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父,您刚刚在挖这株药草前,闭目说什么?”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里写满好奇,问站在她面前的师父。
巫医笑了笑,转身看着小姑娘,眼里充满慈爱地说:“石吟啊,万物有灵,这株小小的药草也是有灵的万物,它虽然现在还没修成人形就被我们找到了作为药用,但如果让它继续生长,它也有可能修得人形,变成和我们石吟一样的小姑娘哦。虽基于种种原因,师父摘取了它作为药用,剥夺了它修成的机会,仍然要心存感恩和愧疚,对它表达,得到它的原谅,如此,这摘得的药草方能成良药,助我们救助有需要的生灵。”
石吟抬起头,满眼亮晶晶:“所以师父每一次摘取药草前,都是在对它们表达感恩和愧疚吗?原来是这样,石吟以后摘药草也要如师父般。”
巫医欣慰地笑了,他带了无数弟子,每一个都是这么教的,至今还从没有一个会和他这般重视这一点,想不到石吟这孩子落地没多久,第一次跟他外出采药便能这般,看来这孩子心善,值得栽培:“这般甚好,但愿石吟要记得今日与师父说的这番话,日后都要记取,要心怀感恩、敬畏天地,如此才是值得存在的生灵。”
巫医言毕,拉起石吟的手往回走,出来三日终于觅齐药草,该回去了。
“师父,我当初也是被您这般采摘回去的吗?为何您没有把我做药用,而是让我修得人形?”石吟拉着师父的大手,边走边问。
巫医爽朗地笑了:“因为你是一株比较奇特的植物啊,我当初在河边石上看到你,小小的身姿却开出艳丽的花朵,美得让人惊讶,我奇怪那小小的花竟如此惊艳,落地成人将怎样,因着这份好奇便养下了你,数月前你落地成人,这世间便有了你这小姑娘啊。”
“师父,惊艳是什么意思?”石吟问。
……
灰黄的草地甚是开阔,高大的巫医牵着小小的石吟一直向前走,边走边说,小小的孩子有无尽的好奇,稚嫩天真的声音,让巫医有了更多说话的机会,也抚慰了他那颗绝望的心。自冥界落在雀女之手,他早已生不如死,虽是弟子无数,看似对他恭敬,但实则教不能如他所愿,人不被他所用,他不过是为雀女做嫁衣,而且可恨的是,嫁衣成日,自己亦成虎作伥之人。
“谢师姐,画洲呢?不是说好你们一起在这等我的吗?”石吟抱紧怀里的包裹,警惕地问。虽然谢画楼是谢画洲的姐姐,但见不到谢画洲,她仍然很感不安。
谢画楼笑了笑,温和地看着她说:“石吟,来这里接应危险,我让画洲在另一处等我们,让你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石吟点点头说:“拿到了。师姐说的摄景镜有两个,还有一些放在一起的物品,我看了一下,应也与冥后陷害父神母神有关,便一并带来了。师父曾无数次与我说过,父神母神是天地本源,不可伤害,要永远心怀敬畏。能为父神母神做些事,石吟也很愿意;能随师姐和画洲去投奔母神,我更欢喜。见着母神,我定要与她说师父对她的记挂和感恩,要让母神知道真相,知道我们师父不是看到的那样,师父从来不愿意做伤害母神的事……”
谢画楼叹了口气说:“石吟,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多话说的。”
石吟愣了一下说:“我没把师姐当外人,而是与画洲一样视师姐如亲人、姐姐,姐姐莫怪。从小师父便偷偷与我讲很多母神的事,我对母神充满向往,能为母神做一点事、能去见母神,我很兴奋。”
“那把东西给姐姐看看吧。”谢画楼伸出手说。
石吟把包裹递给谢画楼,谢画楼把包裹打开,看到两个摄景镜确是在内,安下了心,把包裹纳入袖袋,脸一下子变成另一副模样,冷冷地看着石吟说:“石吟,你心中是如何待画洲的?”
