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墨看着面前那行青烟般在风雨里摇摆不定的小字,心情却乍起乍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安也由然而起。
之前她用尽方法也未能推算出韩勨的命格寿数,心中疑惑不解,便在两日前拜托竹槿去往城隍庙打听一来番,可如今有讯息传来,她反而更加不安。
总觉得有些事情即将发生,她的生死劫也将要临近。
熟悉的脚步声透过绵绵细雨传来,她素手轻扬将在风雨里飘摇的那行小字挥散,让其消失在风里。转头望去,那人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推开院门,即便在风雨里走了一遭也不见狼狈,依旧是清俊儒雅的学士模样。
十年的岁月,于她不过弹指一挥间,却在他的身上清晰的留下了痕迹,眉眼间透露着沉稳果决,早不见初遇时的胆小和懵懂。
丹墨璃原想若能安稳的陪他走完此生,好好的送他入轮回,下一世里定不会让他自小就受这么多的苦,尝尽人世变故,看透世间冷暖,来世,她定会让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被父母兄长们捧在手心里着呵护着长大。
但只怕,这一切都将是她的奢望,如若命中注定自己渡不过被压制了两千多年的生死劫,不能陪他过完此世,那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让他的下半生,以及下一世都能安稳无忧呢?
韩勨推开院门,抬头就见到丹墨璃站在桃花树下,目光十分复杂的望着自己。
那目光里有犹疑,有挣扎,还有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
他不知此刻的她在想什么,才会透露出这样的表情与眼神,他十分在意,因为那样哀伤的眼神,他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尤其让他害怕她会不会又要随时离自己而去。
“姐姐是在等我吗?”他走到树冠底下便收了伞,回望着她复杂而哀伤的眼神问道。
丹墨璃微微一愣,笑道:“你怎的又肯称我为姐姐了,这段时间里你可从未对我有过半点对待姐姐的敬重呢?”
仿佛是已隔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再次听到他的这一声“姐姐”,她竟觉得有些怀念和窝心,甚至还有些……委屈。
韩勨自身后将她搂进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桃花香气,顺着她的目光忽然看到桃花树上那几枚十多年都不曾成熟的青果,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来。
“好啊,如果阿璃喜欢,我定会时不时叫你一声姐姐……”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着:“只要那时,你能应下。”
丹墨璃被他的话生生给惊吓住,脑中想到一些让人倍感羞耻的画面,于是脸红心跳的自他怀里挣脱,瞪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说些莫名其妙,让人听不懂的话。”
“好……”韩勨心中自有分寸,见好便守,也不敢真的将她惹急了。
“阿璃方才站在这里,是在想什么?”他还是没能忍住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那一瞬间她投向自己的眼神,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没什么,不过在看这棵桃树,它造化好,如今已修成了灵,再有几年,或能成精化形。”
“到那时,那几个青桃是否也会成熟。”他抬手拨开那几丛花枝,露出那三两颗挂在枝丫间,和杏子一般大小的青桃。
记得他离家的那年,这几颗青桃就这样大小,时隔五年回来后,它们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好似时间从未在它们身上逗留过。
“不知,这几颗青桃实则是灵气所化,算是这桃树的一处命门,若要成熟,一要看时间,二需等机缘。”
丹墨璃也觉得这几颗桃子好生奇怪,她之前也栽种过满山坡的桃树,那些桃树皆平凡普通,随时节生长结果。后来她在桃园中央埋了块千年暖玉,便使得那处地方常年四季如春,气候温暖,那片桃园的桃树便也就没有时节限制,年年花常开,时时果香浓。
可院中的这棵桃花树长在普通的地界里,随说花叶会随四季转换而更替,但枝丫间的这三两颗青桃却迟迟不见成熟,也不见凋零,就这么挂着,年年岁岁不曾变动过。
“机缘啊,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即是机缘,自是要看缘分了。你可是饿了?”她望了望天色,说道:“我去厨房给你准备些午饭,你先去屋里等着。”
韩勨点点头,又望了望那几个青桃,再转向厨房时,穿过窗户的眸光不复方才的明朗,幽暗而深沉,神色变幻莫测。
丹墨璃自是不会下厨,只是她的乾坤袋里时常会备着各样美食与各式点心,这些东西存放在乾坤袋里无论时间多久都不坏,所以她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就有了收集美食的爱好。看着好吃,好玩的,都会收进乾坤袋里,等他回来时好让他虵尝一尝。
用过午饭,韩勨自觉的泡了壶清茶,是他从京都带回来的洞庭茶,这茶如今在贵人间很受欢迎,他初次尝到时就十分欢喜,只是有价无市。
“方才我见你对垣羽的病情似有隐瞒,是有什么不能与他说的吗?”
丹墨璃接过茶盏,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一双眼,连驸马爷自己都不曾发觉,你却看出了。”
“那还不是因我对阿璃太过了解了,我见你说到一半时语音顿了一顿,我便猜其中可能是有什么隐情不能让垣羽知晓的,那可能对我说一说?”
“也没什么,就是对那携有玉心之人的身份起了疑心?”
“哦,这样怎说?难不成阿璃是猜出下毒之人是谁了?”
“倒不是指这个,而是……”
丹墨璃将方才自己所怀疑血脉之事以他说了一遍,说完后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垣羽的父亲,不正是当朝的御史大夫吗?”
