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尘那边一时还难有进展,你我还是再聊回京中这头。
话说这一日已是上元节,宫中自是灯烛辉煌,守戎看永寿河边,宫女、妃嫔各个皆是粉妆艳着地提裙放灯。
那莲花水灯映着水光、月光好不漂亮,守戎便不禁想起炽莲来,左右看去却并未见着她,于是又回了北宫来找她。
一时到了闲花苑,炽莲的屋门敞着,远远便见铜鹤灯台上,挂着一个四季花开镂空六角宫灯。
只是这样精巧好看的灯,在上元佳节竟然受到了冷待,炽莲她独自一人趴在案上,正无精打采地扔着沙袋儿玩。
“莲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去看灯吗?你这灯好别致,怎么不提着出去逛逛?”面上带着笑,守戎进门来便问。
炽莲抬眼见是他,懒懒地翻了个面儿随口说道:
“宫里的灯没意思,我早看厌了,往年都是和焰儿去宫外逛庙会,那才有趣呢!”
“那今日怎么不去了?”守戎在炭盆边上暖了暖手,又问道。
“焰儿和守澈又拌嘴了,他赌气摔了那支湘妃箫,守澈哭了,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他便又急了!”
想到那个见色忘亲的臭小子,炽莲不禁有气,便伸手打了一下宫灯道:
“哼!这不!说要给守澈准备什么礼物哄她呢,哪儿还顾得上我呀!”
守戎闻言忍俊不禁,又觉得炽莲这模样可爱的紧,扶了一下乱颤的灯,笑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澈儿怎么今天不高兴了,我问她也不肯说,我猜就是炽焰这小子闹的。澈儿平时挺懂事,偏他们撞在一块儿就是不安宁,说到底还都是小孩子性情。”
“可不是嘛,焰儿搁谁不是最有主意,遇上守澈就怕了,这俩人大概命里犯冲吧。我也懒得管了,随他们去吧!”
瘪着嘴又叹了口气道:“嗐!只是焰儿不在,我也怪没趣儿的。”
守戎挪过来,拿胳膊肘扥了扥她,几乎贴着她的脸求道:
“我看着宫里的灯都觉着好看,更没逛过庙会呢!不如你行行好,带我去见识见识呗?”
温热的气息呼在脸上,炽莲被他闹得痒痒,便站起来笑道:
“罢!算我做好人,带你出宫玩玩儿去!”
两人于是笑闹着各自穿了厚罩子斗篷,带上令牌银钱预备出宫,守戎又取下她的宫灯问道:“你提着这个去?”
“我才不呢!这个又重又招摇,我有个更好的!”
说着话,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玉簪花样子的翠拢纱纱灯,翠拢纱轻透无华,点亮了光透过琉璃灯罩打出来又柔又远,且自带幽香,果然巧妙极了。
她为他整了整衣摆,他为她理了理碎发,随后嬉笑着出了宫门,直奔城东庙会。
庙会自然是热闹,四处皆满挂花灯,还有各样小吃、各样玩意儿琳琅满目,又有杂耍卖艺,又有拉琴说书……
不远处,湖心还有个戏台子正演《华灯记》,两人虽没看过,但想来这一日无非演的是那些男欢女爱的民间本子,便也无甚兴趣,只沿街一直逛下去。
这边没等看够又被那边吸引住了,什么都喜欢的,兴奋的了不得,全没了往日一个个的正经。
未几,炽莲在一个摊子上挑弄起了胭脂钗环,守戎便也跟着凑上来瞧了瞧,见嫣红翠绿不禁觉得有趣,笑着向炽莲问道:
“莲儿,你喜欢哪个?我买了送给你,就当是节礼。”
一旁摊主也当真机灵,听见这话便立即给守戎递上几支发钗道:
“哟!这位公子好眼力,买两支讨姑娘欢心吧?您瞧瞧,这个怎么样?这个玉脆生着呢……”
守戎看了看左手的,又看了看右手的,到底也分不出个好坏,便还是问道:
“莲儿,你喜欢哪个?这个怎么样,好看吗?”
有问不见答,守戎一回头,身边哪里还有炽莲的踪影,再四下一找,才发现她原来又去了前头瞧面人儿了!
守戎笑了笑,追上去:“莲儿,你在这干什么呢?”
“买面人儿!这个张爷爷做的面人儿,是掺了蜜的薯粉做的,透着光晶晶亮,最适合上元节吃了!”
“是吗?那我也尝尝!”
“好啊!张爷爷,麻烦您再给他也做一个!”
“得嘞!”
“这张爷爷的面人儿不仅好吃,还做的像极了,你瞧这个多好看!像不像我?”炽莲接过面人儿,转过身来问他。
伊人笑靥,在纱灯影里宛若月下花开,芙蓉出水,守戎愣愣地回答:“好看!”
