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池心底一抖,目光竟循着身旁那小跑堂的手指着的方向朝窗外望了去。
只一眼,她的目光微微凝注。
长安街角的桃树下,青年一身白衣,远远望去,仍是千年前的模样。
凤池突然想起,五百年前的奈河桥上,女鬼凤渝是见过这样的宸渊的。
只是她当时不知道,在那段惊天动地的三界历史里,那个被景华宫的容瀛神君拿着墨渊剑劈得粉身碎骨神形俱灭的人,就是她。
手中的桂花酿一杯杯饮入口中,凤池望着桃树下的青年,沉浸在往事的心神中,全然忘记了自己酒力极差的事实。
爱上魔神、欺瞒师门、背叛神族,祸乱三界……花妖凤渝到死,都背着这些骂名。
桃树下的身影在凤池眼底和千年前鬼域上一身肃冷手持墨渊剑的宸渊缓缓重合,她瞳中拂过一抹血红的色泽,猛地起身朝宸渊定定望去。
宸渊,就算世人都觉我如此,在你眼中,我也是这般不堪吗?
千年之后的我是不是该替千年前那个在鬼域魂飞魄散的人问你一句?
凤池身体几乎越出窗口的一瞬,女君们的惊呼声突然在长安街上传来。
一道响亮的长鸣出现在半空,四匹天马驾着天车带着银光越过鬼界界面,直直朝长安街而来。
天马踩着仙云落在街道尽头的桃树下,整个长安街鸦雀无声,俱在猜测哪位仙人如此大胆,竟敢御天车入鬼界。
这般大的阵仗自然也惊醒了微醉的凤池,她收回跨出一半的身体,亦抬眼朝那华贵十足的天车看去。
这时,一只素手掀开车帘,身着金色鎏裙的女仙君走出天车,朝桃树下的青年缓缓而去。
这女君露出容貌的一瞬,街道两旁的女仙君们神情一变,俱都退后半步小心行下半礼,尊呼道:“见过青妩上尊。”
数十米之外的修言楼上,望着那迤逦女仙背影的凤池微微眯起了眼,她瞧着桃树下的那两人,手中把玩的青瓷酒杯已然化成了粉末。
青瓷酒杯化为粉末的一瞬,火凤凰的神力微微逸出,桃树下的青年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朝修言楼的方向望来。
宸渊撞上窗边那双格外冷漠清冽的眼,神情一怔,眼底随即露出疑惑。
他在神凰岛和凤池朝夕相处小半月,即便凤池蒙着脸,他也识得出那双眼是谁。
但这般冷冽的凤皇,却不是他在凤岛看见的任何模样。
凤池不是说闭关修炼吗,她为何会来鬼界?又为何望向他时会是这种目光?
宸渊不过轻轻一瞥,便将疑惑藏在心底,收回了眼。
凤池在宸渊望来的一瞬并未躲闪,见宸渊收回目光,她指尖轻撵,青瓷粉末从指尖划过落在地上。
一旁的小跑堂被凤池逸出的神力骇得瑟瑟发抖,若不是凤池将他定住,他早就没出息地跪倒在地了。
“青妩见过殿下。”
不远处,天宫最尊贵的女君低下头,白皙的脖颈露出,声音中的敬仰不加掩饰。
长安街上的女仙女妖女鬼们望着桃树下的两人,心底暗想以宸渊神君的身份,如今三界中只怕也只有这位位列天宫六尊之一的青妩公主敢上前请安了。
听说宸渊神君千年前入景华宫避世后从不见外人,只在每年此月此日出景华宫入鬼界。
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只知他年年守在长安街这一株桃树下,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出现一般,这千年不曾缺席过。
宸渊垂眼看着面前低头请安的青妩,眼底拂过一抹冷漠。
没有听见宸渊的应答,青妩心底隐有不安,抬头笑道:“前几日我遣红雀入景华宫,没有见到殿下,长阙仙君说殿下您出宫游历去了,所以我特意……”
“你要见我,何事?”清冷的声音响起。
这怕是千年来宸渊在长安街说的第一句话,他开口的一瞬,满街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青妩眼中露出一点尴尬,她为宸渊在天宫做寿的事三界尽知,如今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承认还未得了宸渊的同意吧。
“几位上尊前几日小叙,都道许久未见殿下了,我想着殿下这几日会来此处,便来请殿下去天宫一聚。”青妩轻轻万福道,回得滴水不漏。
宸渊眼底现出一抹玩味:“是吗?公主如今总掌四海,倒是有心了。”见青妩神色一滞,他即又淡漠道,“既然公主今日来了,便给我带几句话给几位上尊吧。本君喜静,不爱出景华宫,日后你们每年的请安便免了吧,几位上尊和你掌管仙族政事繁重,这叙旧,亦可免了。”
都道景华宫的宸渊神君是个冷冰冰又生人勿近的性子,今日这一瞧倒是不假。
青妩公主如此个大美人儿,又是天宫六尊之一的身份,竟也只得了这么冷淡疏远的一句。街上瞧热闹的众人望着尴尬的青妩,虽心底暗爽,但皆心有戚戚。
