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水城中,月阳醒来便见金锞子正蹲在床边一本正经的样子,于是问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无妄呢?”
金锞子一跳起来道:“我君吩咐小的伺候姑娘梳洗,我君差人去请王妃了。”
月阳笑道:“我跟你算是一样的人,要你伺候做什么?”
“不管姑娘说什么,我君说了,姑娘是客,千万怠慢不得的!”两人这边说笑推让一番,最终坐到了镜前。不想金锞子七八岁样子的僮仆,梳起女子的头发来倒很是顺手。
月阳既然坐下了倒也不再推辞,一面把玩着桌边的双狮滚绣球的镂空玉桌屏,一面随口问道:“我曾经听说过,说‘冥界的无妄冥君怎样心狠手辣、果断专权’怎么我昨日见的,反倒——”
“懦弱惧内?”
月阳扑哧一笑:“倒不是我要背后讲他坏话,只是——似乎真是如此!”
“嗐!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的那个冥君实则是梨王妃,她雷厉风行,人称铁娘子。至于我君嘛,不仅长得一副女人模样,连为人也是!”
“除了填词作画,旁的什么也不爱,当年老君过世,他接手冥界那是弄得一团糟,得亏是两年后与王妃婚期到了,王妃过来不到两个月便整顿回来了。我君见是这样,索性便将冥界上下全交给王妃来掌管,自己撒了手整天想着顽,跟个孩子一样!”
说着说着凑过来,偷笑道:“你别看他昨日对着王妃呼三喝四的,他是一天离了王妃,就跟丢了魂似的!”
“亏你敢说,不怕他听见?”
“我不怕,我君别的没有,就是好说话,听着别人骂他,也就笑笑什么都不理会!偷偷告诉你,老君在世还当着他的面跟我打趣呢!说他和王妃——是生错下头的!”
月阳羞羞一笑,正巧无妄进来,见他们笑得捧腹,道:“讲什么这么好笑,说来我也听听!”两人一听这话,更笑得喷了泪。
这时无妄走近来,见了月阳描的妆笑道:“诶——你脸似银盘,该画个弯月眉才好看!来!我来帮你!”
月阳愣了一下,便已被他夺走了黛笔。
“怎么样?瞧着可好看?”
三人一同盯着铜镜,月阳羞答答一笑,道:“好看!”
“哈哈哈……本尊道怎么枕边风还吹不动冥君,原来冥君在此处金屋藏娇,看来本尊是找错人了!”
三人闻声回头,便见是魔尊,一旁的梨王妃气得脸色发青,冷冷笑了两声,没好气问道:“无妄,你与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众迷一眼便看穿了月阳的真身,继而道:“王妃是真不知道,还是假意敷衍?既然圣仙的说客在先,那迟迟不肯给本尊回复,本尊也无话可说!”
说着佯装要走,梨文绣一急,上前抬手便赏了月阳一个嘴巴子,怒喝道:“什么人竟然胆敢擅闯我冥界,迷惑我君!”
无妄赶忙拦住:“文绣,我唤你来,真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商量什么?无非是应与不应,魔尊有何理由不得当面听之?难道说是商量着休妻再娶不成?”
“文绣,你胡闹什么?”
“哼!”梨妃抬手掐住了月阳的脖子,怒眼圆睁骂她作贱人。
无妄正欲上前劝说,魔尊大笑道:“传闻冥界新君威武刚毅,没想到不过是个惧内的懦夫。连家事也不能说了算,那这结盟之事,恐怕也不用再问过你了吧!”
“在我地盘上,你说什么大话!”无妄恼羞成怒,咬牙骂道。
“嘿哟!还敢瞪本尊!”
众迷一出掌将无妄拿了过来:“你的地盘?你以为本尊来此,是稀罕你小小冥界?本尊要的不过是覆水!”
一收掌,伸出两指直指他眉心朱印,运气指尖,朱印中隐隐有宝珠浮现。
冥界覆水,人畜沾之则亡,神仙入之则法力耗半。连守澈都被它困住一时,便可见一斑!
月阳眉间一蹙时,文绣身影一瞬而过。光芒炸开之际,无妄逃脱开来,文绣已与众迷动起手来。
“梨王妃,你我二人可是同心,你可别站错了行!”
“你助他则为我友,你伤他则为我仇!”
众迷冷笑一声,将她钳在肘间:“凭你也是本尊的对手?”大笑三声又冲无妄喊道:“瞧她对你如此痴情,拿她的命与你换如何?”
无妄捏紧了拳,恨得牙痒痒,只可惜人在他手中不敢擅动。众迷见他犹豫,腾出一手又将一旁不备的月阳捉了过来,讽道:“或是你在意的女人是这个?这两者必有其一,你说是谁我就放谁,如何?”
凤眼如有火烧——朱印开,宝珠动。
一舞袖间引来覆水奔腾,冥界之中似有崩塌之势,桌、椅、门、楼无一不动。魔尊措不及防,被月阳、文绣两个乘机逃脱。
无妄又趁着众迷人未站稳,如钻风袭去,十招之内竟不分胜负!
