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
一声低唤传来,抱着她的双手似乎松了松,凤翎猛地一愣,见流殇面色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苍白,双眼渐渐闭紧,无力地朝地面垂去,心底猛地一揪,惊喊道:“流殇,你怎么了!”
身上陡然一阵失重感,两人急速的朝地面摔去,灭神戟突然出现在了两人脚下,将流殇稳稳接住,发出清越的鸣响。
“凤翎,看吧,连灭神戟都笑你了。我就说你还得再学学,如果日后三界传闻你和流殇摔死在这凤栩山,就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殷黎得意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凤翎暗呼了一口气,急道:“殷黎,你快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殷黎诧异的挑挑眉,朝凤翎看了一眼,暗叹一声,这才几个月时间,就急成这样了。
“无事,可能是刚才与青姒交手,耗损过大,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不知为何他的灵力在迅速消失,最好不要随意搬动。”
殷黎朝山下看了一眼,道:“域宵在山中有住处,我们去那吧,我看短时间内你是回不了景华宫了。”
凤翎点头,朝闭眼昏睡的青年看了看,叹了口气。
三人驾云朝山中而去,很快消失在天空,凤栩山脉彻底恢复了宁静。
与此同时,一直关注着凤栩山景况的青姒和刚刚离去的凤池同时睁开了眼。
“咦,时笙真神布下的护山阵法不是已经破损了,怎么会重新出现?青姒帝皱了皱眉,眼底划过一丝意外,她的探知之力竟然被重新拦在了凤栩山外,就如过往的千载一般。
“凤翎……我终于找到你了。”
低沉的叹息自玄白的身影中缓缓溢出,破碎虚空处的人影骤然回头,嘴角微微扬起,眼中一片盛然。
“凤翎,最近大黑怎么样了?”
殷黎朝小狗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撇着嘴问道。这小黑狗是凤翎在流殇昏迷的时候在后山发现的,当时它奄奄一息,凤翎给它喂了不少仙药才给救回来,后来就一直养到了现在。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仙药给养出脾气了,这小东西除了仙药什么都不肯吃。
“还不错,长大了很多,流殇发现它喜欢山涧后面的火石,大黑吃了后长得快。”
凤翎朝院子里的木椅走去,躺在上面哼唧了两声才道:“你不知道它脾气大着呢,给少了还不乐意。”
“长大了自然食量就大,吃少了你心疼,吃多了又嫌难养,凤翎,现在大黑的法力都快比你高了,你再懒下去,就不用出山了。”
温润的声音自木屋边传来,殷黎抬头,正好看见同样一身布衣的流殇站定在门口,声音无奈,但脸上却分明是一副纵容的模样。
流殇看到凤翎的样子,皱了皱眉,返回房间拿着块湿布走出来,他把凤翎从木椅上拉起来,替她擦干净了脸,重新梳了个发髻才道了。
凤翎一听这话双眼顿时弯起,拍了拍流殇的肩笑眯眯地道:“这凤栩山果真是个好地方,才待了两年便能有如此进步,看来留在这里是对的。”
流殇眼帘微动,接过她的手一并擦干净,嘴角勾了勾并不言语,若不是他每日用灵力将她体内的封印一点点松动,否则别说是这在这凤栩山,恐怕就算是泡在聚仙池中也没用。
那封印之强横,就算是凭他之力也难以撼动,到如今也不过是微微有点成效罢了。
只是他想不通,上神与凤皇之妹,还会有封印暗藏在灵根深处,若不是他传承了灭神戟,或多或少有了时笙真神的一丝神识,否则的话也瞧不出来。
“真的?”
殷黎听见这话倒是有些惊异,凤翎的体质她很清楚,就算是再好的仙丹灌进去,也跟无底洞似的,根本难以聚拢灵力,这几千年整个景华宫的好药材都折腾光了也没见半点效用,倒是没想到流殇只花了两年时间便能有如此成效。
她可不比凤翎,会真的以为是凤栩山的功劳,毕竟景华宫也是三界中难得的福地,也没见凤翎的灵力有什么长进。
殷黎当即长舒了一口气,朝流殇点点头,投去个感谢的眼神。
流殇眯了眯眼,点了点头并未出声。手中的湿布在凤翎指尖轻轻擦拭,眼中眸光微动,若是能把她这样留在凤栩山,似乎……也不坏。
“对了,殷黎,你这次出去,有没有什么发现?”
