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白的长袍,随风而展的黑发,如墨般深沉浓烈的瞳色,妖冶绝世的容颜,威仪不凡君威不输天君,但仅仅是她身上那种飘渺到极致的气息,竟然都能让人感到微微的惶恐和颤栗。
这位女君是谁?早已将训斥的话自顾自地滚回了肚子里,凤翎吞了口唾沫,竟然在来人不动声色的步履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而地下的一众妖君则是面露惊喜,对来人弯腰执礼,一副极是恭敬的样子。
似是被这股气息所惑,流殇和凤翎俱都抬头朝来人看去。
凤翎愣愣的看着一步一步缓缓走来的人,面色有些疑惑,好熟悉的感觉,这人他以前认识不成?
凤翎眯着眼,握住流殇衣襟的手微微用力,一眨不眨地看着来人。
“凤翎……”
凤翎听到流殇的低唤,茫然转过头,看见青年眼底的担忧,摇了摇头,这么一息时间,那人已经走到了两人身前。
“你就是……凤翎?”
清冽的嗓音突然响起,凤翎微微一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你可识得我?”似是带着几许叹息,声音又低了几分。
凤翎摇头,指尖微缩,过于靠近的容颜,竟让她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没关系,如果想见我,就来神凰岛,我名唤……凤池。”凤池笑了笑,旋即才对面色微变的流殇道:“不要以为赢了妖皇,传承了灭神戟便能纵横于三界,你出世不过千年,三界之大远超你所想,就算是有时笙真神的残念相护,以你的灵力,也远不是天君和青姒的对手,日后还是慎行得好。”
流殇冷冷哼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拂过凤池落在凤翎头上的手,低头道:“既然凤翎不认识你,还请阁下离去,凤栩山不欢迎你。”
“哦?流殇上君莫不是以为继承了灭神戟,便成了这凤栩山的主人不成,我才是这凤栩山真正的主人,凤渝。”凤池脸上仍是言笑晏晏,只是眼角却眯了起来。
“姐姐…真的是你吗?一千多年了,当年在鬼域,我降世之时,姐姐便已陨落,我以为你的魂魄永远消失于三界,没想到还能等到姐姐回来的一日…”
“绝处逢生,死生回转”
“但是今日见我的事不许说出去…”
千年岁月,大梦初醒,在神凰岛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就不是一千多年前在鬼域死去的凤栩山女仙。
那个懵懵懂懂清清白白活过短暂一生,却背着一世骂名和冤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花妖凤渝,没有人知道,凤族的皇历经过那段荒唐无知的岁月,可那又如何?
至于那些千年前的痛和恨,爱和怨,和她这个凤皇,又有什么干系呢?
千年前鬼域一战后,因孔雀一族在鬼域一战中颇有战功,天宫上仙又伤亡惨重,三大仙尊遂奏请天君准许孔雀王协掌四海,曦晨以仙丹受损需闭关修炼为由推辞君位,但极力举荐其女青妩上位,四尊看在青姒上神的分上默许此举,重新奏请天君,天君暮灼允,此后千年,青妩长居天宫,掌管四海,俨然五尊之列。
代掌四海的孔雀族公主青妩广邀各府仙友尊临天宫,参加半月后容瀛上君的一千二百岁寿诞。
千年前的事虽被深埋心底,如今亦已位尊权重,但有些事仍是青妩心底的一根刺,包括那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凤渝。
青妩声甚至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嫉恨,毕竟她苦心修炼数千年,细细谋划到如今也不过是个孔雀族公主、勉强位列天宫五尊之一罢了,而那个曾经魂飞魄散的凤渝。
“殿下!这里是天宫。”到底是天宫,不比在自家的雀鸟岛,四尊对青姒忠心耿耿,红雀听见青妩所言,忍不住小声提醒。
青妩敛了眼底的愤色,行到窗边,望向西方,沉声道:“宸渊神君可知道我为他举办了寿宴?”
青妩所望的西方,乃景华宫所在之处,见她此问,红雀心底更是忐忑:“殿下,此去景华宫,奴婢未曾见到神君。”
“你说什么?”青妩眉头一皱,“你持本君的拜帖,难道神君亦不肯见?”
千年前宸渊隐居景华宫,隐神位与名讳,自号容瀛,不问世事,但三界众生皆称其一声神君,以示对他的尊崇。
“殿下息怒,凤翎上君说数日前神君出宫游历,未在宫中,故奴婢才未见到神君。”
青妩怒意暂缓,心底却更是惊讶:“你说神君出了景华宫?”
