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无边的深暗里,周身原被刻意收敛住的光芒也随之柔柔的散发出来,以龙鳞化成的九重乌纱裙有淡金色光华透出,如清波荡漾,在这个层层黑水包围的深暗里显得尤为惊艳夺目。长及脚踝的青丝只简单挽了个发鬓,用一根同色的黑玉簪固定住,一枝盛开的并蒂桃花簪在发间,娇艳的粉嫩在此处更是亮眼。眉心间那独有的一点玄月的神印,彰显出她如今已入神例的高贵身份。
而随着丹墨璃的身影在黑水里愈发清晰的显露出来,祝兮的神情也随之愈发癫狂,她的目光死死的盯住她,嫉妒,羡慕,不甘,疑惑,这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三千发白散在水里,随波摇曳,满眼是彷徨与极度的不甘,以及强烈到无法让天帝直视的恨意,此刻的她也再不是天帝印象中那个高贵清冷的空桑山仙子。
在距离祝兮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丹墨璃全然不将她的疯狂放在心上,冷着脸漠然问道:“你方才的话,是何意?”
什么叫做天意想与她做个交换?
如何交换?
她,又能交换什么?
祝兮嗤嗤的笑了起来,轻轻勾起的嘴角斜眼的看着这位让她嫉妒到发疯的妖神,以一种近似魅惑的声音说道:“这便要问你自己了。你想要得到什么?又原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你肯点头,就什么都能拥有。”
丹墨璃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说着,拧起眉,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眼祝兮,“当初你是如何与天道做的交易?”
关于这一点,她心底一直怀有质疑。祝兮当年不过只是巫族的少司命,她哪里会有通天能力敢与天道做交易?这其中必然有所隐瞒。
祝兮终于收起愈加疯狂的笑声,扬起下巴满脸的骄傲,回想起过往她的眼底闪出惊人的光泽。
“当年去往临渊海的可不止东皇太一一个。”看了眼面目表情的瞪着自己的东皇太一,她讥笑一声,接着说道:“我要比你幸运一点,在临渊海深处见着了那扇门。可惜,却始终进不去。若是我当年能进入归墟这世间哪还有你们这些上神的立足之地。”
东皇太一负于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尽管心底无比想手刃这个祸害了自己兄长的女人,可面上却是云淡风清。他微微挑起眉,状似毫不在意的说道:“哦,原来你当年也去临渊海,还找见了扇门,那你又是为何进不去呢?”
祝兮原本骄傲的神情顿然僵住,眼底露出一丝难堪。
东皇太一见状,心中明了,他冷笑道:“可是因你身份不够格。”
说的是询问的话,但语气却无比肯定。
你没这个资格。
当年他也曾说过,你不配站在兄长的身边。
这话每每想起犹如尖刀扎在心上,比任何天罚都更能让她身不如死。
“你胡说!当然不是!”祝兮被他话精准无误的戳到了痛处,声音立马尖锐起来,“不过是因为我没有打开那扇门的钥匙,才不得进入。”
她却不知自己急于辩解的语气反而证明了东皇太一的猜想,那扇门并非是对谁都开放,只是他依旧想不通,当年自己苦寻不见,这女人却又是为何有幸见着了?
“当年,你究竟对兄长做了什么?”
思来想去东皇太一只想到一种可能性,顿时他杀意毕露,步步逼近。祝兮却直视他凌历的目光,淡定自若。而生命深处那一段她唯一不敢轻触的回忆瞬间清晰无比。
当年她怀着对帝俊的一腔爱慕跑到妖族,她从大司命那里偷听到帝俊带回一件世外之物,那宝物可助凡人飞升成神。所以她找到帝俊,求他将那宝物赠予自己。
“只要我能飞升成神,就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了,这不好吗?”
