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东皇太一的境况相似,冥主九幽也因多年不现于世人面前而被逐渐遗忘在了历史长河里。如今人间无数座殿观庙宇内,十殿阎罗与地藏王菩萨皆能享受鼎盛香火,却无人再记得地府之上还有幽冥之主。
然而与这些被人间推选出,需要受人间香火供奉才得已存在的仙家不同,应天地召唤而生的上神们自有他们的生死定数,这些香火有或无都影响不了他们自身的修行与功德数的积累。
况且对于早已脱离天道束缚的上神们来说,不受人间杂事的拘束反而还能落得清闲自在。是以,上古天地一战结束后,多数上神纷纷前往天外天归隐,去追寻一片清静安适。甚少会有如玉清上神,梨山老祖等上古之神还愿留在这方天地里,镇守六界安稳。
凡人不知古往,不明深浅,只识得眼前仙家盛名。可天界里的一众仙修眼界更比凡人宽广,他们心底十分清楚,即便自己在人间享受着鼎盛香火,而在上神面前无一敢放肆不尊。
那来自天道的威压,让他们时刻谨记仙与神之间终究存着有天渊之别。
这也是天帝最为不甘心的地方,因为无论他如何修行,累积再多功德数,也注定他永远跨不过这道天堑。所以,即便是在九幽面前自己也是低他一等。正因如此,天帝在收到地府十殿阎罗传来的书信时,他只能选择漠视。
九幽身为幽冥之境唯一的主宰,名份上虽是上古遗神,但身份上却依旧是正神。再者幽冥之境不在天地间,不受天规束缚,即便高高在上如天帝,未得冥主允许也是不能擅自踏入幽冥之境。不然只会落得一个自取其辱的下场,让他在六界众生前丢尽脸面。
时隔几万年,冥殿再次开启殿门,点烧幽火,这不寻常的少有之举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引得各界关注。
冰冷的幽火灼灼燃烧,昭告天地六界,冥主的权威依旧高于天界,容不得他人半点轻慢。而六界各主在收到讯息后,先是惊愣,之后无数道探询的目光投向幽冥之境。
幸灾乐祸有之,隔岸观火有之,心虚害怕亦有之。
天帝是其中心思最为复杂的一位,他面无表情的立于层层云海之后,目光投向虚空里的某一处,在他眼底深处有翻滚的熊熊怒火,以及不甘心。
他的修为已达到极限,若再不突破这层束缚,跨过这道天堑成为正神,那么前方等待他的唯有被天道陨落一条路可走。
善圣已经预感到了自己今后的命运,他不甘心只一味等死,所以必须放手一搏。
为此,他需要有一位正神从天地间消失,从而空出一个位置来给自己顶替上去。
他思来想去,也唯有那人可让自己有顶替的可能。
他是最后一位应天地召唤而生的正神,号为人皇,统管三千大小世界一切人间事。
而这又有何难,善圣认为自己也可统管三千大小世界一切人间事。
层层云海里,一道倩影款款走出。
高束的发髻戴着银制花冠,七彩宝石串起的流苏坠于耳畔,及地拖曳的银色长袍上绣着浅金碧水轻云纹。她莲步生花走至天帝身旁,一双茶色的明眸如世间最璀璨的星子,星光如海。
天帝对于她的到来略感意外,因为她自归隐空桑山后的这数十万年里,这还是她头一次出山。
由此可以见,冥主九幽这回的弄出的动静真可谓震动六界。
而她的出现,同样也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
冥境之内,冥殿之上,九幽端坐在宝座上,冷眼望着玉阶下跪伏的一干鬼修等,眼尾的红莲纹似乎也因怒火而隐去光华,转而散发着霜雪般的寒意。
骨扇一下一下的轻点着由一整块墨玉精雕细琢而成的冥主宝座,其声虽轻,却叫六界众生皆听得清楚分明。九幽十万年才开了这一次冥殿的大门,而这一次就足以震摄六界皆不敢吭声。
他生来就性野难训,爱热闹,所以她从不怕把事情闹大,只嫌闹得不够大。
看够了十殿阎罗胆小如鼠的窝囊模样,九幽眼皮抬也不抬,冷声说道:“本主已经看烦了,日后也不想再看到你们这些脸,所以,都撤了吧。”
撤了吧?
什么撤了?