“咯咯咯……”炽莲笑得更欢了,却终于又耐不住守戎灼热的目光,红了脸撇过头去。
守戎回过神来,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一眨眼,从怀里掏出刚买的簪子递给她,道:“莲儿,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炽莲望着守戎憋红的脸,噗嗤又笑了,这才低头瞧见他手里的一支簪子。
红玉作流云,细珠撒成晕,虽然样子不比宫内精致,但颜色搭配却别具巧心,便接过来道:“喜欢,谢谢守戎哥哥。”
他如受勉励,生了勇气问道:“那我替你戴上可好?”
“好——”炽莲浅浅笑着,侧过头去,身边儿郎拈起玉簪,仔细地为她插上发髻。
玉簪映着通明灯火,在炽莲发间就像是夜光杯里的葡萄酒,熠熠生着醉人酒色。
“莲儿,你真好看!”守戎再一次愣愣地感叹道。
炽莲抬手摸了摸,羞羞笑着,递过刚捏得的面人儿,道:
“你既赠我玉簪,我还谢你一个面人儿,可好?”
守戎接过来细瞧,果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张爷爷也是好玩儿,偏捏出了举手插簪的模样,守戎心生欢喜,回头与张爷爷相视一笑。
因素性不爱吃甜食,又着实喜欢的舍不得,所以只是珍惜地捏在手里。
两人又向前逛去,见有人在那儿猜灯谜,便驻足看热闹,听见一个穿石青棉长褂的人道:
“咱们年年猜灯谜,今年来点新花样,这儿有十道帷幔隔的花灯巷子,各位看官各自为伴,边走边瞧边猜灯谜,此柱香燃尽前,最早走完者为胜,胜者可得我红灯坊老坊主亲自扎的这一对,瀚海星辰百转鸳鸯灯!”
他说着捧出来一盏灯,众人看去,真真巧夺天工——青瓷白底刻芝兰,玲珑挂穗形摇曳;鸳行鸯从浮光锦,流离百转满星辰。
“守戎哥哥,我们去!我们去!”炽莲见了那灯也喜欢得不得了,一回头忙向守戎撒娇。
守戎笑了笑,立马掏腰包交了钱,二人便去与人比赛猜灯谜。
进了花灯巷,里头的景更是妙,简直是如同到天宫看清了漫天星辰的本样,守戎叹道:
“这灯笼做的真是别出心裁,就是进来看一遭也值这个钱,若是着急出去领奖反倒可惜了。”。
“守戎哥哥,你要是喜欢,叫焰儿下回带你去红灯坊逛逛,他与那里熟识得很,保你看个够。但老坊主的灯笼一年可就做这一盏,实在可遇不可求。”
炽莲说着,往前走见第一道题是:“是灯不在墙头挂,非舟却在水中游;一身厚望辞别去,流落沟渠又不寻。打一物”
“这是水灯,都写在谜面儿上了。”炽莲将这题扯下来,再往前走。
守戎也从惊叹中回过神来,挑了一盏见写道:“弟兄二人不相离,天下百味尽先尝;千万辛苦全白费,为他人做嫁衣裳!打一物”
他虽猜到谜底是“箸”,却仍觉心中不是滋味,皱了皱眉又丢下了这题去看下一题。
“庄稼地上雨两滴。打一字”,守戎猜了一个“番”字扯下来,再回头看去,炽莲正仰头看灯。
灯影下她青丝乌亮,深眸顾盼生辉,斗篷风毛里藏的一截颈子也映着昏昏灯光泛出别样光泽,叫人见之陶醉。
她睫羽忽闪微微蹙起秀眉,朱唇轻启道:“贵为万人之上,不列百花之中;风光之时尽风光,风光过后奁中藏。打一花……”
“又说不是花又让猜花,簪花也算得花吗?”
本是元宵佳节,连着几个灯谜却透露着不祥之意,炽莲略有些恼了,于是过来扯了扯呆子似的守戎,两人从帷幔间溜了出来。
炽莲提着灯郁郁前行,许久方才察觉已身在闹市之外,四周只剩了些巷陌人家,静静的不闻人声,连那烟花爆竹也听得不那么真切了。
守戎见她低着头不言语,便也默默地跟在后面,这会儿看她慢下了脚步,上前问道:“莲儿,怎么了?”
炽莲转过身来,远远的烟花忽明忽亮地映在脸上,和着明亮的眼眸十分动人,她垂着头柔声低语道:“守戎哥哥,我想回去了——”
守戎望着她笑了,道:“也好,这个时辰也该回去了,再晚倒麻烦!天越发冷了,你着了寒就不好了,咱们就从这巷子直接走到大道上去,省得再让人群攘开了。”
“嗯……”炽莲答应着,乖顺地由守戎牵着往前走。
巷子里有些泥泞,又黑得很,两人尤为小心翼翼,也都不说话。
可谁知道刚出了巷子,炽莲却忽得软倒在守戎身上,花灯也落在地上熄了。
守戎一惊,正要询问,余光扫见了对面屋廊下的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