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的目光与韩勨隔着五光十色的结界遥遥相触,瞬间就被他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所刺激,心脏骤然缩紧带来的痛让她失了理智。
这个人,就算失了记忆数万年,神魂破碎成数千片,也从未断过对自己的厌恶。
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两个被自己扣下藏匿的神魂碎片,他们也用同样厌恶的目光冷冰冰的望着自己。
他眼底的嘲讽,轻蔑,厌恶,从不加掩饰,仿佛无数支得箭从四面八方射向自己,让她千疮百孔,
为什么要如此对自己,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造成如今这一切,也全是他逼的。
当年……当年若不是……
回想起当年,少司命恨入心髓,怒火取代了理智,她心中对他杀意顿起,抬手化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刺向韩勨心口。
在众人眼里他如今不过只是一个擅闯天门的凡人,死不足惜。
韩勨瞪大双眼,一时反应不及。随后就看到丹墨璃出现在自己身前,挡下疾速而来的匕首。
乌金长剑从旁闪出击落匕首,一道火光划过,匕首转瞬消亡。长剑却不曾停下,调转方向,朝着天门里的少司命笔直飞去。
锐利的剑呜声划过长空,带起一阵迅疾的风驱散云海,众目睽睽之下长剑穿过天门的结界,带倒几名守门天将,长驱直入,最后来到少司命眼前。
剑锋定在少司命眉心,银制花冠微动,及肩流苏被剑气销断几根。
周围的一众天将皆愣在原地,直到天钟示警才反应过来,迅速提枪跑上前来。
以剑为中心,一丈之内,再无人能前进半步。
这一剑所带来的杀意撼动天帝,惊乱天界。
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敢在天界持剑杀人了。
便是冥主九幽也不过是来闹了一场,虽然他语带嘲讽,咄咄逼人,让一众上仙不敢抬头,却不也曾真的动刀动枪。
少司命曾说过,他们都要想她死,却也不曾真的动手。
但今日,有人在天界,天帝的地盘上,持剑欲刺杀她。
众人惊慌之际,少司命却淡定不已,一双细长的狐狸眼越过长剑,望向天门那位近日新封的妖界神尊,世间最后一条滕蛇。
就是她,当年抢了原本属于万夜的东西,阴差阳错之下获得了东皇太一传承。
“你今日救他,来日定会后悔。”少司命语气漠然的说道,心中却在想,为何当年自己一时心软没能杀了这条滕蛇,如今想来,她后悔万分。
白云深处一袭乌纱儒裙翻飞舞动,显得格外醒目。而更加醒目的,是她眉心处的一点玄月的红印,此刻正金光涟漪。
那是神尊才有的印记,是位于众仙家之上的证明。
丹墨璃广袖轻扬,将韩勨的神魂收进广袖内,小心护住。她挺直腰背,几步走到天门外,冷若冰霜看着天门内的少司命。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都对彼此了若指掌。
“你敢对本尊说三道四,好大的胆子。”话音未落,长剑又进一分,少司命的眉心立即现出一条浅浅的血线。
如今的丹墨璃位在神例,她尊贵,高傲,目下无尘。
目光所及处,守门的的众天将无一对她行礼,她冷笑一声,神威压制下,无人再能立起。
“好一位神尊,果真今时不同往日了。但你觉得自己真能永远都是神吗?”少司命同样被压制,双膝及地的痛,抵不过心头的屈辱。
身上的银袍十数万年不曾沾上尘埃,此刻也随她一同跪倒地上。
“你不能确定本尊能在神位之上坐多久,可本尊却能十分肯定,你永远,至死,都只是巫族的少司命。”
丹墨璃下巴轻扬,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少司命,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道。
若不是这个女人,东皇太一何来后面的这些手段,或不是东皇太一设下的计谋,自己与韩勨又怎会走到如今的绝境里。
若最后结果真是那般,她宁愿与他相忘于江湖。
少司命脸色苍白,她不得不承认,丹墨璃的话直中她的要害。
生不得,死不得,她永远都只是巫族的少司命。
可巫族早就覆没了,无论是少司命,还是大司命,世人都不再需要他们。她被天地所弃,世间无她容身之处。
所以她才恨,恨这世间一切。
所以她才要报复,让整个天地给自己陪葬也是极好的事情。
两人相望无言,却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都想杀了彼此。
丹墨璃已从暴怒中冷静下来,她明白眼下还不是与少司命正式撕破脸的时候,她能让一众上神对她束手无策,自然是有所依杖。
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丹墨璃心中暗想,原来这就是天门。她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巍峨辉煌的天门,以前只觉得这里高高在上,是自己可望不可及的地方。如今再一看,不过如此。
