重赎和你修善修正,来日重塑身,灵识中的邪淫她能止、能除,也非不可。你们有你们的功课,有你们的因缘攀缠,我怎能强加阻止?依你的性子,若我强加阻止,你可会再次曲解我控制?”
召南想起从前对母神的误会,不由红了脸,又有些悲伤,若是从前不被苍婉的言语煽动离间、不中她的苦肉计,自己是否会落得这般艰难?父神和母神是不是不会受这么多苦?浩瀚是不是不会有如今这场大劫?如此,是不是就不会有毒星的救赎计划?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既成事实,只能面对:“母神,召南愚笨,下得毒星,当如何才能做好、做对?”
母神摸了摸他脑袋,又深深叹了口气说:“召南,你是土神君,五行是父神母神所塑,为守护天地、苍生而生,纵是没有这场浩劫,五行都有最严厉的修炼考验,这是逃不掉的。过往万万年,你因为心性耿直、冲动,重情重义又智慧不足,而被诸恶戏耍、受尽苦难,时光回溯之术一开,一切将再次重来。轮回不是笑说,而是真切会发生。你会再次面临被骗、离间、正邪拉扯,一如当年被苍婉所骗、离间,面对归邪还是向正的挣扎。打击和艰难,都将是你再次面临的,在毒星中的功课会更难,因为你将遗忘过往,且为你施劫的是你曾认为善待你、爱你的人。你唯一的武器是你土神君的本能,别无其他了。”
“我想过劫,想回家,想回法峰,这是我万万年的夙愿。”召南泪流满面地说。
(六)
“召南,相信自己,铭记初心,土神君的心,是强大而清明的心,凡事心有感觉,感觉,是灵魂的引领。琴灵随你、陪你走召宁劫,当护他如护召宁,莫要弄丢他,他亦不属于谢画楼。琴音归正,意识无邪,是你当护。”母神说。
“召南,要有承担之心,土神君,不是荣耀,更是承担。强者,当承担他者不能受、扛弱者不能扛,过得千劫万阵如如不动、如如不变,方是真神、正神。”父神说。
“召南,一起回家!”召秀说。
召南的意识逐渐模糊,慢慢的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老师,结果这样,真是令人意外。之前在真相故事看到冥界是法理渗不进去的荒芜之地,冥界人不知法、不懂法,无法无天,心无敬畏,什么事也做得出来,我还有些难以置信。如今我才见识了什么是无知无畏、无知狂妄,明明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却偏偏要强调自己很厉害;说自己了悟了,却无知无畏得让人哭笑不得。”
“老师,初时我真以为他们修为挺高,想不到皆是表面功夫,心地和修养根本不是这样的,但他们确实藏得很深,一般人看不出来。真正的修行是修心,他们只管制言、行不落把柄,放任自己内心的阴暗和恶毒,这不是真正的修行人。”
“此处如今等同曾经的冥界,六毒弥漫、乌烟瘴气,他们这种画皮术,若依冥界标准,已算清净。就如你们曾经看真相故事,觉得谢画楼已是冥界清泉一般。”母神说。
“老师,细思极恐,当天看他流泪、委屈的样子,我还有些内疚,后来想起,才发现他全程都在给我变着法子种疑毒,像是好意提醒我不要被邪师所骗,其实就是让我不要相信老师。但很隐晦,若是不认真想发现不了,他的攻心计水平不低,不论老师如何直言斥他,他都客气有礼,连正常人的情绪也没有,然后截图给我看,证明他是无辜又修养极好的人,是老师咄咄逼人,这心计真是太深了。若不是他第二天忍不住发黑老师实则自黑的文字,我都不确定他的居心。如今才知,若我不为他所用,他便断我慧命半点不眨眼,真的是很狠。我一再强调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他怎么能撒谎说我想学?一切误会因我而起,不能让老师背这个锅,要不我和他们说清楚?不要让他们听他的片面之词。”石吟说。
“你确定,这里面是误会?你看谢画楼那段话里,八成是假客套、讲道理,骂我的才是她的真心话,谢画洲尽得她真传,处事的风格和她一模一样,看谢画洲为人,当知谢画楼真正的为人,她的画皮之术炉火纯青。而且,她是存心拦截,让谢画洲与我们断联的,所以我说我消失于他们的世界,她才会松了口气。在看到我写给谢画洲的信时,她已经怒不可遏了,我只是碍于不想召南难受,才说得她大方得体。保护谢画洲,是她灵魂里的本能。”母神说。
“幸好石吟并非真的得谢画洲一半元神而修,当年母神可是因知晓他们心性之恶而为石吟塑了身让清莲带下来?”
“是的,因石吟无罪有功,故可得如此因缘。但与谢画洲有段旧缘也需了结。可惜,石吟是尽力无憾了,我也是真心成全,但谢画洲的心性与谢画楼息息相牵,难以突破轮回,又无法理护心脉,不善不正,如此结果也是必然。”母神说。
“石吟不顺他,便费尽心思断石吟慧命,情意何在?一朝反目,满嘴恶言,不惜离间。谢画楼此生狭隘无明,表里不如一,她如此护短纵恶而攻击老师,还有可能修木吗?他们真是让我见识到了冥界人的只为自己而活,做事没有底线。”
“若是谢画楼成了五行之木,母神得罪了谢画洲,谢画洲到谢画楼面前哭哭啼啼,谢画楼便举刀对母神相向,你们见过这样的五行木吗?天道、父神、法峰诸神,允许这样的木存在吗?若是妖魔绑架了谢画洲,拿谢画洲的安危威胁谢画楼炸法峰、做毁天灭地之事,你们觉得谢画楼能不能坚守本职、守护天地,不屈从于恶的威胁?若是毒物拿巨大利益与谢画楼交易,谢画楼可能拒名拒利守护天地和苍生?”母神问。
“不可能,只要谢画洲有难,谢画楼不可能置之不理。谢画楼擅长交易,只是城府极深,她连母神都敢算计,又有什么人她不敢谋略?只不过看是否暴露出来而已。”
“所以,她怎么能当木?真正的善神、正神,肩负守护天地苍生之职,无我、无私,唯善唯正唯天地苍生是道,在履行神职之前,皆需经最严厉的考验,真正的考验未至,她已经倒下了,何来开启修木之机?”母神说。
“老师,那她和召南还能修天命姻缘吗?召南会被她拖沉吗?”
“她必然会做拖沉召南之事,因为自私和本恶,也因为拖沉召南就是对我最好的报复。但召南作为五行之一的土,他自有他需要闯的千劫万阵,每个善神正神都有自己要历的扬升劫,越是大神劫难越重,五行的劫难比谁都重。但劫难虽重,召南既是土神君,本能也会比普通生灵强,他需要也必须做自己的功课,若不能历过劫,他也出不了毒星,人间不过多一平凡妇人。至于她能不能和召南修天命姻缘,若召南能醒,不善不正之妻他定不要;若召南不醒,人间怨侣或爱侣,与法峰、与母神何干?”母神说。
“师父,召南功课好难,怎么办?”召秀问。
功课很难,但他是土神君召南,召南很难的功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