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所以,就算待他千般好,在他心中自己也属异类。所以,为救他的同类,就非得要至自己于死地不可。
桃佴沉默半刻,对于老道的话他无言以对,苦笑道:“是啊,我怎的忘了,他可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为了能救治一县的百姓他如何做不出这些来?”
“你能想明白就好。这冤有头,债有主,你心有不平也别记在老道身人。”
“呸!”桃佴起身挺直腰背,对老道喝骂道:“就凭你这老匹夫也妄想收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桃佴将所有灵力凝结,注入矅光剑上,使得剑身萤光闪烁,随着灵力的增加,剑身的光泽也越闪越亮,剑身浮现出一道咒纹。那咒纹腾然浮起,宛如一条萤光闪烁的灵龙,一左一右交互缠绕在剑身。桃佴只觉手中的宝剑倾刻间有千钧重,他用尽全力挥剑砍向脚边的捉妖阵。只见剑光闪过,捉妖阵如碎裂成片,转眼消失不见。
老道瞪圆了眼,被剑光显现的煞气所震慑,僵身立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时,一声尖叫冲破小院。
“破阵咒!”老道反应慢了一步,被剑气划破道袍,一道剑气没入胸口,他顿时口吐鲜血,被打出一丈外,撞倒院墙,再跌落地上。
“你究竟……你究竟是何人?”老道一边咳着血,一边粗喘着气问向桃佴。
破阵咒,乃道家不传之秘法。据传此咒出自上古某位大神,专为克“洪荒八阵”而生。虽然传至今日法力大减,但出自上古大神之手的东西,法力再小,与他们这些凡人而言也是威震天下的宝物。
此阵法早在人间失传近千年,如今还拥有破阵法咒诀的皆是底蕴浓厚的名门道派。世人传言,凡拥有此咒法,极可能破世间一切阵法结界。因破阵咒的威力大小取决于使用者的法力修为,当法力修为越高,使出的破阵咒则威力越大。
他一个小小桃树精,怎可能会有此阵法?
“你不配知晓。”桃佴举剑上前,吓得那老道连连蹬腿后挪,口中不停叫嚣。
“你若敢伤我性命,我门中所有人定会追杀你至天边,绝不罢休!”
“切!放心我不会杀你,非是怕你,只因家规有训。”桃佴如此一说,那老道闻言松了一口气,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让老道肝胆俱裂。
“但你杀我妖族无数,还服用他们的妖丹来换取长寿,此仇定要报。”
“你……你想做什么?妖敢伤凡人性命,必会……”
必会如何?老道没来得及说完,桃佴就剑抵他心口,剑尖刺破皮肤,口中低声吟诵,随着他一句句吟诵,老道脸色紫涨如猪肝色,痛苦的扭动身体,半刻后,从他嘴中吐出一颗赤红色,如鸽子蛋大小的一颗珠子。
那是集结了百来个妖灵的灵珠,正当桃佴欲弯腰接起珠子时,院门被人用力撞开。他闻声转头望去,却见楚骐长发披散,衣衫凌乱,正一脸惊恐不定的站在门口望着他。
桃佴捡起珠子看了半晌,他此刻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他转头望向楚骐,原本一向柔和的眼眸,此时眸光深沉幽暗有如藏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楚骐气虚力竭,整个人依靠在门板上,他想说些什么,但在桃佴戒备的目光下,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桃佴意念微动,一片嫩绿的叶子凭空出现在他面前,飘飘荡荡落在他手心的珠子。珠子在绿叶的包裹下碎成无数光点,如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般,渐渐消逝在天空里。
楚骐惊奇的看着这一幕,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桃佴,好似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桃佴在他惊异的眼神自嘲的笑了起来。他正欲说些什么时,身后却突然传来老道的喊叫声。
“妖孽,受死吧!”
