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皇帝于书房内批阅奏疏,姶静侍立在侧,李少傅入内面圣,道:
“陛下,昨儿个臣考验了英才殿诸位学子的文章,特呈来与陛下过目。”
常侍捧过,姶静引颈一瞧,见最上面便是守尘的,不由暗笑,心中以为李少傅识趣讨好。
皇帝还未及看,埋头先问道:“考的什么题目?”
李少傅回道:“旧题——盛京赋。”
“嗯!旧题立新,有难度!”皇帝应了一声,搁了笔,拿过守尘那篇先看,见写道:
“京者,国之要也。天子足下,气象之行则为先;百姓从圣,风尚之变则为领,故可见已有之貌,窥未知之运哉!
盛者,民富国强且安。富,然尤好学;强,然尤重德。故为兴之果,不为衰之由也!
天子为百姓之首,京城为通国之范。民以国为家,君以家为国,君为父、民为子。父扶鼎献祭,幼子效之,而潜移万代默化为俗;父逐老荒戏,后辈仿之,而人人荒唐不自知也。天子表率,知其重也!
故,治京不以法束,礼学为上!教民以德,御民以仁,使君臣、父子之理深植民心,晓礼者,宽人律己不为乱也。
安则和,和则兴,兴则日盛。是故帝耕后桑不可废,诲民化民不可不行;奉天祭祖不可殆,教民育民不可不行。天子律己——是乃盛京!”
皇帝捋了捋短须,还算满意,说道:“破题破的简洁,后头的是旧论新写,不像文像是谏,到底是心杂了些。”
再之后又拣炽莲的来看,书文如下:
“古人云:英雄出于乱世,圣贤出于争年,私以为不然!
乱世争雄,三分侥幸,六分时运,一分真才;而盛世广学,才如星斗,非出众不得用。故以为盛世取材,方见实学。
居安康而思危,不靡乐而求学,沐皇恩而图报,所以难得;既通文采又知行乐,既禀正义又知世故,既守礼规又知争强,所以可贵。
圣人因材施教、因人取材,万丈之土不掩真金。旷世之才,虽千里可闻其名,自古良相何不此出?
而今京中城内,常有妒贵仇富、恨不得用者,多因无才不思进取,狂言以求瞩目。既妄称学子,又见其奸诈不臣,私以为非所虑也。”
皇帝看后不语,再拿了守澈的,姶静忙探过头来瞥了两眼,立马怒道:
“陛下,公主这文章实在放肆,她怎可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真该当管教。”
皇帝细看,原来是这般写道:
“时人又云,盛京向腐,自以为大,不知天下,私以为然也。
盛极必衰,骄兵必败,言之有理也;既言盛京不言盛世,可知其然也。
古来圣君,经天下而治;一朝盛京,则偏安一隅,不知槛外。将臣分利,以一室之好瞒天过海,故有盛京!是以为盛京,为臣私斗、天子闭目之兆!
所谓盛京,非安而不变、定而不改,当盛之时,更不可怠!知所以明,知天下方可施治;法所以治,法天下方可平乱。
然君御天下,先以知人善用。不识城野尚可说,百官一堂,君治其十而得广安;不晓人心不可说,众星拱月,沾沾自喜而失天下。后心怀天下而有为,通晓古今而有断,知人善用而有数,方才盛世。”
皇帝看后不语,李少傅便立刻解释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公主昨日因病并未上学,是炽莲姑娘撕下自己后半篇,写了公主的名字交上来的。”
姶静愣了愣,皇帝却大笑道:“方才朕看了上半篇,还觉得怎么这丫头越大越无趣,聪明伶俐、立意新奇,却可惜全是恭维,这下半篇狂妄大胆才是她炽莲的性子呢!”
中常侍道:“那为何撕这半篇给公主,岂非陷公主于不义?”