“哈哈哈,原来传你厉害是假,传你软弱也不真!”
到底还是实力悬殊,魔尊一笑便将无妄震开去。无妄乘机掠地却后,将身后三人挡进殿内,众迷正欲追,一丈之厚的殿门已砰然闭合。
“无妄——你怎么样?”文绣见他似有难支之态,赶忙上前搀扶。
“我没事,他敢拿我的女人威胁我,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看笑话!”他率性一笑,神采飞扬。
“多谢冥君,只是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月阳怯怯问道。
“你放心,我这死水之城绝非徒有其名,只要我们躲在这里头,他碰不了咱们一根毫毛,大不了咱们一辈子不出去就是了!”
“我君啊我君,你刚还说不叫人看咱笑话,怎么现在又当起缩头乌龟了?”金锞子低头腹诽。却被无妄看穿,生生吃了个爆栗子!
“这怎么行!我此来还有重任未完,怎么能自己畏死躲起来!”
月阳急得欲哭,文绣看在眼里冷冷问道:”你究竟何人,来这儿到底什么目的?”
“哦,对了对了,忘了介绍!她叫月阳,真身也是月阳花,是圣仙府中近身侍女,她此来是为了——”无妄一皱眉又向月阳问道,“嗳?对了,你来为了什么来着?”
月阳一拜,道:“月阳是奉水行子之命,前来相助。水行子如今被困覆水之中,月阳重任未除,不敢苟且偷生,还请冥君成全!”
“坎神君?”无妄俨然一惊,也着实吓了月阳一跳。
“坎神君”便是守澈当年神敕,洪荒一战已过万年,如此称呼之人实在难见,月阳支支吾吾答了声是,才听他说道:“坎神君对我冥界有再造之恩,今日她既然亲自前来,我定当全力相助!”
原来当年大争之世,冥界之地,势孤力微,几乎有被瓜分倾灭之态。大战之后,坎神君残识游荡之际偶然见到了此惨状,当时神君已然神胎毁尽,再无力掌控覆水珠,自觉覆水珠在身反拖累许多,便将其授予历代冥君,传以操控之力,命其以性命守护水珠。
“冥界君王更替多世,外人看来我冥界是越来越风光,实则历代冥君不灰飞烟灭也是早亡。我父王后来才知覆水珠过于强大,我等内力不够深厚,易遭反噬。以命相守,以命运珠,用一次寿命折半、根基遭损,所以父王才为我取名‘无妄’,多次告诫我避世不用。”无妄正色感慨,梨王妃见了,方上前抚背安慰。
无妄笑了笑,又着急道:“文绣,我将月阳的话细细讲与你听,与魔尊之盟当真是结不得的!”
话不待说完,被文绣捂住了嘴,明媚笑道:“无妄,你不必说了,生死已入绝境,我只听你的就是!”
“也罢!不叫你快活一日,反叫你与我赴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无妄死而无憾了!”
话音落地,朱砂印破,覆水珠出。一时间翻波涌浪,水势冲日而上,大有吞天之象。魔尊对这突如其来的浩荡毫无预料,震惊非常,只好速速往南边去避开。
无妄随着水势愈升愈高,骤而陨落,显然已无力可支。
“文绣,趁着现在快走!月阳功力太弱,你助她离开!覆水一旦冲破,这里全要完蛋!月阳,坎神君由我来救,你赶快随文绣出去!”
“无妄!你是我夫君,我不可能弃你逃生!她若要走,我将法力给她便是!”说着果然将月阳掌心摊出,逼入法力。
月阳一惊,忙抽回手:“冥君、王妃,此事拜我所求,月阳怎可忘恩负义?
”三人正值焦灼之态,忽而覆水冲破,淹了进来。无妄踉跄一冲,将两人护在怀内,梨妃与月阳相视一眼道:“晚了!谁都出不去了!我与你萍水之交,死在一处也是缘分!”
无妄释然一笑,道:“我无妄无德无能,是死不足惜的,只是白白累了你们两个美人!”
水势没了束缚,卷席出无底漩涡。忽“嗖”一声,白衣女子跃出水面,凌空睥睨又如鱼鹰而下,顺手将月阳捞了出来。
“水行子!”月阳见了守澈,喜极而泣,不由叩首。
守澈不徐不疾将覆水珠收入掌内,道:“你回去吧!剩下的事我自有主张。”
“水行子——冥君和梨王妃?”
“冥君无妄控珠耗力,救无可救!梨文绣一心求死,无可救起!”守澈淡淡道,瞥眼见覆水仍旧涛涛不止,又顺手将覆水珠丢进漩涡之内,闭眼念咒,瞬时间覆水成冰,将极北之地冻作了冰雪寒天。
“我现在无力操控覆水珠,也没本事救他们夫妻二人,等哪一日我恢复神籍再说吧!”
月阳望向远处紧紧相拥的一对冰人,赶忙叩谢道:“多谢水行子成全!”再一抬头看去,白衣白裙已淹没在这冰晶天地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