自然是将十殿阎罗的位置给撤了。
这些所谓的阎罗本都是天界那些别有用心的仙修选出来的,他们的心自然也是向着天界,与其再费时费力与他们周旋,不如就此一锅端了。
长长的玉阶之下,十殿阎罗被这话吓得没了三魂七魄。他们是掌控地府万鬼轮回的阎罗,可说到底他们自己也不过只是鬼修,能有如今的地位不过是因生前的一点功德,从而入了仙家的眼,被选做了各殿的掌事管职。长年受人间香火的供奉让他们逐渐忘了自己本性,以为自己真的就是无人敢忤逆的天了。
如今一朝梦醒,下场唯有魂飞魄散。
“请冥主开恩,我等对天起誓日后定只忠心于您,必不敢再有半点二心。”
十殿阎罗忙不迭地磕头认错,他们乞求冥主开恩放自己一条生路。撤了十殿阎罗的职位,他们只得再入轮回投胎转世。可他们已然习惯了高高在上,鄙视凡人众生如同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蝼蚁,又怎愿自己有一天也如蝼蚁一般浑浑噩噩。
九幽并非心软之人,又如何能被这些言不由衷话打动,更何况这话本身就有弊端。
“向天起誓?你们的天又是谁?”
话语间,他指尖缓缓抹开骨扇,说完就抬手挥向玉阶下。
罡风利如刃,过处寸草不生,片叶不留,只是这道要命的罡风并未如他所愿的扇到十殿阎罗的身上。
连一丝也没有。
梵铃声声入耳,携着清灵之息如春风抚过大地,唤起道道生机。
铃声与风声相撞,引发地面阵阵颤动,修为尚浅的众鬼因躲避不及而导致魂裂精碎。
于是,长阶之下,一众跪伏在地的鬼差中又有十数个化作烟灰消散。
楚骐眼见身旁一众往日同僚自他眼前化作烟灰,心底又惊又怕。但奇怪的是,这道余威却未能伤及自己分毫,甚至,他连一丝感觉都没有。
与楚骐的安然无恙不同,十殿阎罗真真是犹如死过一回。鬼不会流泪,自然也不会出汗,不能用冷汗涔涔来形容他们的惊恐,但如果硬要形容他们此刻的模样,只能说他们亡魂皆散。听道梵音声传来的一刹,他们才得已又活了过来。
然而还不及庆幸,背上便压下一座如山般的威压。那是上神的怒火,是上神对他们的杀意。
九幽身子前倾,冰冷的幽火照进他的眸心,眼尾的红莲纹暗深如血。
“连如来都不敢来阻止本主,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来者正在地藏王菩萨,在地狱打座三千年,欲渡众生出苦海。可他哪里会知晓,众生便是苦海。
他的苦海。
他渡不尽众生心底的恶,更逃不脱为自己设下的无边苦海。
“善哉。”地藏菩萨口念佛号,立在十殿阎罗之前,长阶之下,心平气口说道:“非是贫僧胆大,只为众生轮回,不得不走一趟。”
十殿阎罗此前不仅只是向天界递了书信,同时也往西天佛境也递了书信。天界那位沉默不言,西天的佛祖到是说话了,却只说了一句:“因果而已。”
何谓“因果而已”?
难不成是说如今十殿阎罗,地府一众鬼差皆是自做自受的结果?
“又是众生?”九幽冷笑,神色带着无尽的嘲讽,喝道:“众生!众生!怎的,这天下众生只属你佛家所有?只你一家心怀众生?也不知这地府成立之初,人间有众生之时,你们还在哪处?”
天地六界,并不包含西天佛境在内,只因他们出现得太晚,如今却又管得太宽。
平常大家各自为政互不想干也倒罢了,如今他们却将手伸了地府内,伸到了冥主眼前,那就不能怪九幽大发雷霆之怒,意欲大开杀戒。
骨扇尽开,长袖大挥,一道肉眼可见的玄色厉风化作钢刃直扑地藏菩萨面门而去。
九环锡杖立于身前,地藏菩萨手握宝珠,身形一动不动。仿佛并未将这道风刃看在眼里,可其身后的十殿阎罗与一众鬼差伏在地上,皆是瑟瑟发抖。
袈裟被罡风狠狠向后吹起,被夺去佛光,宝珠现出道道裂纹,已有碎裂之意。
地藏菩萨随身携带的两样佛家至宝为他挡下九幽这道杀意腾腾的罡风,却依旧让他受了不小的内伤。但至少让他护下了身后的一众鬼差,也算一桩功德。
“呵!”端坐长阶王座之上的冥主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又冷嘲热讽道:“你们佛家可真会收买人心,有了那片彼岸花海不够,还想来收买这些鬼差。我可警告你,他们都是善圣的人,你收买不走的。”
“贫僧方才说了,此来只为众生轮回。”即便是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地藏菩萨说话依旧是不紧不慢,心平气和。他继续说道:“还请冥主容贫道细说。”
九幽知道他是来求情的,也就懒得与他言语周旋,坦言说道:“本主眼下要清理门户忙得很,没功夫搭理你。”
“那不知冥主可有想过,将十殿阎罗尽去,谁来料理地府一干大小事务?每日里数万凡人需入六道轮回井投胎转世,这些又当谁来处理?”
地藏菩萨就差指着九幽的问他,是不是你来处理这一切?
九幽顿时被地藏菩萨的一连串提问卡住喉咙说不话来,神色甚至空了一瞬,因为他的确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凡人轮回?
与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