这里也会藏污纳垢,也是个处处要讲情面,要精于算计地方,与凡界其实并无异处。
看过了,她已不再心有向往,丹墨璃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长剑低吟,尖锐的剑鸣声刺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而后长剑随她的身影一同消失于云海深处。威压骤失,看守天门的一众天将才得已起身,他们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百年前丹墨璃渡劫成功,六界众生面前亲自被天道封神后,也让许多人看出受天道之意封神,与被天界授命为神,其在本质上存在着天差地别。别的不说,就是这压在头顶的神威也不一样。
韩勨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身处桃林之内,下意识觉得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梦。但看到丹墨璃投来关切的目光时,他明白那些并不是梦。
“觉得如何,有没有被伤到。”虽然她及时挡下那柄匕首,但所造成的余威还是不小,她很担心身处中心的韩勨会被波及到。
韩勨感觉身体一切都好,未曾受伤,只是有些疲惫。
“头一次神魂离体你就跑得老远自然会觉得累,把这个护元丹服下,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守着韩勨睡着后,丹墨璃独自来到冥殿。
有件事一直盘绕在她心中许久,如果不问个清楚,她实在难以安心。
九幽原本正在白烟凝聚的小桥上观赏着黄泉里的红莲,见她来了,眉轻挑,眼尾的红莲纹流光熠熠。
“听说你正在天门外大展神威,怎么有空来冥殿。”九幽边说边往内殿走去,轻快的语调说明他此刻心情十分愉悦。
“只是一时气急,想给她个教训罢了。”丹墨璃在下首位坐定,心中牵挂着韩勨安危,不再与虚与委蛇,开门的说道:“她的事以后再聊,我这次来有一事要与冥主确定。嘉荣究竟是东皇太一的化身,还是说,他只是一个傀儡?”
鬼仆奉上香茶,迅速退下,行动间不发出一丝声响,像一道安静的像子。
九幽端起茶杯的手定了一下,眸底冷光乍现,又无声收起。
“你怎么会有这个疑惑?”
“自然是有所察觉,才有此疑问,希望冥主能明确告知于我,嘉荣于东皇太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是担心他,还是在担心你自己?”九幽并不直面她问题,反而是暗中端详她的神色,心底猜测她察觉到了什么,这样问的目的又是什么。
丹墨璃直视九幽审视的目光,坦然的说道:“我的结果你们早已告知了我,我也不曾对此有过丝毫怀疑。只是嘉荣的结果,你们并不曾详细说过。若他只是东皇太用来养神的傀儡,那他最后的结果只怕还不如我。”
九幽不语,沉默了约有大半柱香的时间,方才一声长叹。
“这一点你无须怀疑,本主敢与你起誓,他就是东皇太一。”九幽放下茶杯,甚为怀念的说道:“东皇与我是一道长大,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自第一眼瞧见便能确定,他就是东皇太一本人,而非傀儡。”
想了想,他又多加了一句:“他与你不同,你大可放心。”
得到明确的答复后,丹墨璃终于能安心。盘绕心头的种种阴谋论也全都消散,能保证韩勨不灭不散,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多谢冥主如实告知,尽管放心,我答应诸位上神的事,自然会办到。”起身行礼,丹墨璃说完便转身要走。
九幽从未怀疑过她的诚意,毕竟她对那人的情意他们全都看在眼里。
唉,也不知这算是缘,还是孽。
“东皇对你有所亏欠……”
然而不待他将话说完,丹墨璃便打断了他,“无所谓谁亏欠谁,若非是他,我早在三千年前就死在万夜手的里,也不可能有如今的成就。我能入神例,自然也是沾他的光。不然,我一步一步修炼下去,都不知那年才能成仙。”
对此,她心知肚明,说不曾怨过是假的。可她也明白,前因后果,她能得东皇的传承,就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这个代价,一定不能是韩勨。
回到桃林时,韩勨刚刚睡醒,精神好了许多。
丹墨璃将从冥境带来回来了棪朱果让人洗净后端上来,放在石桌上,映着落日晚霞,果子艳红如晶莹的宝石一般,看着十分可口。
“你去了冥殿?”只看一眼,韩勨便认出这是出自冥殿的棪朱果,从而断定她去了冥殿。
冥殿内有两棵棪树,结出的果子似柰,名棪朱果。棪树出自上古时期,如今只余两棵被养在冥殿内。棪树需雌雄两棵养在同一处才能成活,一生只开一次花,只结一次果,一树只有三十三颗果子。待所有果子成熟后,整棵树就立即枯萎,只余两株青芽,重新开始一点一点生长。
棪树从生到死,共活三百三十三年。
不知为何,在想到这个数字后,韩勨脑海里闪现过一些散乱的片断。
一段他从未见过的文字出现在他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