凤翎想起了一事,转头朝殷黎看去,眼中满是关切,流殇听见此话握着她的手却是微微一僵,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复杂之意。
殷黎摇摇头,道:“没有,这次连冥界我也去了,生死簿中并没有域宵的名字,想来他并没有转世投生到凡间去。”
冥界和人间息息相关,乃轮回之所,位于九幽之底,和人间并为一界,虽是仙界仙君所管,但和仙妖二界的牵连却极少。
自两年前开始,知道麒麟不是域宵后,凤翎和流殇留在了凤栩山,殷黎便在三界中寻找域宵的踪影,只可惜,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闻言凤翎叹了口气,双手托住下巴,眼黯淡了几分:“还是没有消息吗?”
“这两年我跑了不少地方,人间也好,仙界也罢,都没有域宵的气息,当初在妖界的时候我也有留意,不过也没有。”
殷黎摸了摸下巴,嘀咕道:“现在只剩下四海和蛮荒之地没有去了,这些地方大多是大凶之地,上古凶兽颇多,以我的能力就算去了也要花费数十年之功才能一一探访完。哎,若是青姒上神在的话就好了……”
凤翎听见这话神情顿了顿,青姒不在,可是这三界中却并非只有一位上神……此念一起便被她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九重天,可是域宵……若不是出了事,为什么这八千年竟没有一丝消息。
见凤翎皱着眉,流殇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无事,凤栩山的护山阵法虽然依靠我体内灵气补充,但如今也恢复往常了。”
等再过半月,我便陪你出山,先去四海看一看,那些龙王和我有些交情,若是请他们帮忙,应该会快上不少。”
凤翎一听这话精神振奋了些,忙不迭地点头,一双眼弯了起来。
殷黎看见两人相处自得,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凤翎虽说模样恢复了,可是这性子,在流殇面前倒是和变小的时候差异不大,也不知是何缘故。
朝神情温和、眉目带笑的流殇看了看,殷黎也轻轻舒了口气,当初相见时流殇虽说客气,却有一股天生的疏离之意,不过才两年光景,和凤翎朝夕相处下,他早已改变颇多,如今倒觉得若是他陪在凤翎身边,也不失为一件良事,只不过……可惜的是,他偏偏是青姒喜欢的人。
想起青姒和青姒一家错综复杂的渊源,殷黎摇了摇头,拍了拍袖子朝木屋旁边搭建的几间小竹屋走去。
因着凤翎和流殇居住在此,木屋旁边修建了两三间别致的木屋,只是她觉得有些奇怪,明明用仙法就可一气呵成,流殇却偏偏花费了数日时间亲手搭建。
夜晚,流殇抱着一只打着饱嗝的小黑狗从后山回来时,就看见凤翎坐在竹屋外的石凳上叹气。
小黑狗浑身黑不溜秋的,的确对得起它的大名,见到凤翎,它“哼唧”了两声,舔了舔爪子,浑圆的眼睛一眨,迅速从流殇怀中跳下,朝屋中跑去。
“也不知道它怎么就不待见我,难道是知道我嫌弃它了。”凤翎懒洋洋的看了大黑一眼,托着下巴朝流殇道。
“吃了那么多仙药,成精了也不为怪。”流殇走过来,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好笑道。
凤翎摇了摇头,不吭声,神情里有一抹惆怅。
“舍不得离开了?”
