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丝毫未料到他会这样答,不禁瞥了一眼朱瞻诏。皇帝心想一切商定,他不愿去是怎么个说法?
然皇帝也知道他并非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不去或许另有缘故,便又前倾着身子问道:“我儿为何不愿?”
守戎又将头埋低了一寸,道:“儿臣本怯懦无能,元宵病后更懈怠了拳脚功夫,心中惶措唯恐有失,误了父皇边防大事!故,不敢担此重任!”
“二皇子去年一役,尽显才杰,又何必过分自谦?”朱瞻诏能出面举荐,一旁自然立刻有人想要讨好道。
守戎看了他一眼,又道:“父皇入秋后便染了咳疾,儿臣自小未能在旁侍奉,如今只愿在父皇身边尽孝。”
“殿下,男儿志在四方,为陛下分担忧愁方是大孝啊!”又有人道。
守戎笑了笑,再道:“儿臣无爵无势,西北一线自去年便有赵康将军全权掌控,儿臣深知不如赵将军威望,恐难服众!”
皇上一听,顿住了!
其余人等自然也不敢接这话,然朱瞻诏会意,上前道:
“赵康将军如今受伤卸甲,殿下受皇命率军支援,其余将领自然要听殿下吩咐。待殿下得胜归来,陛下自然有所封赏!陛下,老臣所言可是?”
皇上闻言一惊,笑道:“朱公所言正是!若实在为难,朕赐你御剑一柄,西北一线所有人马皆可调动,我儿可能放心出征?”
“谢父皇恩信!”守戎这才叩头道,“儿臣领命,自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与众卿今日信任!”
之后三五日,粮草兵马皆备,占卜吉时整装出发。
出征前夕,朱瞻诏暗中与守戎相约,煮酒谈话,朱公道:
“老夫已决定,等殿下一走便寻机辞官归乡。”
守戎喝了一碗酒却并未接话,朱公于是又说道:
“此番之事,不知之人只当是老夫一力促成。殿下若输了,老夫自然难辞其咎;即便胜了,老夫也成了殿下的党羽。老夫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是不去与皇后为敌,早些抽身的好。”
“难为将军了!”守戎随口说道,冷笑一声,依旧闷头喝酒。
“嗳……其实老夫所做一切,不过是为赎当年之罪,殿下不必在意!那些勾心斗角不该害了殿下与公主,老夫碍于情势不得已为之,只求尽量弥补过错,不求殿下原谅。”
朱瞻诏酬酒再三叹道:
“老夫初见殿下,便看出殿下的雄心,殿下眉宇气质都绝不是平庸之辈,说句不忠的话,当今太子虽仁厚聪慧,但在老夫这等粗人看来,却更喜欢殿下这样英豪后生。殿下若另有大图谋,老夫——不来阻拦!只是老夫固执闭守,实在不能不顾嫡庶长幼。忠义也罢,赎罪也罢,老夫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守戎喝尽了酒,心想这朱瞻诏果然精明,此时退出朝堂,他的举荐就真成了忠义,父皇会感动他为了不介入党政的隐退,皇后也会记着他的识趣。
他显然是预见了将来非此即彼的夺嫡风波,这一场在旁人看来不过是要辞官明哲保身的好戏,却一来向自己表了忠心、道了苦衷;二来留有退路和实力静待结果。
他实实是为自己争得了必胜的局面,又哪里像甘于平庸的模样?
不过,朱瞻诏怎样打算,于守戎又有何妨?他这默认的支持已足以相助自己了——
即便朱瞻诏日后不在朝堂,他门人、旧部、子女却依旧不少,就光是像那日讨好之辈的几句话,对自己也能有不少便利之处。
于是守戎笑了笑,起身一拜道:“多谢将军,将军的所作所为,守戎都看的明白,来日必有回报!”
