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妃再一进来,挑着凤眼不知是喜是怒,但那走路带风的阵势,却叫守澈一刻不敢慢地连忙起身相迎。这一次,高贵妃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在凤榻坐下,道:“庶懿公主!你既是本宫女儿,本宫的闺名你应当知道!”
“女儿知道……”
“说来!”
“女儿……女儿不敢直呼母妃名讳。”
高贵妃怒得拍案:“本宫叫你说!”
“母妃、母妃闺名——高月眉。”守澈咬着唇挤出了这一句话。
“大胆不孝,毫无规矩!”听她说出了口,高月娥反倒没那么大火了,然守澈也只好跪下,满口不敢,高贵妃又冷笑一声道,“既然公主知道本宫的名字,那便是有意拿贱婢辱骂本宫了?你给她起这样的名字,简直大逆不道,日落之前加抄百遍,再禁足三月!”
话一落地,守澈颤抖着身子强忍怒气,而旁人却只当她害怕了,青蕖情急之下,便慌忙上前求饶道:
“娘娘明察,公主已为婢子改名为‘青蕖’,方才只是一时口误,并非有意失敬,请娘娘饶了公主这一次吧!”
“本宫的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贱婢质疑?来人,给本宫拖下去割舌,再把她那个贱名烙在她脸上,看谁还敢叫错了!”
“是!”几个宫人齐声答应,也当真狠下心来照办。
守澈跪在地上,眼睛将地砖瞪得要裂出一条口子来,可抬了头照样只说:“母妃息怒,女儿领罚就是。”
领罚归领罚,割舌依旧割舌,抄了一地的《内省》,日已西陲,事情总算作罢。
只是因为宫中有规矩:先上早课再用早膳,来了高贵妃这里她也没准吃,所以守澈这一日粒米未进,加上为青蕖气愤伤心,回来路上已经软了双腿,一踏入宫门,就晕倒在地!
炽莲近来总忙得不见人影,好在今日倒正巧得空,早一刻回了北宫,这时见守澈苍白虚弱,吓了一跳,赶忙着人抬进屋、要召太医,紫绡却悄悄地拦下了她,说:
“莲姑娘,公主是在贵妃宫中抄书抄的,若是召太医,恐怕……又有罪名可安了!”
“这是什么话?怎么回事?”
炽莲不解,当下听紫绡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更是气得拍案而起,骂道:
“青月的名字是我起的,怎么不见她找我来算账,这势利恶妇!”
炽莲心中又愧又怒,叫双儿亲自去请了太医,又尽心尽力照顾守澈,煎药、煮粥一直到戌时,守澈醒来见到炽莲,几日的委屈一泻而出,两人难免抱着哭。
炽莲轻抚守澈脊背,心疼地叹气道:“你还这么小,却受这种委屈!公主之尊,还不如寻常女儿……”
守澈抿唇垂手,抽噎着苦笑道:“我这‘庶懿公主’——虽圣旨上说的是众多美好之意,可谁猜不出是父皇嫌我不够资格,凭一个‘庶’字,就足够理由来糟践我,何况她们还有别的心思!”
炽莲将这苦命的可怜儿搂在怀里,安慰道:
“我们澈儿就是众皆美好,陛下的意思明明白白写着,谁也不许乱说话,你也不许乱想!你放心,姐姐答应了你哥哥要好好照顾你,就一定做到!这回是姐姐的错,姐姐忙昏了没护好你,你别生姐姐的气。你不用管,有姐姐替你打算,会叫那群错了主意的人知道厉害的!”
守澈心怀感激,却忽然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晌,问了一句:“莲儿姐姐,炽焰他……他这两天怎么样?”
“焰儿?”
炽莲一愣,觉得最近自己忙得实在不像话,两个小家伙竟一个也没顾上,于是讪讪笑道,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没见他回家,跟着他的小子说他这两天一直在守尘跟前当差呢!这两日我太忙,没顾得上你们,怎么你们又吵架了?”