青年温润的声音传进耳里,凤翎一愣,点了点头,声音中有几分理所当然:“这竹林是姐姐亲手布下的,如今才长成这般模样,我就要离开,自然舍不得。”
“你是想在这里等域宵吧,毕竟这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流殇摸了摸凤翎的脑袋,声音有些闷。“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为他费这么多心思。”
凤翎抬头朝流殇看去,眼中的戏觑一闪而过,随即哼了哼,道了句“他自是值得我为他费神”,见流殇面色一僵,才“嘿嘿”的笑了两声,捂着嘴眼睛亮晶晶的:“你和域宵不一样。”
见青年挑眉望向她,凤翎想了想才道:“我自小长在景华宫,虽说不出世,可三界的传闻也不是不知道天帝威慑三界,青姒又是上神,青妩向来心高气傲,少不了会被比较一番,我倒是无所谓,虽说那些仙君明里不说姐姐怎么样,可背后里指不定怎么笑话。我怎可让姐姐因我被三界耻笑,所以就算是再无聊,我也乖乖地待在景华宫,从不出世。
流殇一愣,转眼看去,少女温润的双眸淡柔轻暖,突然心中一软,凤翎虽尊为上君,可她身上肩负的担子却并不轻。
“只是……”凤翎顿了顿,眼底有抹微不可见的坚定:“自我出壳之前,域宵就在景华宫中伴着我,以灵力为我孕养生机,若不是他,我绝对难以存活下来,所以就算是殷黎当初不求我,我也会从景华宫中出来寻他,只是我没想到会遇见你……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你当域宵是你至亲之人?若是你找到他了呢?”流殇摸了摸下巴,靠近凤翎些许,见少女面上犹带窃笑,挑眉问道。
“他是除了我凤池青姒外于我而言最亲之人,我要知道他是否平安。”凤翎答得理所应当,眉眼一笑,揽住青年的肩膀,一把拉近,得意得像只狐狸:“放心吧,我言而有信,不会扔下你的。”
漆黑的眼睛靠得有些过分近,带着一缕孩童的稚气和认真,开玩笑道:“当真?这三界六道,九州八荒,无论你去哪,都不会扔下我?”
“嗯。”似是被流殇眼中的神采所惑,凤翎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流殇的后背,眼中一片盛然:“当然,无论三界六道,九州八荒,只要我还在,就不会扔下你。”
流殇身子一顿,略带笑意的眼睛陡然一缩,不可置信地抬眼朝凤翎看去,见她目光坚定,随即笑道:“好,凤翎,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言。”
我于北海而生,无牵无挂,孑然一行,凤翎,我就当你此诺为真,三界六道,九州八荒,我且陪你一试众生,但又何妨!
两人身后,仙境似古,遍山竹林,青翠摇曳,殷黎倚在门边,望着嬉闹的两人,唇角微弯。
此人此境,但愿十年、百年、千年后,依旧如昔。
“堂堂真神竟赖在我这景华宫,还鸠占鹊巢千年,真当景华宫是你的了。”
“嗯…”
从千年前那一日起,她便没有再看见宸渊脸上有过笑容,她原本想让两人多相处相处多些情谊,可见宸渊这模样,分明当年的事连半分都没放下。
“青妩为你筹办寿宴,虽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她对你有意,在讨好于你,却打着天宫众仙敬仰景华宫神君的名义,请你出山震慑妖界,半月后天宫众仙群集,你这不去都不行了……”
“与我何干。”宸渊漫不经心抿了口清茶,听见天宫众仙和青妩之名,眼底愈加淡漠。
青姒瞧见宸渊冰冷的神色,心底叹了口气。
当年凤渝虽说是在天雷下魂飞魄散,可若没有天宫众仙放纵青妩先在她身上落下六道天雷,她又何至于惨死在雷劫之下。
对宸渊而言,凤渝的死他不仅原谅不了自己,更无法原谅他一力守护的仙族,否则他也不会千年不出景华宫,更在那之后从不踏足天宫一步。
若不是他身为真神与生俱来的使命和责任,以宸渊和他娘一般护短的脾性,那小孔雀只怕当年就活不成了。
青妩也忒不知好歹了些,旁人避都避不及,她还上赶着凑上来,怕是要吃下大亏才能醒悟。
言谈间,棋局落,宸渊看了一眼天色,便向青姒告辞,青姒连连摆手,显然也是觉得宸渊如今这副性子聊天也是累得慌。
哪知宸渊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唤了一声青姒。
“青姒。”
“何事?”
“当年凤渝尚未涅槃出世时,是不是已经能凭元神化为人形?”
青姒点头:“不错,她小时候跳脱张扬,还未涅槃便整日化成人形在岛上捣乱,我和几位长老很是头疼了些日子。你怎么知道这事的?谁告诉你的?”