石吟愣了,不知为何谢画楼拿到包裹后便变了个样:“姐姐,画洲说要长长久久与我在一起,和我……和我结成夫妻,生死不分离。虽然画洲学业不怎样,也常和随安那样的恶师兄在一起,但我们一起长大,师父没了,他是我唯一亲近的人,我也是很愿意的,石吟想和画洲在一起,日后随着姐姐,去哪里皆可。”
“你当真是想和画洲结成夫妻?”谢画楼厉声说,眼里充满杀气。
石吟吓得说不出话,看着她的眼里充满惊恐,颤抖着说:“我和画洲是这样约定的。”
谢画楼一巴掌打在石吟脸上,怒说:“画洲是我自小保护大的弟弟,他只可以爱我、忠诚我,你这朵石上花,岂敢与我抢人?”
石吟被打倒在地,嘴角渗出血,惊恐又意外地看着谢画楼:“可师姐与画洲是姐弟,姐弟之情和夫妻之情,并非同样情感,我若与画洲在一起,姐姐多一个亲人,岂不是更好?”
还不等石吟站起来,谢画楼便一脚踢过去,狠狠说:“两株同生之树,可以是姐弟,亦可以是伴侣,何来非不可?画洲虽呆笨,但也只能永生永世忠诚于我,岂是你这株石上花可僭越?真是痴心妄想嫌命长了。”
石吟更是惊呆了,灵台刹那间清明过来,求生的本能让她颤抖着说:“师姐,石吟知错了,求师姐饶过石吟,石吟定远离画洲,绝不相扰,求师姐放过石吟。”
谢画楼弯下身子,用手托起石吟的下巴说:“你这聪明来得也太后知后觉,现在才想明白已经太迟了。你既是这般喜欢画洲,那便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吧,我成全你。”
(二)
石吟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半点也动弹不得,方知谢画楼根本不是他们日常中见到的温和可亲的文官师姐,惊恐说:“师姐想做什么?”
“画洲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最爱我的人,只可惜天生资质甚钝,呆板僵硬,学什么都学不好。你自小天资聪颖,如今便用你的灵智助长他的修为吧,他从此灵敏些能讨我欢心,也圆你和他生死不离的心愿。”谢画楼冷笑说。
“不,不,师姐,石吟知错了,求师姐放过石吟,石吟永远不敢再打扰画洲了。请师姐手下留情,我日后任师姐差遣,我们皆受过师父教导,知不可夺人修为灵智,逆天而行会受天谴的……”石吟哭喊着说,但话未说完,她的灵智珠已被谢画楼抽出,软软地倒在地上。
“受天谴?我连母神的灵珠都敢吞食,何来天谴我?这些年来,我吞食了无数生灵的灵智,才得如此聪慧,何来天谴?痴心妄想的贱人,不知死活,也想与我争人?”谢画楼狠狠踢了一下石吟,纳好石吟的灵智珠,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的石吟。失了灵智的石吟,此刻和人类的呆子所差无几,已经对她完全构不成威胁。活该她不自量力、不知死活做此等事,画洲再笨拙,也是自己的人,任是谁也不能打他主意,谢画楼心想。
把石吟放在一处后,谢画楼把摄景镜藏好,再拎着石吟送至大冥皇宫,说自己在路上遇到神色慌张的石吟便擒了来,发现她不知何故已失了灵智,让苍婉查看是否有失物。苍婉不知当中缘故,但失了摄景镜却是事实,怒不可遏,暴打了石吟一顿仍不解气,便让火耳兽把她狠狠折磨后再打散魂魄扔下毒星。石吟失了灵智,便是失了智商、失了才情、失了记忆,无力解说也无力反抗之下,被苍婉和火耳兽折磨至魂飞魄散,散落毒星。
谢画洲等来的是谢画楼带回来的假消息,以及她眼泪汪汪的诉说:“火耳兽折磨石吟的房间角落,我事后偷偷去搜查,意外之中竟得石吟灵智珠,想来这是她魂飞魄散之时,凭着意志留给你的礼物吧,安于你处,也算你们相伴不离。”
从不懂得怀疑谢画楼的谢画洲自然信以为真,安下石吟灵智珠的谢画洲,从此会吟诗作对,也多了几分才情和灵敏,谢画楼觉得这样也甚好,虽然她痛恨石吟与自己争人,但让贱人的灵智提升画洲的修为,让画洲更好为自己所用,也甚好。聪明如自己,世间万物皆当为自己所用,纵是谢画洲也不能例外,若非自己已确保安然无恙,谢画洲想得自由,那是不可能的事;若是自己日后极好,谢画洲留在身边成了自己的障碍,那再作处理。
“老师,他流着泪与我说,他也弄不明白,他姐何以会这样干预,虽他姐姐在人间多年也常与人闹矛盾,但多不至于到绝交地步,为何这次会与老师您绝交。我觉得他虽然满嘴谎言,但这句看起来并没有撒谎,好像他也意外,为什么他姐这次会异常?”石吟说。
母神叹了口气说:“轮回之中,何来意外?他这个疑惑是真的疑惑,不是撒谎。当年谢画楼在背后做的事、谢画楼的真实面目,谢画洲根本不知一二,他只知谢画楼和他描绘的种种,以他的智商,他没有能力评估谢画楼的真实。他更不知当年你死在他姐之手,只知他姐为你编导的轰烈,又怎会知这层真相?”