皇帝摆手道:“你不懂,这其一她有小时候谏言之故,英才殿选人之法与她有关,对闲言碎语她该当回应;其二她是臣、公主是君,她懂了分寸了。李卿既然能知道真情,可见她并非不敢认,只不过是给朕一个面子。”
李少傅亦笑道:“陛下圣明,炽莲姑娘的才智在众学子中可谓居一难下啊!更难得识大体顾大局,炽莲姑娘入英才殿最早,如今已教无可教,反倒是定下些规矩、择些教案,哈哈,名为学子、实为女傅啊!”
众人闻言都不禁笑了,一时气氛松松愉快,李少傅跟着又道:“陛下,其实臣今日还有一事请奏,高贵妃染疾,暂时无法教诲公主;臣等虽有心,但碍于身份,不能时时在侧。请陛下为公主召一女傅,臣的意思,便是炽莲姑娘最为合适。”
姶静听见李少傅赞炽莲过了守尘,其实便有些生气,只是私心里又认准了这个儿媳就没说什么,这时听了这话,便反驳道:“炽莲做了公主的老师,岂不长了一辈?”
这话里的意思戳准了皇帝的心,皇帝脸上就起了犹豫,李少傅又立刻惶恐地摆手道:
“娘娘折煞了下官了,虽有师生之名,但君臣在上,怎敢论辈?”
“终究还是不妥……”皇帝眯着眼思忖片刻,才道,“这样吧!北宫要改建公主府,今早正来禀告说缺一个掌领女官,澈儿本推举红裳,但朕还觉得她年轻不够资历,那就不如命炽莲为北宫主事,叫她还住在闲花苑,亦可时时教导公主。”
李少傅心意得逞,又呼圣明,立刻退下了,姶静虽有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事情也就这么定了。
三日后,高贵妃蹊跷的病又忽然好了!其实说是病其实也不是,不过无端全身痒痛难耐,敷药去火都不济,连脸上都搔出了血印子,病好了也是圣宠不再,那是后话。
但这时守澈之事已定,有炽莲在那里撑腰,不仅高月娥无可奈何了,连姶静想再要生事也会有所顾虑,暂时也就太平了。
炽莲正式入北宫任职那日,为显示与从前不同,就给换了匾额对联,上联是:前因后果再不提,下联是:千难万险总归缘,当中所书“上善嘉和”!
既表意又谢恩;既说故又祈愿,当真如守戎所说,炽莲很通此道。
这嘉和别院,便真正成了公主私府,两姐妹好不高兴,守澈要谢恩,被炽莲一把拦住;炽莲要行君臣之礼,又被守澈拦下。
“公主?姑娘?你们到底是拜呀?是不拜呀?”双儿笑道,“依我看,咱们里外没有旁人,就作罢了吧?还和从前一样说说笑笑的不好吗?”
众人皆说是,唯独守澈俨然摇了摇头,叫青蕖奉茶,又亲自接过敬上,道:
“姐姐这两日为我的事费心了,无论如何我得谢过!这碗茶聊表心意,请姐姐笑纳。”
青蕖的脸上烙红未退,看着触目惊心,炽莲不由愤道:“要依我,毒死高月眉也不为过,狗仗人势!”
“姐姐,于公她是太傅之女、一国贵妃;于私她是我的养母,杀了她便是恶名难脱,这两日也够她受得了,我也痛快了,姐姐就消消气饶了她吧!”
“管什么恶名不恶名的,你顾得过来吗?”炽莲仍是生气,伸手抚上那原本嫩白的脸又叹了口气,“罢了,听你的就是!但青月如今这模样到底是因为我,日后她要嫁要留,我都管了!”
青月咬着唇没说什么,只是给炽莲磕了个头,叫她一定喝茶。
炽莲喝了一口又放下茶碗,依旧笑道:“这头一件事我办好了,第二件事我也办好了!双儿,你留在这儿看着,公主要随我出宫一趟。”
守澈一惊,知道她说的是炽焰,心内五味杂陈,喜忧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