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勨在黑暗里躲了片刻,仍是无法按压下心头的惊惧与慌乱,他只得走到水架旁,用凉水草草洗了脸,又从糖盒里取了颗莲心糖放在嘴里细细含着,直到嘴里生出一片甘苦清甜才渐渐静下乱成麻的一颗心来。
每当心里有事时,他都会在嘴里含上一颗莲心糖,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小时自己害怕或哭闹不休时,母亲都会往自己嘴里塞进一颗莲心糖来安抚他的不安。
自从父母过世后,他许多年都不曾再吃过莲心糖,若不是遇上了姐姐,他可能在去年春分时就悄然无声的病死在这个茅屋里,再也吃不上这样若中带甜的莲心糖。
想到姐姐,他的心又莫名悸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换下沾了泥沙的衣衫,他才神色如常的提着那个藏了悬黎的灯笼走出屋子。
屋外桃花树下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四层食盒,丹墨璃正从食盒里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烧狮子头,韩勨看着那个竹编的四层食盒,觉得分外眼熟,愣了一下才记起,去年姐姐每日给自己送药送饭时,就用的这样的食盒。
“这是姐姐做的?”他将灯笼挂在树梢上,望着桌子上的菜迟疑的问道,语气虽是疑问,但望着她的眼神却是肯定,这不是丹墨璃做的饭菜。
问,也不过是明知故问,还带了点侥幸的想法。
他屋子里至今还留下了两个这样的食盒一直没舍得用,因他一直以为这些都是姐姐亲手做的,所以分外珍惜。直到去年腊月里他随先生去镇子上置办年礼,偶然下,在镇上最有名的酒楼里看到同样的食盒,他才知姐姐每次给自己送来的饭菜,都是从这家酒楼里买来的。
见她摇了摇头,他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的表情,心里说不是失落还是欢喜。
欢喜的是姐姐担心他没吃晚饭,特意备下了,失落的是,不是姐姐亲手做的。不过,再想想,姐姐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仙人,又怎会下厨做饭呢。
丹墨璃从食盒里取了一碗狮子头,一碟子凉抖豆苗,一份冬瓜盅,又从下层取出一瓦罐丝瓜蛋烫,有一碗白米饭。
“等你许久不回,料想你应该被先生留罚了,回来也未必来得及生火做饭,便从镇子上的酒楼内,买了一份回来。”
在一起处久了,她多少也了解了些他的口味,爱吃荤的,但不喜辣。
“快坐下吃吧,免得凉了不好吃。”
“姐姐不一起吃点吗?”
“我用不着这些,你尽管吃你的。”
“嗯!”韩勨欢天喜地的夹起一个香气扑鼻,柔软劲道的丸子,配着白米饭吃了起来。
姐姐果然了解他,选的菜都是他爱吃的。因为有着好几年吃不饱饭的经历,所以他对食物有着难以言说的依赖与执着。即便不饿,身边也要备着点心,心情再差,吃顿美味可口的饱饭也就没事了。
丹墨璃坐在他的对面陪着他,以往他晚饭前会煮上壶桃花茶给自己,今日因他回来的晚了,也就没来得及煮茶,于是她便有一下没一下的拣着他带回来的蛇梅吃着。
看着韩勨晚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拿出帕子擦去手上淡红的汁液,状似无意的问了他一句。
“今日你在外面,可曾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韩勨还未跨进院子里,丹墨璃便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妖气,这股妖气十分腥臭,让她作呕。平常的普通人并不能闻到,但只要有一点修为的道士或僧侣都能闻到一些味道,可见这只妖物没少杀戮,且还以吸食凡人的精血气为修炼的手段,胆敢行如此有违天道意志的手段,可见这妖畜迟早晚都会被天道所灭。
丹墨璃小心的将韩勨里外里查看了一遍,发觉在他身上遗留下的这股妖气灵力尚还不稳,想来应是一只刚能化形的妖物,只怕修为连二百年都不满。屈屈不过百年修为的小妖,也敢贸然在凡人身上留下印记,当真是找死。
韩勨被她问得愣了一下,低头认真想了想,却仍是一脸茫然的摇头。
他的生活向来简单且规律,家或学堂,最远不过是去信镇子上置办书本用具,周围往来也都是同村的熟人,日子平凡普通,哪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呢。
哦,不是,他遇到最离奇的事情,便是眼前这位凭空出现,却待自己如亲人般呵护疼爱的神仙姐姐。
丹墨璃手托腮,在脑子里摅了一遍韩勨可能会遇到的事情。这并不复杂,他是一个极其简单而又纯粹的少年,能去地方只有家或宗祠学堂。
从家往学堂的路他每日都要走一个来回,且这条路她也走过,周围十分干净,即使有那么一二个精灵,也是与人无害的善类。所以不太可能会在上学的途中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学堂又设在宗祠内,自有家族里的祖宗神位守护着,像这样一个不过百年修行的妖精,是不可能进得去有十数代先人守护的宗祠。
于是,她思来想去,唯有去往后山坡为自己采摘这蛇梅时,才极有可能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到这里,丹墨璃心底涌上一层杀意,此处虽远离她所归隐的山林,但细算下来,也算是她的山头地盘。
竟然在自己的地界上出现了此等敢违天道律法的妖畜,她必得要除之,且还要除净。
“你仔细回想一下,今日在后山坡那里,可有遇到什么异常的事情?”