韩勨代头沉思了一会,心中有如万马奔腾,他也见唐翼的父亲,是很正直清廉的好官,对待唐翼更是爱护有加,宠爱无度。且两人眉眼轮廓也有向分相像,外人一看便能知晓这二人是父子,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两人无血脉牵连。
“这朱颜是寄生于玉心才能存活,所以它对玉心可谓言听计从,若是遇到有修行之术的人,能够与玉心心意相同,从而去操控那被种下朱颜的人听命自己,也是可行的。”
丹墨璃将医术上所记载的知识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证实自己所猜测的并无出错。
“那岂不是说,垣羽与他现在的父亲,并无血缘关系?”
韩勨无法想像,若是唐翼知晓了这个猜测,将会是怎样的心情。据他所了解,唐翼一直以自己是太师府的公子而自豪,虽然他在外行事随心所欲毫无规矩,对那些公子可们一有看不惯的就直接拳脚相加,但对普通百姓却礼让亲和,因为他从来不敢坠了太师府及父母在百姓间的声誉。
他那么喜欢自己的父母与兄长,若是猛然间知晓自己与他们非是亲生,毫无血缘关系,只怕他从些将会一蹶不振,再无欢喜可方言了。
“暂时先不用烦忧这些,先将他的体内的那只蛊虫驱除之后,再考虑要不要让他知晓这些疑虑吧。”
韩勨叹了口所了,只道人心复杂,眼下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听丹墨璃暂且按耐下心思。
“阿璃要如何医治?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丹墨璃摇了摇头,说道:“你安心在家等我便好,我去寻些药材,明日便能回来。”
顺道再去趟土地庙,问一问她所托之事究竟打听到些什么信息,竟能让竹槿用竹叶传讯,还叮嘱她要速去。
韩勨一听她要离家,不知原何联想到了方才她站在桃花树下那投向自己哀伤又决绝的目光,心里一下子就慌得厉害。于是他一把按住她正欲放下茶盏的手。
“阿璃不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不想只待在家里等你。”
丹墨璃闻言不禁皱起眉心,有些药材她并未带在身边需要回洞府内取,还有几味药材后山那处便能找到,自己一来一回顶多一个晚上就能回来。可若要是还着他,便不能御风而起。
一是担心他的身体,二是,她始终害怕当他触及到日常以外的事情后,也会生出要修道成仙的心来。每个的命数是还未出生前便已经在生死簿上有了定数的,若妄想能脱胎换骨逆天改命,不一定会成仙,但一定会受到天道处罚。
这样的人她见过无数,无论百姓还是帝王,都想要长生不老,穿上道袍,炼制丹药,以为这样就能成仙。
可修仙又怎能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呢?
有多少人最后因求而不得走了歪门斜道,堕入地狱而不自知。所以,虽然丹墨璃并不能看出韩勨的命数来,但也不想他日后因为一心想要成仙,而舍弃了本来应有的安稳人生。
有许多事她尽量瞒着他,也尽量不在他面前施法,和过多去讲那些超越凡人认识以外的事情。
“阿璃,你若再一次消失不见,我会疯的!”
“我不会消失不见的,这一次我只去后山寻药,明日一早就能回来。”
“那我同你一道去,后山我前几日与垣羽也时常去,应能帮得上忙。”韩勨将她的手握得死紧,眼神坚定的望着她,说不什么都不肯松开。
丹墨璃了解他的性子,知晓在他看似儒雅温和的外表下,有着怎样的一股执拗,凡是他认准了的事,谁也t不能动摇半分。
她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争论到最后自己还不是要答应他,索性也就不浪费心力了。
“也好,只是明白可能赶不回来,要耽搁一日了,这样你去将这清灵丸送去给驸马爷,我不在的时候,他若感觉心痛难受,就吃上一粒。至多两日,我们便能回来。”
说着,她取出那个青瓷葫芦瓶来,里面的数量她暗了一多半,只留了约有五六粒,此药的效果于凡人而言,一粒足可让百病全消,是以她不敢多给,怕会给韩勨无端如来祸端。
韩勨并没有接过药瓶,而是幽幽的望向她,说道:“你不会乘我不在时,偷偷走了吧?”
丹墨璃简直要被他这番过于孩子气的言论给气笑了,才觉得他稳重,怎么就又变了呢?
“我自然不会这么做的,我答应过你的事,可有失信过?”
韩勨也明白她只要是答应过自己的事情,都不会失信。
无论是初遇时,答应每年来看望自己一次,还是后来答应他守在这院子里,等他回家。许是自己的能力远在她之下,所以即便她事事皆依从自己,却依然不能让他安心。
“没有,阿璃答应过我的事,做不皆失信过,可是……”他将她搂进怀里,轻声低语:“可是,即便我已经将你抱在怀里了,却仍是害怕你会突然从我眼前消失,害怕我再也不能将你找回来。”
丹墨璃听他缓缓说着,心底生出愧疚感。
应该是前不久自己一句话未留便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一去几日未回的事情将他吓着了。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在他眼前施法,以往她都会房间避着,就是怕会吓着他,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能完全做到。
“那该怎么办?我与你一同前往去送药?”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我把药放在院里子的桌上,再往门上贴一封信,明日待垣羽来了,便能看到此信了。如此,你我都不用这般操心。”
丹墨璃没曾竟然还有这法子,再一想反正如今会不请自来这小院的多半也只有那位驸马爷了,也就同意了他的法子。
韩勨转身去写了封信,信中说明要去为他寻药,院中桌上的药若有不适但服用一粒救急,慢则两日就能回来。
将信放在信封里,他又将信封贴在门上牵,便一手撑着伞,一手拦着她,走进细雨里,往青山绿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