面对帝俊无情的拒绝,她惊愣,痛苦,难以相信他竟然从未喜欢过自己。
帝俊站在山崖之上,背对着她望着无边无际的蓝空,“我不过是见你被大司命驱逐,过于可怜,才为你出声。”
身为上神,所出之言再细小轻微也是神喻,不得违抗,大司命遵神喻只好将她留在身边,却不敢再教授她任何巫术。于是,在不周山下的那段时日,她每日都去寻帝俊,因此她身负神喻,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或失礼的事情,神山下的仆人都会对她的行为选择性无视。帝俊见她玉雪聪明,便传授她一些无关紧要却能护声的法术。如此约有两年的时间,那两年是祝兮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然而那一日帝俊忽说感应天道召唤要去一个地方,不知何时归来,她十分害怕,哭闹着拉住他不放手,想要跟他要一起去。
“你走了,大司命肯定会将我驱逐,把我撵走。我到时也是无处可去,不如现在就跟在你身边。”
帝俊之所以会在不周山下闭关静修,只为心底那道忽隐忽现的声音,如今好不容易能清楚感应到天地召唤,他自知到了要完成自己使命的时刻了。他要听从心底的声音前往一个未知的地为,如何能带着一个巫族的小丫头。
“你放心吧。我已然发话,她必不会再撵你走的。”
“可……可是,他们会趁你不在时欺负我,会孤立我。我害怕。”
对于她的胡闹,帝俊有些哭笑不得,他屈指轻弹,一点微光没入她的额心。毫无所觉之下,帝俊赐予了她一道自己的神力,这道神力能护她终身,还能助她修行。是以,即使自己不在,她也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对于她的心思,帝俊并非毫无所察,不过,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他已能感觉到来自虚空里的声音,他即将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待祝兮醒来时,帝俊早不知所踪,她感觉到自己气息的变化时欣喜若狂,不知是她,大司命也感觉到了她的变化。虽然她想不通堂堂上神为何要对一个巫族的少司命如此上心,但事以至此,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大司命所能改变的。
所幸朝供结束,她也借助神山下的灵力再次与已飞升天外天的十二祖神取得沟通,再一次为巫族乞求到了祖神的庇佑。未来至少十年,他们可以不必再来,希望上神能忘了这个少司命的存在。
然而,大司命想不到的事,不仅只有她与巫族十二祖神取得了沟通,远远守在阵外,为她护法的祝兮竟然也借助神力隐约感觉到了神意。所以现在还不能完全感觉到,但之后她只要勤加修行,总有一天她能代替大司命。
祝兮跟随大司命回到巫族,与去时不同,再归来时她的身份变得无比尊贵,仅次于大司命之下,便是族长见她到也须客气三分。原本还有几位少司命与她一道争夺继承大司命的位置,但因她身负神喻,又怀有一道神力,另几位压根争不过她,最后只好默然退出。这一切的发生超出了大司命的控制,她对祝兮的野心知晓的一清二楚,可苦于她无力阻止,最后也只能对她严加防范,甚至不惜与族长翻脸也要拒绝她靠近祭坛。
祝兮并不着急接手大司命的位置,她正慢慢将帝俊赐予自己的神力转化为已用,有了这道神力加持,巫族内的那些巫术她只看一眼就能完全领悟,如今已能信手捏来。只有一件事令她意料不到,那就是帝俊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这期间她与大司命曾再去过一次不周山朝供,打听过后才得知,原来那几位往日与帝俊相熟的上神也是毫无音信,遍寻不着帝俊的踪迹。但好在帝俊身为应天地召唤而生的上神,无论生死天道都会示警,如今并无音信,也能证明他定是安危无恙。
这一日夜晚,晴空,无数星斗在夜幕下排列而阵。西方夕阳未尽,东方月宫已出。日月相对,间有五星串成一线,北斗七星与南斗六星分列两旁,交织成一道十字。十字之下,是巫族设立万年之久的祭坛。
大司命觉得这是能得的时机,她开启祭坛,向天祝祷,要为巫族祈福。
原本身为如今唯一的少司命,祝兮应当在祭坛下护法,但大司命却言她已来日不多,这一生有几件错事要向祖宗改过,找借口将祝兮调开。
祝兮很是好奇大司命究竟有哪些错事需要悔过,如今心她的修为即使不在祭坛下也能听到大司命说话的声音,所以就偷偷躲在石柱后准备偷听。
她以为会听到大司命的悔过,没曾想却听到大司命正在借助祭坛与星空的力量向十二祖巫告自己的状。
“祝兮的所作所为来日必定会给巫族召来无端的祸事,我已能感觉到祖的召唤,可我不放心将大司命的位置交付给一个野心勃勃,会给巫族带来灾祸的人。如今帝俊已回,听闻他带回来的世外之物可使凡人飞升为神。如果他将此宝物用在祝兮身上,那毕将给巫族带来灭族之祸。是以,身为巫族的现任大司命,我以毕身之福德,乞求祖能在此前结束祝兮的生命。以保巫族未来能够安危无恙。”
石柱之后,祝兮听着大司命一次又一次的乞求,细白的五指深深插进掌心内,鲜红的血顺着指缝一滴滴落进脚下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