青姒没瞧见,背对着她的青年面上浮现的复杂神色,许久,只看见宸渊摇了摇头:“不是,我今日似是想起万年前的一件事。”
宸渊最后一句微不可闻,青姒没听明白,待再要问时,宸渊已然走远。
月色下,青年的身影袭着皎月,落寞寂寥,一如这千年。
青姒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千年前鬼域里那一日满身染血的青年眼中悔恨到绝望的情感。
若是凤渝瞧见那一眼,怕是怎么都不会选择死在所爱之人的手里。
活着的人,虽生若死,亦不如死。
她尝过,所以知道。
可已经魂飞魄散的凤渝,却永远都不知道,她最爱的人被她亲手送进了地狱深渊,千年万年困若囚牢。
凤渝你的历世可千万不要像师君想的那般……若是师君猜得准,还真是不知道将来要如何给上古神界里那两位真神一个交代了。
青姒猛地抬眼,眼底一派清明睿智,却带着难言的复杂和感慨。
凤渝当年在凤栩山时活泼好动,日日和青姒上天入地地惹祸,就是个小姑娘脾性,历世千年后归来,帝王将相流寇平民都做过,如今待在凤仪宫里最爱的便是下棋品酒,修养心性了。
宸渊就这样在青姒离开景华宫时,他以青姒的身份日日在凤仪宫里混着,和凤池朝夕相处。说实在的,千年后两人的性子都不似当初了。
而宸渊除了在镇魂塔中蕴养魂魄,便是被青姒抓着陪她下棋饮酒。
宸渊怕被凤池瞧出端倪,下棋时很是藏拙了一番,但凤池如今是何等心性,纵使宸渊再藏,也难免从他的弈棋中观出其心胸品性的一二来。
胸有千壑,还使着劲地藏,凤池看在眼底,却不点破,循了她这千年做凡人时的性子。
不过有缘相伴几日而已,既然别人不愿说,她亦无需多事。只是在瞧出了宸渊颇有保留之时,她好笑之余,对他那份难以言说的亲近心到底难免淡了几分。
两人便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凤仪宫伴了小半月,这段时日虽平淡,却是宸渊千年来难得能安下心来的时候。
他如今明白当年恋慕的人是凤渝而非茗鸢,如今弄明白了人,少年时的情感却回不去了。
错过便是错过,他有更挂念的人,虽然那人不在了,他这一生,却也无法再爱上旁人。
虽然他瞧着凤渝那双红瞳时,始终熟悉又温情,却也只当是这千年他日日将火凰玉悬在腰间的陪伴带来的感觉罢了。
小半月后,宸渊请辞,凤池有些失落,却未挽留,让宸渊待了片刻笑着让侍女为他备离别礼,并亲自送宸渊出岛。
宸渊念着凤池一番好意倒未推辞,只是在凤岛门口见着凤族侍卫牵着载满珍宝宝箱的十二匹天马时,微微愣了愣神。
“陛下?您这……”
“你向来喜爱珍宝,这次怎的有些推辞……”凤渝说着,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递到宸渊面前,笑道:“这是我最喜欢的绿豆糕,我知道你是最喜欢吃这些,喽,都是你的,路上吃。”
凤池低眼的一瞬,正好和宸渊抬眼的目光碰在一起。
他看着含笑的凤池,愣在了原地。
“师叔,这是我刚做好的绿豆糕给你尝尝。”
他仿佛听见记忆深处那道清脆的声音。
面前的凤皇仿佛和千年前凤栩山石梯上轻笑的少女缓缓重合。
“青姒?青姒?”
青姒愣着出神,凤池唤了他两声,视线相遇的一瞬,却被他眼底那抹完全不合年纪的追忆和痛楚而愣住,青姒怎么眼底会有这般悲楚的神色?
被凤池唤过神的宸渊敛了眉间异色,一把接过装着绿豆糕的布包,似是解释一般朝凤池道:“我有个小师妹,最爱吃绿豆糕,以前我每次下山,她都会跟着我送到山门来。我有好些年没见过我那小师妹了,凤皇拿绿豆糕来赠我,让我想起她来了……”
凤池一怔,递布包的手微不可见一顿,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拂过一抹说不清的神色,笑道:“青姒你什么时候有师妹?你今日怪怪的。”
糟了,青姒贵为上神,这几年不需要拜师,即使千年前便只有凤渝一人而已,一旁陪着凤池来送宸渊的凤云一愣,心底打了个突,狐疑地瞅了凤渝一眼。
陛下这话啥意思?难道是瞧出宸渊神君的身份了?全岛憋着劲瞒了小半个月,他时时看顾着,没出啥纰漏啊?