“原来是这样。所以我此生结识他后便生起学古诗词的心,现在还能写文章,是有原因的吗?”石吟问。
“这是自然。当年父神醒后,天道的情苏醒,谢画楼的铠甲压抑不住那强大的本能和光芒,在青星铠甲爆裂,被我发现,抽出她摄取多年的一对觉知之珠。当时她虽狡辩不知是我之物故私吞多年,我碍于召南感受,也因想查明真相,没有当众拆穿她,但纳回觉知之珠后,一对觉知之珠粘上的污浊之息,暴露了她的肮脏不堪,我剥离了觉知之珠上的浊息,探查当中所有记忆,她万万年来的恶无所遁形。是因知她之恶远胜石兽,我怕召南难以接受,才做了设置后如常送她和谢画洲下毒星,事后再让召南看浮生镜了解真相,让召南决定自己的事,下毒星后是与恶为谋,还是化解情劫。但她与召南的恩怨是他们的事,关于你,我和你的恩师巫医另有安排,奉愿虽已不再是巫医,但仍有护你之心,知谢画楼之恶也绝不姑息,害怕此生轮回之中谢画楼再次害你,便请求我救你,为你另作安排。基于不想轮回中你再遭谢画楼毒手,我以你拿回摄景镜之因,以奉愿诺再收你为徒之缘,为你塑得人身,让清莲带下毒星为你卷残魂碎魄。我今年召你回来之时,便是你已卷完残魂碎魄。让谢画洲与你再次遇见,是因我在青星对他有诺,我曾答应他让他与你重逢,我当履诺;另是给谢画洲弃恶从善的机会,毕竟他虽愚笨,但一直只是谢画楼的傀儡,若他愿意从善,当给他机会修善。但很遗憾,他为谢画楼愿一恶到底,不惜对我施恶、断你慧命,闹至此般,也是他命数使然。不论他是不是弃恶从善,你的灵智珠是他在用,他自是要还你的,你学古诗、会写文章了,不过是拿回原来属于自己的才情而已,在人间,纳回灵智自然不是吞下一颗珠子,而是另有方式。”母神说。
石吟想了想说:“唉,想不到事情是这样的,我之前还以为他真的能修善修正,没想到皆是装模作样。那我纳回了自己的灵智,他是不是就会失了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了?”
