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历历在目,她从血淋淋的教训里学会了逃生技巧,与警惕之心。
许是过于沉寂在往事里,她心神不禁散漫起来,未能敛住周身强盛的灵力,于是那些小鱼虾们被她溢出的气息于惊得躲在四下里瑟瑟发抖,不敢过于靠近,又忍不住藏在大网底下以求助的眼神偷偷望向她。
她有些烦闷,但转头想了想,总归是同族,总归是性命,就也未有多虑,懒得动手,她只是甩了甩尾巴,轻易便撕裂了那不知害了多少水族的大网。
一瞬间,被困在网里的鱼虾快速四散逃窜,而几个初有灵识的在逃离大网后,又回头望着依旧卷缩在网里的她,似识疑惑她自己为何不逃。
她不禁心下冷嗤,这小小的网又岂能困得住如今的自己。
只是,她放走了它们,那些靠捕鱼为生的渔夫只怕今日就要没饭吃了。
修得灵识,能够参道悟性后,她便明白了世间一报需得一报还的天道理念。
那小鱼虾们见她并不理会自己,它们也不敢言语,虽说不识得对方是谁,但就那身霸道灵盛的妖气也不是他们能直视的,于是便赶紧转身离去,唯恐惹得对方心下不快,再一口吃了自己,那岂不死得冤枉了些。
待那些小鱼虾们四下里散去后,水下终于恢复了宁静,而她依旧盘在大网上,不想动弹半分,只抬头观天,清闲自在的看着天际的云倒映在晃悠悠的河面上,被风吹皱,打散。
她隐隐能见得在云中飘身而过的各路仙人们,望着那些来往繁忙的身影,不禁想着,何时自己才能如那白蛇一般修得仙籍,入得天道庇佑。
难不成她也要学那白蛇,以报还恩情为由,入世寻个凡人嫁与其纠缠一世才行?
怎奈何,她纵然想归想,现实却是自己在尘世里并没有什么恩人可寻。
那白蛇是何其有幸,能于性命危在旦夕时,得他人相助。千年后还能再借着这因果,修得正身。
不似她这般,死生都是孤寂清冷的一人。
夕阳残了,寒鸦回巢,可见银钩升于东方天际处,渐起渐亮。
她百无聊赖的在此候了半日,不料想最后竟是等来了个束巾青衫的瘦小书生。
岸边上立着的青衣小书生正诚惶诚恐的望向水底处,他瞧着十分瘦弱,年岁应也不大的样子。一身青布旧衫,衣襟上还摞着补丁,那针角粗陋,歪扭曲斜的样子,一看就知缝补之人并不擅于针线。
她料想,这小书生应是路过此地,不知何故被水面上漂浮的大网引到了河边,他远远瞅了瞅,看见网下盘缩着一条尺余长的小黑蛇后,他惊吓之余,不由得退了二步。
这书生的胆子比她还小,看着也不是很聪慧的模样,如此简单的便被引到了水边,若是她心中生了歹念,轻易就能卷他入水。
岸边上的小书生定了定心神后,又向水边走了二步,他远远看着水下的小黑蛇似是只有尺余长,也无甚危险,就捡起河边的一截枯树枝,捞起大网的一角,用力抖了抖。
只是接连几下,那小黑蛇依旧盘踞在网上,不曾离开半分。
他皱紧眉头,又走近几步,伸头向水下望了望。
他俯身时,她恰好正仰头,仓促间,四目相对,隔着晃悠悠的水面,只见他面色略白,唇色无血,且两颊陷落,唯清亮的双目透着落日的余辉还能将就看些。
忽的,她竟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小白蛇的相公,据这几日乡野民间的传闻,那应该是一个长得十分俊俏,很有学问的白面书生。
她觉得岸的小书生望着自己的神情似有些懊恼,也有些沮丧。
许是因为没能成功救下她的缘故,他显得有些失落和气馁,眼底的余辉也渐渐消散去。
为了不让他继续难过下去,她晃了晃尾巴,舒展着身子,离网而去,缓缓沉向漆黑的河底水草间。
西山的落日残霞,丝缕余光微弱的穿过河面,落在水草尖上。她自幽暗的河底抬头向上望去,只觉得那岸边的小书生浑身上下都透着落日的余光,瘦小的一个站在岸边,竟与那花心有些相像。
她藏于水草下,静静的与他对望着,虽知他根本看不见自己,却依旧觉得他的眼底,能映出她的影子,这离奇的想法让她觉得好笑。
于是,她便这样的隐匿在水草间,静静的目前他离开。
残阳落尽处,长庚对月宫。
绿污污的大网依旧飘浮有水面处,既然她等了半日也不见一个渔夫踪影,那便是无需再等下去了。