桃佴转身闪避,却什么都没发生,他拧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一脸奸计得逞的老道,猛然间他感觉到侧边有风声传来,不及转头他本能弯腰半蹲,避过那一排风声。尽管如此他依旧感觉到腰间有被异物打中,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向腰间,一截未能躲过的铜钉正插入身体。
那是镇妖钉,一旦被打中身体就立时被束缚住,全身气脉受阻,不得动弹半分。
他身形一晃,单膝跪地。这截铜钉正是由楚骐的方向打来,他一脸恨意的望向他,再深的情意也抵不过人妖殊途。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亲自动手。
“不是我……”楚骐嘶哑着喉咙解释着,他想上前将话说明白,却被桃佴不能自制而散发出的阵阵妖气吓住。
桃佴却并不信他的话,事到如今自己若还如之前那般天真,那才是真的愚不可及。他尝试运气发力,可身体发木,他完全无法感知到手脚。不死心的再运气,却反被倒流的气血所伤,喷出一口青绿色的血来。
“呵呵,妖就是妖,连血的颜色都与我们凡人不同。大人,此妖不除,恐会连累全县百姓,这瘟疫肯定也是此妖带来的。老道这就收了他,为百姓除害。”
“你胡说!”楚骐高喊着,见老道举剑就要斩杀桃佴,他瞋目裂眦,剑起一旁的掉落剑就砍向老道。
老道未曾想楚骐会来这一着,退回几步,楚骐双手提着剑挡在他与桃佴中间,不准他靠前一步。老道怒极,却不敢伤楚骐,他可以杀妖无数,却不能伤及人命,不然死后阎罗殿前,他不好交待。
楚骐见老道不敢伤自己,他转身跑到桃佴身边,将嵌在他身上的镇妖钉拨出,桃佴疼的浑身发抖。
“不是我……你快走。”楚骐张皇失措,扶着桃佴的手止不住颤抖,他眼下也不知要如何对桃佴解释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得不停的叫他走。
桃佴敛色屏气,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他,来不及细想他为何这般作为,就身形一闪,自所有人眼前消失。
楚骐放走了妖精一事很快就被全县的人知晓,他们围在县衙外向他讨要说法。楚骐别无他法,只得跪在县衙门口辞官谢罪。可那些人却不肯放过他。他们听信了老道的话,认为用他可以将桃佴引出,只要能得到桃佴的叶子,就能救活所有人。于是他们在县衙大门外的架起火堆,将楚骐绑在火堆之上。扬言,日落前如果桃佴不来,他们就会将楚骐烧死。
黄昏下,无数人围在火堆前,他们举着火把,每个人都用仇视敌对的目光看着被架在火堆上的楚骐。此刻他们只想用他来换取可以活命的灵药,不管这人此前为他们付出多少心血,做出多少牺牲。那投来的一道道冰冷的视线,让楚骐如受凌迟,此刻的他只想嚎啕大哭一场,但最终他只是望眼前的乡民深深哀叹。
那人不会来的,他本就以为是自己找来的道士要收他性命,此时恐怕早远遁离去,况且他还伤得那么重,又怎会来救自己。
天色一点点暗下,艳红的夕阳落尽山下。
等了一天的人群终于在此时闹开了,他们指着火堆上的人哭喊着叫骂起来。仿佛他们如今遭受的种种不幸,所有的天灾人祸都是因这人而起,他们举着火把纷纷扬言要烧死他,全然不顾念旧日情意,更是忘了,正是此人为他们筹借来了草药,粮食和过冬的衣物。
楚骐漠然的看着下方围着自己叫骂痛哭的人群,那里面有他心心念念要守护的百姓,有曾经以自己为傲的师长,亲友,甚至是家族长辈,如今他们都冷眼旁观的望着自己。
一道火光向着自己飞来,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长夜下的青山明月,终于绝望的闭上了眼。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风吹过耳畔,他闻到一阵桃花香气。
楚骐难以置信的睁开眼,他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立持剑在自己身前,他的腰间的伤还有流着血。他望那血迹斑驳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失神,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待人们反应过来后,他们却是叫嚷着往后跑,生怕下一剑劈下来死的就是自己。火堆四周立马空出一圈,有人躲在人群里偷偷扔出火把。道长说那是树妖最是怕火,所以他们才准备了火堆和火把。
有一人开了头,后面就有无数人效仿,上百支火把全都扔向火堆处,桃佴立在原地不动,剑光闪过将所有的火把打落在地。掉落的火把只余几支还留有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夜色,让人群能远远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妖孽,你尽还敢回来?”老道从人群里跳出,嘶哑的声音像风吹过枯树林十分难听。与他一同跳出来的,还有几个看着约莫三十的术士,三人成站在三个方向,将桃佴围在中间。
“你们绑了他。”桃佴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而他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你们绑了他,所以我来救他。
“再说了,你们不是盼着我回来的吗?”话里尽是嘲讽和轻视,惹得老道瞋目切齿。
楚骐眼眶发热,他被架在火堆上大半日,家中无一个来为他说情。到最后,却是这个与他对立的妖站出来,挡在自己身前。
楚骐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然后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莫要管我,你快走。他们想杀了你,好取走你的叶子。”
“我知晓。”对于这些人的目的桃佴再清楚不过,他的前生是绥山仙桃,本就比一般桃树具有灵性的多,又自小被尊上以招摇山的玉琼露喂养长大。这些年又吃了不少灵果灵丹,故而他的枝叶都拥有着世间少有的灵气,说到底他本身就是一颗可治百病,可延年益寿的灵树。
那几个术士早前将自己看作是一般的妖没太上心,但一番交手下来,他们已经察觉到他的特殊所在,所以才会骗百姓设下这个陷阱等他自投罗网。
“想走?怕是不可能了。我等已在此处设下天罗地网,你走不得了。”老道说着就将手里的桃木剑插进地下,双手合上掐了一道咒诀,口中念念有词。
其他二人也都学着他有样学样,不多时,一个比白日里更为复杂的捉妖阵以火堆为中心逐渐亮起,将立在中央的桃佴困住。
“你快走!”楚骐用尽最后的力气冲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喊道。
桃佴听到他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抱以怎样的态度对他,他暗暗低叹。早知会有这一劫,说什么他也不会独自下山来。
他挥剑斩断麻绳,轻手轻脚的将楚骐放下,神色复杂的望着他说:“今日,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以后我们各不相欠。”
楚骐诧异的看着他,沉默的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