自宸渊归隐后,便极少离开景华宫,除了……
“殿下,神君离宫,可是因为那日子近了?”红雀小心翼翼问,却不敢看青妩的脸色。
这么些年了,虽自家殿下位居天宫五尊之列,却从未得了景华宫那位神君一个温和脸色。
若不是当年墨羽上君的瑶池神露和殿下的雀翎羽冠曾救过那花妖的性命,怕是她这个婢女连景华宫的山门都踏不进。
殿下心里通通透透的,可芨荃上君身故后她眼里也瞧不上其他仙君,只一心亲近宸渊神君,奈何当年那场雷刑害得那花妖魂飞魄散,殿下这么多年入景华宫,除了远远几句不冷不淡的问好,从来连一杯温茶都没讨上过。
“不对,还差上一些时日,神君从不在那几日之外出景华宫,凤翎仙君可说过神君去了何处?”
红雀摇头:“凤翎上君并不知道宸渊神君的行踪。”她担心道,“殿下,您为神君做寿的帖子已经送到仙界各府了,若是那日神君不出席,那您的脸面……”
青妩眉一肃:“无论他去了三界何处,总归寿宴之前是要去鬼界一趟的,到时我自可寻到他。”
见青妩神情冷了下来,红雀不敢多言,称了声“是”退出了琇阳殿。
自从那花妖凤渝在九天玄雷下魂飞魄散后,每年她祭日前后那位神君都会出现在鬼界,三界尽知景华宫的容瀛仙君于一事固有执念,千年不曾释怀。
可惜,丧生在九天玄雷下魂飞魄散的仙人,三界六万多年来从未有一人的魂魄被寻回死生扭转过。
景华宫的宸渊神君,他心底所求,终是一场执念一场空。
青妩那张贵雅十足的请帖放在神凰岛已有几日。
青姒苦着脸憋了许久,倒是小心翼翼提了提:“凤渝,当年的事儿确实是宸渊神君的错,但神君的身份摆在那儿,虽说他有错,但到底尚少不更事,这千年他一直在寻找您的魂魄,也算是有心了。当初凤栩山的太仓神君亦将镇魂塔赠予凤族助您蕴养身躯,若非如此,此次您渡劫归来,怕是难有半神的修为。来日您去天宫赴宴,若是碰上了神君,可千万别为了当年的事儿和神君置气,毕竟您日后是要飞升晋神入神界的……”
凤渝本以为千年已过,自个一颗玻璃心早就熬成了老瓷石,未想青姒提起宸渊时,她心底还是忍不住抽了抽,随即连青姒的话都未听完,便离开了。
纵千年过,凤栩宫满山皆殁的惨景仍旧印在凤渝荒芜的心底最深的地方,一旦触及,便鲜血淋漓。
她在凤仪宫闷了几日,除了整日翻看凤族收藏的古籍,竟连半步都再懒得出,性子比刚醒来时更为古井无波。
几位长老见状愁红了眼,埋怨青姒不该让小陛下忍让景华宫里的那位,那可是魂飞魄散的大劫,就算那位身份尊贵,也不该是他们的小陛下来忍气吞声。
青姒受了护犊子的众长老埋怨,想着凤渝着实受了委屈,实无需再让着那位神君,两人还是不见得好,便遣人去天宫向青妩拒了寿宴邀请一事。
她暗想这回凤渝应是心里舒坦了,麻溜地去了凤仪宫准备在凤渝面前再宽慰宽慰几句,哪知却扑了个空。
在凤仪宫待得快发霉的凤渝没躺在她那张万年碧石打造的硕大又舒坦的躺椅上晒太阳,早已不知了去向。
从忘川上被修言一脚踹下、惊得三界动荡不宁的那一日,凤隐是在镇魂塔里睁开眼的。
那时,她一双眼里千年轮回的孤独踽踽独去,唯独留下了鬼域里那一眼回望魂飞魄散的刹那。
她望着镇魂塔前那一长串儿激动又期盼的花白胡子长老们时,无语地发现那个在奈河桥上陪了她一千年的鬼王,说的是大实话。
她有那么糟心又惨不忍睹的千年历世,真的是得罪了三界中了不得的大人物——-神界真神宸渊,下三界里最尊贵的人。
被他一道天雷送得魂归往西,她作为花妖凤渝的一生,倒也不算太跌份儿,这么一想,凤隐心里头总算是好受了些。