况且她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略想了想,就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吊钱挂在网上,这些钱财是她从河底捡来的,现在转赠给渔夫,算是抵了那些被她放走的小鱼虾们的性命。
她迟缓了要去南山访友的心,而是顺着河岸,轻悄的跟在那少年身后,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前,望着他进了村子,身影渐渐融入黑夜里。
她在河里闭目养神至戌时,待夜深人静后,她幻化成人形赤足上岸,顺着那少年遗留下的气息一步一缓来到了处灯火微弱的小院前。
那院内种了棵桃花树,已是结满青果缀枝。
她观这棵桃树只怕已在此处生了长近百年之久,树心底隐隐藏有灵气时而闪现,千古以来桃树可辟邪,而生有灵根的桃树,更可让方圆百里内的众小妖们自行绕路躲避。
但她并不惧怕这桃树,甚至有些心喜,想攀上树稍处打盹。
她隐去身形几步来至屋外树下,透过破陋的窗户只见那书生匆匆喝了半碗稀粥,即便离得远些,她也能看到那粥清晰光净的可见人影,想也是不可能吃饱。但那书生放了了碗后也并未在吃其他的干粮,就转身回到书桌前坐下,继续静心读书了。
只有豆点大的烛光幽暗不透亮,她再看屋内的其他摆设皆是十分破落的样子,便料知这小书生的家境应是十分贫寒。
小书生读书至半夜,中间又喝了两碗清水,月至中天时方才睡下。
第二日天光亮起,她盘在院中的桃树冠上,迎着日出吐纳精气,将第一缕晨光尽数揽入怀里,蕴聚精华收入内丹。
鸡鸣三遍,还未到辰时,小书换了昨日的那身青衣布衫,用旧得已经破边麻布换了几本书便出门去,也未见他吃早饭。
她不知是出于怎样好奇的心理,竟跟了这小书生一整日。
从他人口中知晓这小书生名叫韩勨,今年秋才能满十四,而他外表看上去只有十一二般。
想想也不怪他长得这般瘦弱胆小,要知他昨晚也只是喝了半碗清粥而已,若是长年如此下去,定是会营养不全,身量也长不高。
韩勨的家境十分清贫,原比她所想的那般还要清贫,他一日里只食两餐,清早饿着肚子空腹出门,去往家塾读书。好在这家塾虽也不富裕,却是宗族里开设的,对于家境清贫但却聪慧的学子也不勉强要收取束脩,还能提供一顿午饭。
于是,韩勨晌午便在家塾里用饭,饭食很简便,米饭配上白菜或是青菜,逢初一十五,或节日里能再多些肉蛋等菜。虽是如此清简的饭食,也未必能吃饱,却是韩勨一天之中吃得最丰盛的一顿了。
到了晚间,他便只喝一碗邻居送来的稀粥,那稀粥清汤寡水,越看越像是剩饭加了凉水,都没烧开过。
如此一天的饭食,就是韩勨能吃到的全部东西了,若再有,便是院中那棵桃树上所结出的桃子,但这桃子也只在夏季才有,若是到了冬季,真怕韩勨会熬不过饿死。
后来又跟了几日,她才得知那每日给韩勨送一碗稀粥的邻居竟是韩勨的堂哥。
韩勨五岁那年父亲出门行商,一去无返,据闻是夜间赶路时不慎跌落山下,尸骨未存。
母亲伤心过度,也一病不起,如此拖了二年,在韩勨七岁那年也随父亲去了,只留下韩勨孤苦伶仃一个。
自他早年父母双失亡后,便是一直由距离不远的伯父家接济照管,抚养长大的。本来伯父一家待他也是不错,到底是血脉亲情,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可自去年初堂兄迎娶堂嫂过门后,那妇人便日日枕头风,唆使堂哥样样苛待韩勨。
初时韩勨是到伯父家用早饭与晚饭,后来便是由堂兄每日送了饭食给韩勨,只是这饭食一天不如一天,这几月也由二顿省为了一顿。
这样清苦的日子一长,韩勨便越发难以生计。
跟了小书生这几日,她渐渐从其他村民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知晓他在这村子里孤苦一人,日子艰难不易,却仍旧一心向上,秉性良善,心底不禁生出一丝不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