“殿下!”青妩怔住,过往千年入景华宫请安,她虽也未得宸渊的热脸,但宸渊总不至于如此冷淡,竟当着满街人半点颜面也不给她。
“你若无事,便退下吧。”宸渊不再看青妩,转头望向身后的桃树。
这株桃树已有七万载,伴着鬼界而生,是鬼界的往生树,树上万千桃花蕴着在人间转世的亿万生灵的灵魄。
当年凤渝在鬼域魂飞魄散后,宸渊找遍三界也没有发现她任何一缕残魂,他认定凤渝入了轮回往生,便在这桃树下来寻找凤渝的灵魄,以希望找到凤渝在人间的转世。
当年他在这桃树下一等数年,仍旧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失望地离开鬼界。
但每一年的这一日,他都会来鬼界往生桃树下,因为今天是凤渝的祭日。
凤池在人间兜兜转转数日却在今日入了鬼界,也是因为如此。
修言楼窗边,那双凤眼望向桃树下的青年时,眼里带着千年不曾化去的冰霜和倦意。
她知道宸渊为何而来,但千年之后她看着桃树下的两人却只觉得可笑。
当年不曾信她护她,如今她的祭日,他又有什么脸面来祭奠?
“殿下!”青妩未想到她一心为见宸渊而来,宸渊却如此不近人情,这千年她在天宫备得尊荣,傲气更胜当年,难堪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我与几位上尊皆感念殿下当初庇佑仙族之恩,殿下何必如此不近人情,青妩位微,请不动殿下也就罢了,难道几位上尊相邀,殿下也恍若未闻吗?”
青妩话音未落,一道锐利冰冷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脸上。宸渊转过身,冷冷看着她。
庇佑仙族?庇佑仙族却害死了凤渝,青妩竟还敢在他面前提当年之事。
青妩看见宸渊的脸色,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顿时脸色一白。
千年前神魔一战,花妖凤渝惨死鬼域,虽是宸渊亲自动的手,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凤渝已经受了她六道天雷,最后一道由元神剑引下的天雷让那凤渝当场魂飞魄散亡于三界。
她是按照宸渊的神谕降下的那六道天雷,于公于理都无可挑剔,那凤渝的死虽也有她的原因,但宸渊却半点指责都不能落在她身上。
青妩心里明白宸渊对墨羽的死心有歉疚,又因为自己当年在神凰岛上对他有恩,他就算怒气再大,也不会真正对她如何,所以这么多年来就算知道宸渊对凤渝的死有心结,她仍旧肆无忌惮出入景华宫,便是想让仙族中人觉得她在宸渊面前独得一份厚待,在天宫的地位更加稳固。
一旁众人看好戏的目光犹若针扎在身,青妩咬了咬唇,在宸渊动怒之前又声音委屈而软绵地万福道:“殿下,青妩请殿下入天宫,除了为殿下祝寿,亦是因为墨羽生诞亦是这几日,我为墨羽在瑶池举行了法会,若不是借殿下寿辰的光,怕是请不动昆仑菩提南海三位老祖同时为墨羽诵法,还请殿下原谅青妩自作主张。”
果不其然,青妩感觉到宸渊身上的冷意淡了几分,她心底舒了口气,知道今天这关算是过了。
当年若不是墨羽将瑶池神水借给宸渊为凤渝炼制化神丹,墨羽又怎么会回天乏术。
青妩当年一心置凤渝于死地,除了嫉妒她独得宸渊青睐外,更是因为她从墨羽身边神侍的口中得知了瑶池神水是被拿去救了凤渝的命。
只是青妩胸中那口气还没舒完,本在桃树下的宸渊却向她走来,他步履之间一阵神力涌动,银色的神力化成透明的薄雾笼在桃树下,将两人和长安街完全隔绝开来。
青妩一愣,宸渊的脚步停在她两步之远的地方,然后微微倾下身来,看热闹的女鬼女仙们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他们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神君对那孔雀公主耳语了起来。
神力相挡,众人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白衣神君低头的瞬间,额边一缕碎发落在孔雀公主的耳边,远远望去,真真一对璧人。
修言楼窗边神色漠然的凤池眯了眯眼,眼底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青妩还来不及脸红,宸渊的声音却响起:“青妩公主,本君记得一千多年前在神凰岛的流云阁上曾经问过你一句话。”
青妩神色微惑,抬头朝宸渊看去。
“怎么?不记得了?”宸渊眼底一派深沉,“那本君提醒你,那日我问你,前夜里的神凰岛里可是你对本君出手相助?你是怎么回答本君的?你说举手之劳,让本君无需挂怀,是吗?”