宸渊一怔,凤渝这话妥妥当当的全是一副为他担心着想的模样,但不知为何他听在耳里,却隐隐觉得凤皇这是委婉地让他再也不要踏足凤岛了一般。
“既如此,从今日起,莫要踏入神凰岛半步。”
宸渊暗自思忖,点点头:“好…”
宸渊抱着布包朝凤池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自此一别,凤池长归凤岛闭关,而他……他们两人怕是也无再见之期。
这半月隐下身份的缘分和相处,全当圆了千年前一面缘悭的遗憾了。
凤池立在凤岛之畔,望着消失在天际的那抹玄白身影,瞳底透出晦暗莫名的神色。
她负在身后袖袍中的手微微颤抖,刚刚触过宸渊额头的地方灼热难当。
凤皇眼垂下,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自嘲。
不过是千年前匆匆数年的一场露水缘分罢了,都走过几十次奈河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三界六道九州八荒里最尊贵的神君,除非她一辈子隐迹在凤岛,否则迟早有重见之日的。
“陛下?陛下?”
见凤池久久不语,凤云忍不住唤了唤她。
凤池回过神,转身欲入凤岛,却见青姒好整以暇地立在她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青姒看着凤池,挑了挑眉:“怎么?瞧出来了?”见凤池不答,半点不给凤池面子。
见青姒挑明,凤池规规矩矩颔首,道:“是,瞧出来了。”
“怎么瞧出来的?”青姒靠在岸边的垂柳上,漫不经心问。
“他身上那一身云锦仙丝,便是连咱们凤族的宝库里,这几万年也不过攒了裁剪三四件的量罢了,也够不上这般金贵。九华阁这一千多年只迎过一位宾客,以凤族长老对他的爱护,又怎会让别人去住了他的院子?”
见青姒一副你接着说的模样,凤池倒也未停:“再说了,梧桐祖树是咱们凤族的禁地和至宝,有您和诸位长老在岛上,怎么会允许外人轻易靠近,那日宸渊不小心对我行了个礼,咱们大长老的脸都快抖成筛子了,除了你呢景华宫的宸渊神君,实在猜不出三界内谁还有这份能耐和脸面。”
凤云听见凤池的揶揄,一张老脸倒真是差点皱成了筛子。
“就这样?”见凤池说得一本正经,青姒朝她走近,端正了神色又问了一遍:“你便是这么猜出他的身份的?”
凤池垂眼。
当然不只是这样,所有的这些都只是猜测,唯有那包绿豆糕,才叫凤池确定了宸渊的身份。
不谙世事的青姒,对着一包普通的绿豆糕,眼底怎会有那般触目惊心的情绪?