(三)
母神点点头说:“这是自然,偷别人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你纳回你的灵智,他会回归他自己原来呆板愚笨又僵硬的生性。就如谢画楼一直靠一对觉知之珠盗取灵力,觉知之珠被我拿回后,她在世间的种种能力也会丧失,恢复她本来平庸、弱小无能的真实面目,因偷盗而得的种种也将加上利息奉还。因果公平公正,绝对不虚,逆天而行,终要面对自己的恶果,从来没有人能例外。她吞噬了那么多生灵的灵智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觉知之珠上的浊息记录了她所有的作为,觉知之力恢复道力之时,第一笔清算的便是她的蒙污、诱骗神力和毁天灭地之罪。无知无畏的生命,确是不知畏惧不知怕,不知道法斧已悬在她头上,每日灵皆被油锅煎炸。”
“她的画皮之术确是非常高,我与她接触,觉得她人挺好,只是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对我温和亲切,是对后辈的照顾,但与她相处,我就是感觉不舒服,她让我觉得她是文化、水平很高的人,而我一脚泥、是粗俗之人,不配与他们交往,所以纵是老师交代,后来我也不愿与他们交往了,高攀不起。这次事件老师这么处理,也是有缘故的吧?”石吟叹了口气说,想起前事,很是后怕。
“是的。前世你死于她之手,谢画洲也不知此事,这是你前世的经历,若按时光回溯带来的轮回,你此生又会落在她手,依你的修为又怎能是她的对手?她在世间是典型的笑面虎,笑里藏刀,害人、杀人于无形,她灭了你,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就如现在,认识她的人也难以看出她真面目的一二分,哪怕是召南。吞了无数生灵灵智珠的人,有极强的画皮之功,她嘴角的那抹似笑非笑,正是对别人不如她聪明的嘲讽。她心性歹毒,但仍能让每个人都认为她是甚好的人,和善、不图名利、与世无争、与人为善,你怎能是她对手?为了化解你的厄运,此生因缘行至之时,我进行了干预,让你与谢画洲亲自道别,由我来与她正面交锋,见识她当年杀你的手段。这个过程,也叫上召南,让他感受整个事件过程,希望他能生得一二分清明,借机感知一下自己的枕边人。”母神说。
“老师是说十月初事件吗?”石吟说。
“是的,谢画洲本有一丝生机可以弃恶从善,但天生相信谢画楼不会害他,所以失了这最后的契机。你与谢画洲相见,是了当年未了事,让你们亲自道别,从此缘尽。我让谢画楼看我写给谢画洲的信,如同你当年死前与她的对话,是逼她现形,她果如当年般失了平静,怒不可遏,只是当年骂你的话转成了骂我的文字,七分粉饰谢画洲赞扬自己,三分讽刺我阴暗复杂,逼我从谢画洲的世界撤离,好让谢画洲再次被她控制——只是她此生的对手是我,她没水平来忽悠我、自然捏不了我的灵智珠,又要演绎自己是个有涵养的好人,于是前世谢画楼害你的轮回便成了一场人间闹剧。”母神说。
“老师,她说的话也真是搞笑,我们去她处是拿钱消费的,谢画洲来我们处不但分文不收,还吃喝免费,大家真心善待。她能说成若我们所有人去他们处学习她定欢迎,显得自己很大方,说老师狭隘不放人,她怎么没觉得自己的逻辑有问题呢?但愿召南能有一二分清醒,还能客观看事情,如此才有可能看到更多真相。”清莲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功课,你是,召南亦是。一叶障目,是这个境生灵的普遍现象,但能被一叶障,也是自己心之所向,灵魂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面对真相,每个人的心都有感觉,否则何以石吟不记前事,依然深知当紧紧跟随我方能保命?召南亦是,凡事他心有感觉,但能不能捕捉到自己心的感觉并跟随自己心的感觉,便是他的选择了,那皆是他的自由。”母神说。
“老师,召南的功课确是很难,对手太强大。”
“召南自从被苍婉拐出法峰,哪个功课不难呢?看到父神失了记忆、被诓害成害死自己夫人孩子的墨舒是个重击;找不到召宁是个打击;墨舒被碎元机碎了元神是个打击;慕宸跳了诛仙台是个打击;青星之上知谢画楼是极恶、自己一直被蒙骗玩弄是个重击……轮回之中,种种皆再次重来,这些打击将在人间以什么方式发生?土神君的功课一直很重。历得过会是极强的土神君,历不过人间多一妇人,每个人的功课都只能自己做。”母神说。
“唉!”
“老师,数尽前事,前事不堪,但前事已过,我会好好珍惜此生新生的机缘,好好修善修正,不负师父记挂,不负母神救赎。”石吟说。
母神笑,点点头说:“难怪你师父愿为护你相求,你果是天资聪颖。如今前缘了尽,你便好好修习,争取他日随我和父神回青星拜见你师父吧。”
妙妙云烟,是浮生;石上花吟,善有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