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这道理古来有之,韩勨自小熟读诗书,通晓史今,必然听过,也懂得其中的道理。但他到底为一界凡人,孔孟之理再是熟知,于道门修行一途却知之甚少,自然不懂得这有违天道天规的厉害之处。
只是,他心中对于丹墨璃所生活的世界存有旺盛的好奇心,始终想一探究竟,奈何每每说到关键之处,丹墨璃总是深讳莫测,闭口不谈。
殊不知,她越是闪躲避讳,越是加重了他的好奇心。他想更多的了解她,就必须要走进她的世界里,看一看她说过的风景,走一遍她行过的山水。
是以,这几年在京都韩勨借着翰林院学士的身份,私下里收集了不少有关此类的古籍书策。也曾多此往寺庙道观听书讲经,探问过京都里修行的那些道家大师,得道高僧。然而他所得到的回复无一不是,人妖殊途,切不可擅动妄念,若有痴缠不清,势必于哪一方都不会有好下场。
韩勨起初也惊恐于自己的对凡墨璃执念与贪恋,他心知这样的想法是错的,要不得的。所以在外五年间,思念之情再深也不曾回来过一次。一是朝中有规矩定着不许官员随意擅离职守,再有就是,他也想尝试看看,与她分别的时间久了,自己能否将她从心里连根除去,让彼此都能回归到正确的生活里。
他也曾质疑过对她执念究竟是出自于何种情感,也许自己对她只是一份亲人间的依恋,她不过在自己最需要温暖与关爱的时候恰好出现,给了他所需要的一切。
假使她换个时间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也许就不会对她生出这么强烈的占有欲。
为了能纠正这份畸形的情感,那段时间里,他任性而疯狂的放纵着自己,整日里穿花弄蝶,留连欢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一般的不知今夕何夕。每日里私信情书往来不绝,这些信即有来自高门闺阁之女,也有来自青楼楚馆的才女佳人。各式模样的美人他也一一亲近过。可每当想要再近一步时,脑中就会浮现出她娴静的坐在桃花树下,于夕阳晚霞里等他归家的倩影。
夜深人寂时,这道倩影总在他的梦境里穿梭不定。
她回眸间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的心,让他深陷在无边无际的思念里,不可自拨。她的每一种表情,每一个眼神,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如刻进心底,依晰如昨。反观那些白日里自己才见过的佳人贵女们,只是转头时间,竟连眉眼是何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思念让他疯狂,在暴风骤雨的夜晚,一场酩酊大醉后,他在瓢泼大雨里再一次正视了自己的心。
她是姐姐,也是自己心爱之人。
是妖,也是妻。
呵,人妖殊途吗?
那若是两人皆为妖,岂不就能相伴到永生永世了。
那一刻,头顶紫电划破半边天,一瞬间照亮夜空,仿佛也为他迷茫多年的心,找到了一条出路。
这,便是韩勨此次回来的真正目的。
其实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寻得了办法,只是操作起来难度过大,单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完成,所以才静下心来守在京都里,一直等着时机到来。
如今,老天助他,这个时机终于被他等到了。
有当今最有权威的皇家势力相助,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呢。
不过,在目的未达成前,韩勨必须得紧守心底的秘密,暂时还不能将他密谋了这么多年的狂妄想法告知于她。
若是被她提前知晓了,一定会将她吓跑,若是找不着她了,自己该如何是好呢?
所以,眼下只需等待时机成熟,一切尘埃落定后,到那时他与她已无再异分,她也就不能如先前那般轻易的将自己抛下,天涯海角独自修行了。
“阿璃现在不肯唤我的名字也无所谓,因为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永远的将我的名字刻在你的灵魂里,永生不忘的。”
丹墨璃浑身一震,她方才分明在他的眼底看到一抹决绝之意,似疯似癫,可再想细看分明时,他的眼底却只余无尽的温柔爱恋,与勾人的缱绻旖旎。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她猛然抓紧他的手,追问道:“你这次回来,是为着什么事吗?”