听见宸渊的话青妩神色一僵,心底涌出不安。宸渊神君怎么会突然提起这桩往事?难道他知道了自己当初说谎?不可能的,这一千多年那个在古林里帮宸渊的女子从未出现过,宸渊不可能知道她在骗他。
“记得,那是青妩和神君相识伊始的缘分,青妩自然记得。”
“好一个相识伊始的缘分,那本君问你,那日夜里,本君穿的衣袍是什么颜色?”
青妩面容数变,当年那晚她远远坐在假山小亭上,也只是不耐烦地看了几眼热闹,宸渊隐在假山之中,她影影绰绰瞧见个身形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看得到他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袍。
“我,我……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天色昏暗……”
“那日是十五,满月照大地,何来天色昏暗。你是不记得了?还是那个出手帮本君的少女根本就不是你。”宸渊看着尴尬的青妩,不留半点情面戳破了她的托词。
青妩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惊慌:“殿下,我……!”
青妩的神情反应说明了一切,他在神凰岛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当年在凤岛帮他解围让他心心念念了数年的人是凤渝,从来就不是青妩。
“若非本君这次在凤岛见到凤渝,发现她才是救本君的人,我竟不知千年前就已被你蒙骗。”
宸渊之所以以神力幻出薄雾将两人的对话藏住,便是因为顾及凤渝在此,他和凤渝的缘分当年就已错过。
宸渊立起身看向青妩:“当年你满口谎言,让本君以为梧桐林里对本君出手相救的人是你。本君自觉欠了你的恩情,不顾师兄和凤渝的阻拦将师君赠予我护身的遮天伞借给你,你更挟着对本君的这点恩情,胆大妄为将遮天伞炼化成了你的法器。”宸渊声音越来越冷,“当年若是有遮天伞护山,或许能庇佑大泽山一二,也不至于让我山门……”
宸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眼底的愤怒自责如惊涛骇浪般席卷又被自己生生压住。
两人的神情对话掩在薄雾般的神力中,长安街上看热闹的人仰着脖子朝里望,却都看不出内中乾坤。
见宸渊盛怒,青妩内心惊惶,却也知道决不能让其他人瞧出宸渊的态度,连忙低头,一脸苦涩悲意:“殿下,当年青妩一心想解雀鸟岛的危情,才会欺骗殿下,后来一念之差炼化遮天伞来保护父王和雀鸟岛,都是青妩错了。还请殿下看在当年我借出雀鸟岛的圣物雀翎羽冠和墨羽的瑶池神水的分上……”
“若非如此。”宸渊的声音冷冷响起,深沉凌冽,“就凭你当初加诸她身上的那六道天雷,你以为本君会让你活下来?”
