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清水旁,花落花开复,旧景旧光阴,偷得山中岁月长。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待她再醒来时河水温暖,又入春夏。
初醒时,她有些迷茫,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恍恍不安了几日,感觉腹中饥饿才游出洞穴,那一刻,她终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也感觉到自身的不同之处。
但可惜,她这一身修为灵力来得突然且蹊跷,虽说有了千年的仙力,可无人从旁教导,她不明世事,更不知何为修炼,空有千年的修为,却不知应该如何学习掌控力道,如何化形。
她依旧还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得过且过着。
不过,最让她欢喜的是,她发现自己不论是速度,力量,或感知都提升了数倍,可以轻易捕食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再遇到乌龟时,也能轻松的逃脱掉,不再见谁都惧怕,见谁都得躲着了。
她可以去往更远的地方,看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见识到了凡人的模样,遇到了平身的第一个朋友,在好友教导下,她能听懂凡人的言语。
虽然她的身体变得庞大,稍有不慎就会撞断山石,伤及周边的无辜,大家见着她,也都远远的躲着,但这些都影响不了她忽然获得新生的喜悦。
只是,自哪以后,那只乌龟便与自己结下了死仇。
那乌龟说,她的一身仙力皆来自于那枝花蕊,而那花蕊原本是属于他的,是自己夺了他的宝物,耽误了他修炼成仙的道路。
所以,他是要杀了她,将那花蕊的仙力全数夺回。
她虽还不是很懂那乌龟所说的仙力,宝物是什么东西,但也知自己这身能力来得蹊跷,便也就信了他的话。
既然自己夺了人家的东西,那自然是要归还的,可一想到自己会没命,她也还是会怕,便只能尽量躲着,即便后来通过好友的教导,知晓何为修仙,那日日夜夜在自己幽府内跳动的金丹有多金贵,修为功力在暴涨后,也还是不愿与那乌龟为难。
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人家,就算不能将仙力归还,也应当心怀感恩。
那乌龟,便是万夜。
原是这一方里,灵力修为,功法最上等的,金丹后期的大妖。
只可惜,他最后未能再精进一步,反而因违反天道,被处了极形,一身修为被废除,金丹被打碎,一切化作浮尘,消散于天地里。
而那时,自己就在不远处,亲眼看着万夜在天道之下魂飞魄散,万化虚无。
丹墨璃自往事里回神,眼中的惊恐已不再,心中却依旧堵得慌。
她取出那颗妖丹,握进掌心,细白的指尖轻轻抚过,难怪她此前感觉到这妖丹有一股熟悉之感,原来,是故人的东西。
她甚为哀伤,幽幽的低语了一句。
“怎么,那天道极刑之下,也无法教你回头吗?何以让你生前,死后,都要如此自私?”
夜过半,残月了,天尽暗。
丹墨璃将那颗来历不明的妖丹取出,放在掌心端详了许久后,转手递于青玄。
“你来看看,可有什么发现?”
青玄接过妖丹,静心闭眼,用神识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片刻后,他皱眉,不可思议看着妖丹。
“这里竟还竹槿的气息在内?”
丹墨璃心下一紧,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青玄,说话的语气一如以往的清冷漠然。
“的确,这妖丹里除了万夜的神识外,更深层里,还藏有一缕竹槿的神识在内,也正因为他二人的气息相杂混乱,所以,我昨夜才没能觉察出其中的微妙之处。”
青玄也听出了其中的疑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竹槿怎会与万夜纠缠在一起?这妖丹,不应该是属于万夜的吗?怎会还有竹槿的气息在内?”
难不成……
青玄心下一凉,他有些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将事情,往着最糟糕的方向想去。
“今日白天,我将神识潜入此妖丹的丹墟内,发现这丹墟里竟藏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天雷,正日夜不停的打在竹槿的量地杖上,我猜不透其中关巧,也无十足把握可以安然的将竹槿的量地杖取出,再三思量后,只得暂时作罢。”
“竹槿的量地杖怎会在万夜的妖丹内?”