他这次回来后的一言一行都太过奇怪,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周身总是似有若无的笼罩着一团阴鸷之息。这一些使得丹墨璃不得不怀疑,他此番回来,定不是简单的省亲。
韩勨贪恋的深吸一口她肩窝处的香气,淡淡的桃花香萦绕鼻间,勾着他的心,苏痒难耐。
他低声回她:“还能为着什么,自然是为着你了。”
丹墨璃并不全然相信他的话,真是为着自己,为何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选在她将要渡劫时回来。
她不禁想到玉清上神给自己的卦象的批注,“生死不可知”。
这句话一直如尖椎般扎在她的心里,让她时刻惶恐难安,如今再串连到他突然归家的行径,让她心生猜测,自己的这一生死劫,定然与他有关。
可是,她猜不出,如今的他在想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无法从他的表情或是眼神动作中猜测到,所以,也无法预料到,日后他将会对自己有着怎样的影响。
“听着,若你次此回来真为着别的事,不防同我说清楚,不论再难的事我都想法为您办成,你万不可自行冒险。”
若他便是自己的生死劫,那面对将要到来的一切苦痛与灾难她也毫无怨言。
“阿璃多想了,我次此回来,许就不会再走了。”
“不走了?那你的官职呢,要如何处理。你宗族里的长辈会同意你这般任性糊为?”
他是整个村子,和家族的荣耀,有他在京都或多或少,都能为这个村子带来一些庇佑,所以,她不相信,对于他的任性这举,那些将家族荣耀看得比天高的老人会同意。只怕是要开祠堂,请禅宗家法的可能性都有了。
“再高官职,也比不过阿璃在我心里的位置。我不想同你再分别了,既然您不能随我去京都,那我便留在这里,一直守着你,不好吗?”
他撩过一缕柔软的长发在指间缠绕不休,眉眼间欢笑得像个寻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好多年前,他就想这么做了。一边抱着她入怀,一边把玩着她乌黑莹亮的发丝,彼此依靠在一起,轻声说着心里话。任桃花落满全身,不去管世间的是是非非。
“至于宗族里的事,我已经都打理好了。这些年,我让家里送了几个聪慧又好学的孩子到京都,我帮衬着让他们都步入了仕途,如今我已不在是家族里唯一在京都里做官的人。所以,即便没了我,也不会于家族有任何影响。”
他早已做了周全的准备,连身后事都计划安排好了。
“你为何要这样做?学有气成,为天下百姓谋福祉,难道不是你一直来都引以为荣的事情吗?为何会突然要辞官,可是在京都遇着麻烦事了?”
丹墨璃见不得他一脸赴死的决绝,心里乱得很,怕他遇有不测。
韩勨只是对她柔柔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拿过那件嫁衣,往她身上比了比。
大小正如他所料那般,她穿上再合适不过,他看着怀里被艳红的嫁衣映衬得更为白皙柔弱的人,心中十分高兴。
“这件嫁衣你可喜欢?”
丹墨璃无言的凝神着他好一会儿,发觉他是真心不愿与自己再聊下去,也只好无奈的叹息。
罢了,他即不肯说,应该是真的遇到了不愿让自己的事。稍后得空,她自己去往京都走一趟,探查一番。
定下心思后,她咬着牙关按耐住焦躁不安的心,低头看了眼挂在自己身上,华贵而艳丽的嫁衣,很是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这嫁衣精美华贵,一整套下来,堆纱层层叠叠,虽繁复却不见厚重,反而轻盈飘逸得由如霞云。
“这件嫁家是我请了上京内最好的绣娘,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方才缝制而成的。你看,这嫁衣上的桃花是不是有其特别之处呢?”
韩勨将衣裳铺平在桌子上,抚过朵朵鲜活如新的桃花,满脸骄傲的望着对她说道。
丹墨璃倾身向前,挨着他左右看了又看,这绣花确实精功细巧,惟妙惟肖得好似将屋外桃花树上刚开盛的花朵直接粘在了嫁上,美艳绝伦。
可她并未曾看出这嫁衣除了美艳华贵外,还有其他的特别之处来,只好摇了摇头。
“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来,这嫁衣除了好看外,有何不同之处。”
韩勨听了也不见生恼,而是轻笑起来。
他就猜到,依她单纯的心性,想也是看不出来这上面所绣桃花的弦外之意来。
不然,这么多年来,她如何能看不出自己的心思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