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尽后,日头终于张狂了起来,小金乌今日的心情似是甚好,因而阳光也耀眼夺目的很。
一人一蛇就样烈日下彼此对望着,谁也不出声,周围安静得诡异万分。
韩勨是被突然开口讲话的小黑蛇吓得说不了话,而她却是怕自己若再出声,真的会把眼前喘不上来气,对着自己直翻白眼的人给吓死过去。
想了想,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想让他缓一缓精神,至少把呼吸给找回来。
眼见小黑蛇转头不在紧盯着自己,韩勨这才从惊吓里回神,急喘了几声后,这才有了力气从泥水里爬起身。
而这一回神,他就看到身前不远处飞落的包袱散开,自己仅有的几本书和笔墨尽数落入泥水里。
他心疼不已,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包袱从泥水里捞起。可惜,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些书籍本就纸张粗糙,经水一泡,早已毁去大半。
头顶飞过一只雨燕,她抬头望向那只漂亮的雨燕,认出是自己的老友,同自己一道在深山修道的邻居。
我们二人一直相处的,不怎么和协,见了面也都不爱搭理对方,百多年未见,没想到这雨燕的尾巴上又多了一抹颜色,现下已是有三条颜色羽尾在风中摆弄着。
颜色越多,修为则越高深,传闻,当雨燕修炼出四色羽尾时,便能有资格升入仙道一类了,怪不得今日这雨燕望身自己的神情如此高傲。
她不屑的甩了甩尾巴,朝那雨燕吐出艳红的细舌。
忽而听到有低低的吸气声传来,她稍稍转头用眼角余光看向韩勨,却看到他此刻眼角湿润,神情落寞,一副像是快要哭出声来的模样。
她看着韩勨这将泣未泣的模样,委实太过可怜兮兮了,心想不过就是几本书,几支笔,至于如此嘛。
回头去镇子上,给他置办上一大车,给他赔不是就好了。
于是她立马又唤了他一声。
“韩勨?”
韩勨闻声一惊,立马跳开了几步,怎奈他现在病体未愈,浑身无力,所以也未跳出太远。
他看着眼前盘缩在柳树丛里的那条小黑蛇,不信邪的又四下里张望寻找。
他不相信是那条蛇在对自己说话,可也没看见有其他任何人在,于是,虽是不敢相信,他最终还是缓缓将视线定在了小黑蛇的身上,一动不动了。
韩勨傻愣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指着她的手指抖个不停,嘴马张了又张,几下后也没能说出话来。
她看了后在心底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柔弱的模样也是真柔弱的过分啊。她见不少凡人,却也没到几个比他柔弱胆小的。
“你别怕了,我就是来谢谢你前几日救了我,今日是来还你恩情的。”
这回韩勨终于能说话了,和那天夜里一样,大喊了一声:“妖怪啊!”
他转身就跑,可雨后道路湿滑,加之他身体虚弱,气力不足,几次摔倒在从泥水里,爬起没跑出几步,又摔了出去。
她看着屡次摔倒又爬起的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心想这次,他总算是喊对了。
她正打算追上去,却见韩勨跑出没两步后,忽然停住了,僵着身子在哪里回头望着某处。
顺着他惊惧的目光,她瞄了眼被泥水浸泡了的书。
这书……应是没用了。
算了,回头还是去镇子上给他重新置办一车吧。
韩勨僵立在不远的几步外望着地上的书,舍不得走,又不敢回来。
她想到那夜他竟然错叫自己是鬼,心下便忍不住小气了几分。
她游到那处水坛旁,尺余长的身子绕着被泥水泡烂了的书游了几圈,转头望向几步外的韩勨。
他看那蛇又望了自己,心下一惊转身就想跑,可没跑出两步,脚底一滑,又摔倒在泥水里。
得,得,得,他那身补了又补的衣裳,这下是真没用了。
韩勨拿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泥,低头看了眼浑身狼狈的自己,想到自己今日怕是无法去私塾了,于是就没有忍住,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不大,但听着是委屈极了,也有几分绝望在里头。
唉,她在心底对着天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容易哭呢?再一想,到底还是十四岁的孩子,又在病中,自己如此吓他,是过分了一些。
其实,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要吓他,怪只怪是他自己太胆了。
可不知为何,她听着他的哭声,心底竟有些必酸。
“你别哭了,我送几本更好的书就是了。”她无奈的说道。
韩勨顿时不哭了,看着她,眼里竟是有了光亮,可就是不说话。
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呢。
她心念一闪,一个黑色锦缎,并墨绿色流苏的荷包,从虚空里飞出落在他的面前。
荷包里面是一些金祼子,比前几日的还多了几分。
原以为韩勨看了会开心,哪知他打开荷包看了眼,竟是又扔还给她。
她看着被扔在泥水里的荷包,心头怒火爆燃而起,这个人,不仅嫌她长丑像鬼,就连我她送给的东西也嫌弃,真真是,讨厌至极。
她忍了又忍,才忍住没跑上去咬上他一口。
她虽是蛇妖,但却不是普通一般的蛇,而是稀罕的黑螣,这天下也不得能有几条,她齿里的毒那可是天上地下都无解的剧毒。
“这是金子,我用不了。”
嗯?她不解其意,急急的收回了正打算甩向他脸的尾巴。
不能咬他,但可以抽他。
“这金子是真的,怎么用不了?”