守澈低头不语,炽莲看这神情也猜到七八分了,又蹙眉道:
“我说怎么进宫也从没见他,守尘也没提他,他定是又在扯谎,去外头野去了!”
守澈想起他当日决绝,不免忧心,忙求道:
“莲儿姐姐,我的事不要紧,也不差一日两日的,求姐姐替我找找炽焰,我怕……我怕他出什么事。”
炽莲玩味一笑,故意逗她道:“咦?焰儿是我弟弟,怎么还是替你找他?”
“莲姐姐!”
守澈又羞又恼,嚅嗫着唇不知怎么说,炽莲看她是真的着急,便也不闹了,温声劝慰道:
“你放心!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两件事我都一块儿办了!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要赶着出宫,你快喝了粥再把药吃了,先睡一觉,好不好?”
“嗯——”守澈很听话,也不敢再多耽误炽莲,接过碗来就劝她不用陪着。
炽莲又嘱咐了几句,也就匆匆离开了,及回府中,家人禀告说李中侯求见左相,已在厅中等候多时,炽莲于是又前去替父亲待客。
添茶后,炽莲道:“因旧祠失火,相父今晨求请圣上,才回桑芜老宅去了,未及通知家里人,让大人等候了,请大人见谅。”
李中侯忙道:“无妨无妨,也没等多久,既然左相不在,下官改日再来就是了。”
“相父不知何日回来,李大人深夜来访想必是有急事,不妨告诉晚辈,晚辈或可代为转达。”
笑容端庄,语气俨然,炽莲开口了,便是准备直接料理了这件事,然而李中侯推了两句,才犹豫道:
“嗯……是这么回事,圣上命下官辅佐相爷扩建庐陵,下官迁民征地时遇一难事,所以来请相爷示下。”
“何事?”炽莲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有一户人家,宅院十亩,正在扩建范围内,是必用之地。原属县尉陈友兰,因他酒后杀人入狱,如今宅中只有一对瞎眼翁妇,是陈友兰早年收留,亦仆亦亲。如今陈友兰仍在狱中,其妻携子再嫁,这老夫妇论理应当搬出离去,不在朝廷安置之列。可他二人眼瞎可怜,又抵户拒迁,下官实在无法。”
炽莲闻言,不禁飞过了一个白眼,却又笑道:“大人有心可怜,却怕一开先例,有刁民纷纷拒迁索赔?”
“呵呵,是啊……如今这工程暂停,所有眼睛都盯着下官看呐!”
炽莲喝了口茶,又随手理了理衣袖,才道:“这老夫妇不过是无所依靠,并非有意刁难,大人既要可怜……何不亲自收留安置,也得个贤名?”
“下、下官收留?”李中侯双眸一惊,有些不敢置信。
“钱出私库,刁民无话可说;为老夫妇寻得安身之所,陈友兰必也会肯配合大人劝走他二人;陈友兰无出狱可能,老夫妇亦无亲属家眷,又年老迟暮——对大人来说不过三五年的麻烦!但大人怜老弱、敬忠义,这贤名上得朝廷赏识,下得百姓爱戴,何乐而不为呢?”
“哦——下官明白了,多谢姑娘指教。”
“指教不敢当,倒有两句话,想请大人转告令兄。”炽莲扬起嘴角,饶有深意眨了眨眼,李中侯忙走进前来。
但至于说的何话却尚不知晓,只见李中侯告退后,双儿上前道:
“这人忒没眼力,谁不知道相爷什么事都与姑娘商议,他还藏宝似的呢!”
“深夜前来,到底为不为这么点小事我不知道,我不过借他说句话,管他的呢!就像你说的,是什么事父亲早晚会让我知道,我着什么急?”
炽莲伸了个懒腰,一天奔波下来,她真的累了!夜深了,有事也索性搁置了,主仆二人笑嘻嘻便回房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