丹墨璃将范围缩至后山坡,经她一提醒,韩勨还真想到一件事情,原不是很在意,也就没放在心上,但经姐姐这么一提醒,他忽然一怔,竟觉得背脊微微发凉。
“遇到了一只乌龟,浑身是血的躲在草地里,我原以为它受了伤,刚想上前查看,哪知它却一直后退躲着我。后来乘我不防,它就逃进了河里,我见它四周的水都染红了,身上却无一丝伤痕,也觉着奇怪呢。只是回来后,看到姐姐的风铃一时过于高兴,就将这事给抛之脑后了。”
“它看到你靠近便逃了?”若寻常人也就罢了,但韩勨身上留有好的灵力护身,一般稍有灵性的动物若是有伤在身,只会向他寻援,而非闪身逃躲。
“嗯……”韩勨点点头,“我当时也觉着奇怪呢,姐姐你看,我长得也还算好看吧?怎得会连只乌龟都能吓跑呢?”
韩勨摸着脸,凑近了她,眼神忧郁且伤心的对着丹墨璃哭诉,他现在越来越容易和她撒娇装傻了。
她看了看眼前正万分委屈的少年,心下无奈的叹息一声。
“不用在意,它们不看脸的。”很是敷衍的安慰了一句,但韩勨听了却很高兴,姐姐没有反对他说自己长得好看,这就说明,在姐姐的心里,自己确实长得很好看。
午夜,天地间万籁俱静,唯有风吹过的声音,在耳边娑娑作响。
丹墨璃听着屋内传来了韩勨绵长的呼吸声,从树梢上落下,看了眼半开的窗户,走上前将窗户关紧,为了怕他热着,她特意捏了个法术,将屋内的一盆水凝结成冰,远远的放在床旁边,这才将窗户严丝合缝的关上。
今夜是朔日,一弯新月早已落下山头,夜半后天色渐阴,成片的黑云遮掩了星空,一眼望去,整个村落没入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丹墨璃坐在树下的桌子旁,一时无所事事,便摘了朵桃花吃着玩,一边吃,一边冷笑的凝视着黑暗里的远处。
心想,今夜果然是吸血杀/人的好时机,那才刚化形的小畜牧胆子竟比自己想的还大。
自丹田之域大成后,她便习惯了时时收敛妖气,将所有妖气隐于丹田内一丝都不曾外露。除非是修为在她之上,否则轻易感知不到她的气息。是以,即使她与韩勨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半年之久,韩勨的身上也未曾沾染上过一丝妖气。但她终究是拥有了三千年修为的大妖,虽未曾成仙,但若按修为灵力来较量,她的功力也在散仙之上,韩勨虽未沾染上她的妖气,也沾上了一点灵气。
想那小妖今日傍晚未敢直接动手也是因忌惮他身上的那丝灵气,原想它因为害怕而不敢寻着味道找来,岂料,它胆在包天,连她的人敢起枉念。今日她定要让这畜牧魂飞魄散。
不多时,她远远的就便闻到了空气里传来一阵一阵让她作呕的腥臭味,与韩勨今日带回来的味道一模一样。但那味道只是远远的观望着,不敢上前。
她本想待明日韩勨上学堂后,亲自前往后山坡里查看一番,谁能想,那小妖自己作死,急不可耐的送上门来。
她隐去身形,立在桃花树下冷冷的看着那妖煞黑而腥臭的妖气缓缓走近院子,走向根立在地上,与人一般高的竹杆前,它绕着那根竹杆走了一圈,嗅了嗅味道,忽然一口咬向竹杆,那竹杆随即断裂。
她一见此状,愈发气狠了,宽大的袖摆用力一甩,那妖畜立马现了原形,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吱吱”的叫个不停。
她走上前查看,发现那妖畜并不是乌龟,而是一只王八精。
但无论是乌龟还是王八,丹墨璃都厌恶之极。
“孽畜好大的胆子,竟敢以吸食人血精气来修炼!”
那趴在地上不停划拉着爪子企图逃脱的王八精一听这声音,立即吓得肝胆俱裂。
它识得这声音,那是这一方妖界霸主的声音。虽未修成仙身,但地仙以下修为的各路仙人,遇到她,莫不敢不听从她的号令。
今日它遇到这位妖界莫敢不从的霸主,小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