这一句犹若石破天惊,青妩被宸渊眼中的杀意所惊,骇得倒退一步。
过往千年,她只瞧见了宸渊的冷漠和不耐,却不知道宸渊对她竟早有杀意。
“你如今还能好好活着,便是本君对墨羽的交代。”宸渊墨黑的瞳中不带半分怜悯,“若是你不思悔改,再犯错事,本君绝不会再顾及墨羽的情分,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地,围在两人身边的薄雾渐渐散去,宸渊亦消失在原地。
宸渊离去,桃树下只留下青妩一人。她低垂着眼,没人能看见她面上的惶恐。
她知道宸渊对凤渝的死耿耿于怀,但他心里对墨羽有愧,到底对她留了一丝情面。
只要还有这一丝情面在,她就不会放弃宸渊,宸渊是真神,更是这下三界最尊贵的神君,只有留在他身边,将来自己才能有君临三界的一日。
这点屈辱惶恐,不算什么。青妩抿紧嘴唇,再抬首时,脸上的苍白惊慌尽数敛去,已然恢复了常态。
长安街上看热闹的众人没瞧出个中乾坤,只想着到底是九天上的孔雀公主,还能在宸渊神君面前有这份薄面。
青妩一挥挽袖,朝不远处候着的红雀走去。地上的五彩孔雀见她走来,鸣叫一声,乖顺地伏倒在她脚边。
青妩正欲踏上雀背,脚步一顿,朝修言阁的方向看去。
修言阁临窗边,一双漆黑的眸子正望向她,那双眼只轻轻望着,便生着难以忽视的威严凌冽。
三界内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青妩心底猛地一颤,眉头微皱,还未来得及多看两眼,窗边蒙着面纱的女子却转过了身。
“殿下。”红雀久在青妩身边伺候,发觉了她的异常,忐忑地唤了一声。
青妩看了她一眼,不欲多言,踏上孔雀,手一抬,一道浑厚的仙力拂向鬼界顶空的界幕,像来时一般撕裂了鬼界界面。
五彩孔雀长鸣一声,托着青妩和红雀朝鬼界上空被青妩撕裂的那道缝隙飞去。
长安街上的仙妖鬼女君们望着五彩孔雀远去的身影,不免有些艳羡。
突然,一道巨大的撞击声响起,轰然声响。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载着青妩主仆欲冲破鬼界界面的五彩孔雀撞在了一道黑色的薄雾上,五彩孔雀发出痛苦的雀鸣,哀嚎着朝地上落来。
雀背上的青妩根本无暇顾及脚下的孔雀和仆人,黑雾上的鬼力十之八九都落在了她身上,她祭出遮天伞,勉强抗住黑雾的神力,狼狈又踉跄地落在了刚刚那棵桃树旁。
五彩孔雀口中吐出鲜血,伏倒在地哀鸣,红雀跪倒在青妩脚边,更是被吓得一脸胆寒。
“殿下,殿下,那是什么……”
那黑雾将青妩主仆拦住后,逸出一丝鬼力融入了鬼界界面之中,将青妩刚刚用仙力撕破的缝隙完好地修补。
修言阁窗边本欲离去的凤池瞧见了这一幕,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巨变陡生,众人看着这一幕,心底暗暗讶异,到底是谁拦住了那嚣张的孔雀公主?
半空中的黑雾缓缓化成人形,红衣金冠,一双火眸分外冷冽威严,正是鬼界之主敖歌。
“陛下!”长安街上的鬼君们瞧出黑雾化成的人影,连忙跪下行礼。一旁的仙君妖君们见鬼王出现,恭谨地执手行半礼。
青妩压住尚在颤抖的双臂,收起遮天伞,惊恐交怒地望向半空中的敖歌,不甘不愿地行下半礼:“青妩见过敖歌陛下。”
“哦?青妩公主竟也是知道本皇尚在的。”敖歌声音微挑,睥睨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冰冷。
“陛下何出此言?”青妩被敖歌这一眼望得胆寒,心有怯意,“青妩向来敬重陛下……”
“哼!巧舌如簧,你撕裂我鬼界界面,纵禽入鬼界如若无人之境……”敖歌冷哼一声,目光在地上哀鸣的五彩孔雀和青妩身上扫过,“就连暮灼和青姒都不敢如此羞辱本皇,青妩公主,你真是好胆量。”
鬼界一贯神秘,位于三界之底,过去六万年极少与仙妖两族打交道。千年前鬼王打开碧玺神君看守的鬼界大门后,两族才得以入鬼界见识一番,像这样撕裂鬼界界面而入的,青妩的确是六万年来的头一个。
青妩一心为见宸渊而来,又自恃身份不凡,撕裂界面而入亦是招摇炫耀的心思,她哪里会想到鬼王全然不顾天宫颜面,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击伤截在鬼界里。
“陛下。”青妩恼羞成怒,却在刚刚一击里看出鬼王实力深不可测,恐怕早已在上神之上,面上只得请罪,“青妩有急事面见宸渊神君,才会心急之下撕裂鬼界界面,还请陛下不要和青妩一般见识,青妩改日一定亲入钟灵宫向陛下请罪!”
“请罪便免了。”冷哼声从半空传来:“今日本皇便看在暮灼和天宫的分上对你网开一面,今后百年,你孔雀一族,不得再踏入我鬼界半步!”
鬼王一挥袖摆,强大的神力落在青妩身上,硬生生逼得她倒退两步半跪在地。而后鬼王声止,黑雾消失,长安街上又恢复了宁静。
青妩终是没抗住这一道掌风,一直忍在喉中的鲜血吐了出来。
“殿下!”一旁的红雀急忙跑过来扶起她。
青妩见街上鬼君妖君们面露讥笑,女仙君们眼神躲闪,她神情难堪,将受伤的五彩孔雀收入乾坤袋中,携着红雀匆匆朝鬼界界门而去,再也不像来时一般嚣张。
凤池在修言阁窗边看完了这场好戏,抿了口茶,掏出一把金叶子扔在桌上就走。
“女君!”被凤池的神力骇破了胆的小跑堂倒是个实诚的,捧着一满手的金叶子弱弱地唤住了她,“咱、咱楼里的茶不值这么多金叶子,您、您给多了!”