总不至于为了当年那些老掉牙的倒霉事儿一直闹心下去,在凤栖宫里晒了几日太阳,凤渝便释然了许多,凤云说得对,待了了下三界的事,她迟早是要入神界的,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得还多有倚仗那位真神的地方,在下三界寻个机会混个脸熟,日后也能免上许多麻烦。只是,这次所谓的寿宴便罢了,那位雀鸟岛的孔雀族公主,她是真的不耐再见上一面。
凤池醒来的日子是个好日头。鬼界炙火冲破天际的第二日,花开满岛,九彩云霞遮蔽了整个北海,从不在白日现身的鲛人族围岛咏唱,凤族自长老之下,百凤遨游,九天齐鸣,此等奇景,一日之间传遍仙妖鬼三界。
三界都道,梧桐凤岛的小凤皇随这般奇景降世,也不知是伴着何等邀天之幸的命格。
只是奇怪小凤皇重降世间,神凰岛竟没有半点宴客的动静,只传闻那降世的小凤君威仪不凡,仙姿冠绝三界。
众仙没等到面见小凤君仙姿的机会,心里头痒痒着却也无可奈何,作为下一任凤皇,总有瞧见这神凰岛小凤君的时候。
谁都不知道,鬼界炙火冲破界面的那一日,景华宫容瀛上君腰间挂了百年的玄凤玉珏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一池静谧的湖水旁,他怔怔看着空落落的腰间,平静了千年的眼底拂过极淡的寂寞和追忆。
白衣仙君望向凤栩宫的方向,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的叹息消散在景华宫深处,千年来,无人能听,无人来闻。
相比外界的好奇议论,神凰岛上倒是热闹得不明显儿。原因无他,苏醒的凤池着实让凤族的一众长老跌破了眼睛。
那日涌进凤殿的几位长老看着凤座上沉眉养神,威仪不凡的凤君,满脸诧异惊喜之余,悄悄在心底去掉了那个“小”字,任谁对着已然半神、君威不输凤皇的凤池时,全然不敢再称呼她一声“小凤君”。
从忘川上被修言一脚踹下、惊得三界动荡不宁的那一日,凤池是在镇魂塔里睁开眼的。
那时,她一双眼里千年轮回的孤独踽踽独去,唯独留下了鬼域里那一眼回望魂飞魄散的刹那。
她望着镇魂塔前那一长串儿激动又期盼的花白胡子长老们时,无语地发现那个在奈河桥上陪了她一千年的鬼王,说的是大实话。
总不至于为了当年那些老掉牙的倒霉事儿一直闹心下去,在凤栖宫里晒了几日太阳,凤池便释然了许多,凤云说得对,待了了下三界的事,她迟早是要入神界的,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得还多有倚仗那位真神的地方,在下三界寻个机会混个脸熟,日后也能免上许多麻烦。只是,这次所谓的寿宴便罢了,那位雀鸟岛的孔雀族公主,她是真的不耐再见上一面。
冒领恩功、善妒性爆也就罢了,当初那六道天雷可实打实的是想要她的命。青妩的宴席,别说六抬大轿,就是三拜九跪叩请她去,她也实在不愿见那孔雀公主藏在姣好面皮下的那副恶毒心肠。
凤池心里转得活络,在凤岛上闲逛,一路无意竟走到了岛后的梧桐古林,她一抬眼便瞧见了面前的梧桐祖树,不由得微微一叹,说起来当年她和宸渊正儿八经第一次以本体相见,是她从花妖蛋里破壳而出的那一幕,那时她尚不知日后的岁月纠葛,若是知道,怕是宁愿魂飞魄散……
“阁下既来,何不现身?”
一道爽利的声音打断了凤池的回忆,她抬头望去,梧桐祖树的半腰树干上,青姒一身红袍便服,正懒懒靠着晒太阳。
青姒这话不像是对自己说的,她琢磨了一下,便隐在祖树后没有现身。
果不其然,青姒前方的梧桐林里缓缓走来一玄衣青年,眉峰淡冽,墨黑的眼瞳一眼望去如尘封万年的醇酒,格外有味道。
凤池望见那人,微微一怔,心底一叹,想不到她纵使不出凤岛,也能遇见千年前的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