就算当年再怨愤她害死了师长和同门,宸渊对那只死在他手上的凤凰凤渝,总该有些触动吧。
“是,我好歹在凡间历练了千年,要真是和景华宫的神君相处了半个月还猜不出他的身份,将来怎么做咱们凤族的皇?”凤池抬头笑道,朝青姒眨了眨眼。
见青姒皱着眉欲开口,凤池连忙道:“您放心,当年他虽然害得我魂飞魄散,倒也不是故意为之,这点儿小误会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再说他是真神,,我一定和他好好相处,将来神界飞升之时少不了他的帮忙。”
青姒滚到嗓子眼的话全被凤池堵了回去,见凤池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她亦不再多言,摇了摇头:“你这张利嘴……罢了,我说不过你,宸渊身份特殊,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青姒利落地回了后岛,到底没在凤池面前再多提宸渊一个字儿。
凤池心里头想着青姒是个人精,这一番她试探宸渊的身份,只怕引起了青姒的怀疑。
免得被青姒瞧出端倪,凤池寻了个借口下界游玩,向凤云交代一声偷偷溜出了神凰岛。
凤池在人间走走停停,听风看雨,游荡了数日,走着走着,到了皇城脚下。
千年过去,朝代更迭,皇亲贵胄不知换了凡几,唯有皇城下的鬼界,屹立如初。
她在生死门前兜兜转转数遍,终究还是踏进了那道曾经走过千年的黄泉路。
奈河桥下河水依旧,却再也没有那个一身俊俏坐在桥头笑着等她的鬼君。
凤渝早就死得干净利落,她如今已经涅槃重生,修言堂堂鬼王分身,哪还会守在这孤零零的奈河桥上。
这世上,没人会记得千年前的凤渝了吧。
心底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凤池眼底空落落的,到底当了无数次鬼,凤池还有些怀念鬼界,她走过奈河桥,进了鬼城。
敖歌一贯喜欢把鬼界治理得如同凡间一般热闹,虽然这里永是黑夜,却夜夜张灯结彩,从来不比皇城冷清。
自千年前修言的灵魂被修复后,敖歌便不再禁止仙妖两族踏足鬼界,随着两族积怨愈深,仙族和妖族都欲交好于鬼界,鬼王两不得罪,让鬼界成了最中立之处。鬼界热闹,又不比凡间制约诸多,反而吸引得一众仙妖君经常入界而来。
如今鬼王城大街上,随处可见仙气缭绕的仙人和张扬霸道的妖君。
凤池不过是一个人念念旧,并无入钟灵宫再见修言的打算,她过了奈河桥便隐了一身神力,化了一方素帕遮在脸上,做寻常女仙君的打扮,半点没引起人的注意。
即便过了千年,鬼王城的长安街上,最繁华的仍然是灯火鼎盛的修言楼。
故地重游,往事难免在目,当年的凤渝恐怕再聪明也想不到自己苦苦寻找的凤皇魂魄,就是她自己。
她用尽所有努力,甚至折了半身修为救的,是她自己的命。
因果轮回,命运夙转,大抵便是如此。
修言楼是长安街上最昂贵的茶楼,能走进来的人非富即贵。
凤池虽说一身素净,但入门便丢了跑堂十片金叶子。修言楼的鬼侍们想着这八成是哪个仙山洞府的掌珠,客客气气地把她请上了二楼观景最佳的靠窗处,奉上了修言楼最出名的桂花酿。
凤池抿了一口花酒,目光不期然而然落在墙上那几道熟悉的换令牌的字上,恍了恍神。
她当年便是在这栋楼里遇见了修言,还为他渡仙力续魂魄。
青姒利落的笑声、暮灼张扬的狐狸眼,还有玄衣青年温润的眉目在脑海中惊鸿而过,在她眼底却缓缓沉成了灰白的颜色。
凤池又抿了一口桂花酿,明明刚刚还清甜的花酒,这时再入口,却是十足的苦意。
凤池在凤岛时怕长老们看出端倪,前尘往事敛在心底,沉郁久了到底伤身。
入了修言楼,千年前的事浮上心头,不免眼底便露了些许情绪,只是她还没正儿八经开始回忆,远处一阵喧闹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定睛朝窗外楼下看去,这才发现今夜鬼界长安街上女仙君们竟比那女鬼还要多些。
若不是她知道这是鬼界,瞅着这满街的女仙君,还以为自己是入了天宫。
修言楼的跑堂素来伶俐,见凤隐张望着窗外,忙不迭地讨好着这个出手阔绰的大金主,笑道:“女君今日来鬼界,也是为了瞧容瀛仙君的吧?这个位置是咱们修言楼最好的地儿,女君放心,您坐在这儿,保管您能仔仔细细地瞧见容瀛仙君。”
容瀛仙君?
凤池愣了愣才想起凤云对她说过,宸渊千年前隐去了神号和名讳,如今的名字便是容瀛。
容瀛来了鬼界?他来鬼界做什么?凤池眉头刚皱,小跑堂笑呵呵的声音便传来:“哎呀女君您别说,咱们陛下虽然把鬼界治理得热热闹闹的,如凡间一般,但每年的今日,可都比上元节还热闹呢!别说女仙君,就是妖界的女妖君们,也悄悄来了不少,怕都是冲着那位神君来的!听说那位神君千年前就隐居在景华宫不出世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年年的今日,他都会来咱们鬼界,女君您瞧,容瀛上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