朱瞻诏笑了,都是聪明人,话里有话真是叫旁人听了都听不透。
现今的时局,加上这一番密谈之后,按理来说守戎该乘势而上,一举挣脱皇后的摆布,但守戎与守澈再三商榷之后,仍然觉得不是时候。
毕竟靠军功去争太过张扬,会叫人轻易看穿了提早防范,正是所谓树大招风!
守澈说,实权一日未抓在手里,就一日不能正面与皇后为敌,赵家还没倒,冒险挑起争斗,一旦败了只会毫无退路。所以这一次,守戎不仅不打算出彩,反而要让姶静真正放下戒心!
因此出征前,守戎一切事宜都不曾过问,任由他们安插人手,连自己的副将是谁都不管,只是秘密令几个世家子弟、乡勇士卒报名入伍,散在各营。
但等军队一出城,便不时找理由改动编制,最后军中决断,也就只在他帐下这几人中商议,称为“帏下之士”。
守戎出关后驻扎在津城,而所败之地名为沙吾,两地相隔不出百里。
守戎一到,首先便想办法与藏在林中的残军取得了联系,叫他们等待时机,预备随时里应外合。
随后又了解到,沙吾城中大息国的兵力一半折在混战当中,另一半则被派去骚扰其余各方,所剩实则不多。
且赵康残军又在沙吾之外——东北角十里的林中,不时进行伏击,截断了出关的必经之路,所以在未清楚林中有多少人之前,他们其实也是与本国失了联。
两方俱是孤立无援,以致战况一直拖延,这才给了守戎增援的时机。
所以,与其说是胜与败的关系,不妨说互相压制,大息唯一的优势其实就是凭借城中储备,欲以进退两难,先耗尽赵康的人马而已,局面并不难破。
而这一切,守戎早有预料,所以才有信心接下此任,待等确认后,便借津城之力于正面步步紧逼,自己的队伍则悄悄绕到了沙吾的西北面,再加上赵康的残军,瞬时对大息造成三面攻势。
等到西风一紧、漫天黄沙!
凌晨之际,津城就于正面造势骗过大片战力,赵康等在东北切断退路,将大息国一举逼至西北,守戎则借着沙尘天气采取火攻。
当时状况,三面包围,擂鼓冲杀之势,立刻吓住了半数沙吾城中的人。
等到他们受骗上当落荒而逃时,迎面却是风沙刮来的大军,密密麻麻地一片火光!
战局立时明朗!
这仗打得实在漂亮,几乎不战而胜——大息一方,除了守戎特意放回去传谣的一些个小兵小卒,几乎全歼,而守戎麾下竟无一战亡!
之后再沿西北一线清扫残部,因都是分散的小队,自然也都不在话下。
而被守戎放回去的那些人回到大息,传来传去的就说成了:竜国二皇子有天神相助,鼓声如苍穹传来无处不闻,天兵天将乘风而来,遮云蔽日势不可当。
不过虽借助天时地利人言,震慑住了大息国,但这样的话传到京中却是要惹上麻烦的,所以还有另外一说:
二皇子守戎虽为主帅,却对赵康将军恭敬谦卑,不仅以舅呼之、尊其为长辈,行军作战更都要先请示才敢下达,也从未出御剑威吓,而这一切行为,只因对嫡母的敬爱。
这话说多了,连姶静都信了几分,毕竟守戎之前在京中早有示弱之象,且不过是退敌夺回一城而已,这点军功实在不足以动摇到赵家。
若真有心立功,以他的本事又怎会止步于此?传出那样的谣言,最多也仅是让大息国不敢来犯罢了!但以后没有军功可挣,对守戎来说,可也不是什么好事!
姶静因此以为守戎确实因元宵遇袭,心生胆怯不敢再斗。不仅如此,经此一事,还甚至想为守尘栽培一个忠心可用的兄弟,反而对他起了些爱护之心。
姶静这么想着,心中便觉轻松不少,然而忽这日午后,却有舍人匆匆入中宫来报,称大将军赵彻——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