这女仙君瞧着可不是个好惹的,他可不敢胡乱收下这么一堆金叶子。
“值,这场好戏,值了!”凤池慵懒地摆摆手,眉宇间透出一股子惬意,“本君足有千年没这么舒心过了,你们楼主这情,本君承了!”
凤池大笑出声,朝楼梯处走去,待那小跑堂再睁开眼时,已然不见了她的身影。
钟灵宫内,凤池亮了身份拜见鬼王。
宫卫恭恭敬敬把她请进了殿,却为难地回鬼王未在钟灵宫内,请她在宫内稍等片刻,等鬼王归来。
凤池挑了挑眉,心底一动,出了钟灵宫直朝奈河桥而去。
敖歌不在,她去找修言便是。
奈河桥头,一身碧绿长袍的鬼君跷着二郎腿坐在桥头,他身旁立着个一脸冷沉的白衣仙君。
忘川的水镜里浮过青妩主仆消失在长安街尽头的一幕。修言一挥手,水镜消失,他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青年:“怎么,宸渊神君想为你那孔雀公主讨个公道?”
宸渊神情未有丝毫波动:“她撕裂界面擅闯鬼界,陛下此举,已是手下留情。”
当年宸渊和凤渝一同入鬼界寻梧桐树,自是知道修言和敖歌共用一身,刚才长安街上的鬼王虚像,便是修言所化。
“那你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杵在我这儿做什么?这里是奈河桥,死了的人才来此处,神君不该来这儿。”
“修言陛下。”宸渊沉声道:“我师妹凤渝当年在鬼域消失,希望陛下能告诉我她转生到了何处?”
修言挑了挑眉,今日说话特别刻薄:“消失?神君说笑了吧,死在墨渊剑下的,别说一只低阶花妖凤渝了,就是上神亦会魂飞魄散,哪里还能往生轮回?神君珍贵之身,还是早日回归神界,别年年来我鬼界来寻一只可怜仙兽的散魂了。”
修言说完闭上眼,靠在奈河桥头一副兴致恹恹完全不想搭理宸渊的模样。
“五百年前,我在鬼界……”宸渊的声音响起,修言眼睛动了动,睁开了眼。“曾经感觉到凤渝的灵魂之力。”宸渊声音笃定,“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不会弄错,凤渝一定在鬼界出现过。”
五百年前凤渝轮回转世,在忘川的水镜里见过长安街上的宸渊。
怕就是那次凤渝露了行迹,让宸渊觉察了出来,否则他也不会千年来都不肯放弃,年年都来鬼界苦等。
修言心底叹了口气,面上仍不为所动:“宸渊神君,世间缘分有聚有散,凤渝千年前就已经殒身在你墨渊剑引下的九天玄雷之下了,你又何必执着。”见宸渊神色不为所动,“况且就算你那师妹的灵魂还在……”
修言的声音顿了顿,宸渊猛地抬首,眼底蹦出一抹希冀的光来。
“又如何?”修言开口,残忍而无情,“千年已过,她转世不知凡几,难道你要蹦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是你千年前的师兄……”
宸渊张了张口:“不是,我只是想……”
“还是你要告诉她,你是曾经杀死过她让她魂飞魄散的人?”
修言眼底满是冷意:“宸渊神君,她要是千年前就死得一点儿灰末都不剩了,那就是说你们的缘分千年前就断了,她要是还囫囵活在这三界任何一处,也该有自己的人生和际遇。你要知道,无论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当年的凤渝都已经死了。”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算已经不记得我,不记得凤栩山,不记得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了,都没关系,只要还活着,还存在着这世间就好了。
宸渊的嘴张了张,在修言冷冽的目光里终是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况且,我是真不知道你那师妹凤渝在哪儿。就算我拥有神力和轮回之力,也无法在混沌主神面前隐藏往生的灵魂。这一点,您不是知道吗?”
宸渊眼底升腾的希冀被修言的话一点点碾碎。
“宸渊神君,鬼界暗浊,不是神君该来的地方,您请回吧。”修言言毕,不再看宸渊,开始赶人。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找她。陛下,明年我再来。”
宸渊说完,不再多言,像过往百次千次一样,转身离开了奈河桥,那背影落寞如昔。
修言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目光落回到粼粼波光上,有些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