“我家很穷,拿不出这么多的金子,别人瞧见了,会以为我是偷来的。”
哦,没想到他还挺聪明的,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想到过。且顺着他的话意,还能再连想到,孩童怀宝过空巷,必定遭人谋害了去。
她细想了想,觉得韩勨说的是对的。好在她的乾坤袋里还有一些铜板和碎银,一阵搜罗下,果真在角落里翻出了一些,心下松了口气,便将所有的铜板与碎银扔给了他。
“你先拿去用着,待我把金子换散,你明日此刻你再来此地寻我。”
“不用了,有这些就够了。”韩勨并不贪心,这些碎银足够他吃穿一二年的了,而且他不敢和这小黑蛇多打交道。
就算她说自己前几天救过她,可那只是举手之劳,她竟然可以口出人言,想来也不是普通的小黑蛇,根本就不需要他出手相救,说不定还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呢。
书上曾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下。
与钱财相比,他更怕自己会被她给吃了去。现下刚立夏,她若是才从冬眠里苏醒,必定是要找寻吃食的。
于是,韩勨犹豫再三,坚定的拒绝了她的好意。虽然那些金祼子很勾人心,但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够了?要知道这些碎银铜板加在一起,可是连那金祼子的一成都没有。”她以为这人是被吓傻了,便好心的提醒了他一句。
哪知韩勨却拱手对她说道:“我本就没出多大力,何况您也不需要我出手相救。说不定,那日是小子打扰高人清修了。因此,小子不敢多贪。再者,你我本不属同类,天道有规,应是不该多有所接触才是,唯恐是会坏了您的修行。小子在此辞谢您的相赠,便就此别过。”
一番话说得进退得体,有理有据,别看韩勨年岁不大,心眼却是很多,警惕心也很高。
她原以为眼前的人是个傻子,没曾想,自己倒成了个傻子。
人家明摆着是害怕自己有算图谋,其心不善,急着想要撇清干系,不与自己多有接触,怕被害了性命去。
自己要是还没能明白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她就白活了这三千年,被笑死也是不冤的。
她实在是没曾想,修行三千年的自己硬是没能看透一个小小书生的心眼竟如此之多。
她一口气被噎在心里,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为了不被自己的愚蠢给气死,她愤愤的转身离去,瞬间消失于幽深的河底。
韩象见小黑蛇终于离开了,才松了口气,感叹自己有惊无险的捡回了一条命。对于刚才小黑蛇说的话,他并不完全相信,再想起前几夜的经历,他深信是自己引狼入室了。
只希望,以后这小黑蛇别再来寻自己了。
最终韩勨捡起地上的碎银和铜板,还有被水浸了的书,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小黑蛇的话不知真假,但这银钱却是真的,而他现在最紧缺的就是钱。
他现在家涂四壁,屋子里连一文钱都找不出来,有了这些银钱,他能为自己置办些衣衫,书籍和笔墨,还能再给老师送些像样的礼物。
虽然私塾不向自己收取束脩,但一年中的四季之礼还是要送的,每位学子依据家中的情况送些薄礼,以示对恩师的敬重。可他因为家境贫寒,至今未送过一份礼,这让他在私塾里甚是羞愧,抬不起头来。
如果还有余下的钱,他还想再吃顿饱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体会过吃饱的是怎样的感觉了。
思索到此,他愈发觉得饥饿不堪,便转了方向,不再急着赶往私塾,而是往镇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