青玄一脸茫然望着丹墨璃,期望她为自己解答。
丹墨璃看着满眼疑问,又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的人,差一点气笑了。
原想让他来解自己心中的诸多疑惑,哪料想,她的疑惑一点未解,却倒要先为他解疑。
“虽然你任职土地公的日子不久,但料想你也应知晓这量地杖的作用。除了用来管辖一方风水,记录一方地志外,还有便是随时可将紧急讯息直接传达至天界帝君知晓。每一位土地公一旦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量地杖,便是将自己同它的命运绑在了一起,杖不离手,人亡杖毁。”
青玄点点头,虽然他是在特殊情况下临时上任的,没有任何经验,也无任何交接,但该知晓的信息,他还是都知晓的。
这量地杖取自建木神树,可借用杖内的力量管辖土地风水,同时也是将这方土地内的风水地貌,人世变故传输给了建木神树知晓,虽不知建木树为何要时时知晓人间的地貌信息,但这并不影响天界与建木神树的合作。
“我看了那量地杖,虽然较之以前枯败了许多,但完好无损,这便说明,竹槿至少眼下性命无碍,还活着。”
青玄再次点头,可细想后,又立即摇头。
“虽说有杖在人在,人亡杖毁的说法,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其实量地杖最大用处并非是用来管辖一方风水,而是记录。所以,如果量地杖中还有信息未能及时传达至建木神树知晓,便会一直保留最后的神力,直至信息完全传达清楚,或是神力完全消失。”
所以,即便眼下竹槿的量地杖看上去完好,也不能完全证明竹槿也同样就是安好的。
“你说的,我也知晓,所以,我有一事需你相助。”
“何事?”
“你去天界确认一下,竹槿的仙策命牌,是否依然安好。”
自在天界登录造策,立命牌后,生死便一经由命牌来定,若命牌断裂,则代表此位仙家已经亡命。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洪荒之大,无人烟处居多,有多少仙家神灵喜欢前往无人处或寻宝冒险,或闭关历劫。若是不幸丧身在无人处,千百年也不被知晓,便此好以此法来断定命牌之主是否还活着。
而她让青玄去确定的,就是竹槿的命牌是否还在。
青玄听明白她的意思,只说了句:“明白了。”
便去往天界,司命府,委托自己的上官,炻华员官前去函书殿打听一二。
青玄走后,丹墨璃不便独自留在土地庙里,也就转身离去。
天光还未启,金乌还在天河下深眠,星子却已掩去光辉,此时,正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她本打算回小院去,可当眼尾扫过池塘里那片将开未开的莲花时,脑海里闪过几日前韩勨曾提及的无心之言。
那日晚间,他正背那首白居易的《东林寺白莲》,诗未背完,却话音一转,说道:“镇上和风馆的果子即好吃又好看,尤其是那莲花做得最细致。”
去年腊八里,学堂里有人带了一盒和风馆的点心,他吃了一块莲心酥后,就此便惦念上。
可惜和风馆的点心每日限量供应,他没那闲杂时间去应付一时的口腹之欲,就一直没能再吃上,却一直回味于心头。
她听了便笑他:“好好的一首诗,怎得让你心思动到吃上去了,可见是嘴馋了。”
可心里却将他的话记下了,只是这几日里因那只王八精扰了她的心神。
她望了望那成片的莲塘,转身就向镇上走去。
反正此刻无事,且她思绪混乱,好些个问题没能想通透,这样缓缓走着,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将这几日里的千头万绪梳理一下。
早间的露珠弥漫在空气里,远处传来第一声雄鸡打鸣时,天光露出一条缝隙,金乌在天河下醒来。
丹墨璃来到镇上时天还未大亮,街上早已有小贩忙着收拾摆摊,往来行人里也有还提着灯笼,打更的刚好收起更鼓,来到摊前要了一碗清粥。
她走到摊前,放了几枚铜板,也要了一碗粥,却没坐下,只是向摊主问道:“可知和风馆,在何处。“
摊主是位五十开外的老汉,在这此摆摊卖粥半辈子了,笑着便向街东头指了指,说道:“您打这儿一直往前走,远远的看到那高挑的灯笼下,就是和风馆。您现在去,指不定还能赶上头一笼呢。”
说罢,老汉收了铜板,却不涮碗盛粥。
丹墨璃原也不是为了吃粥才给的钱,只是做生意的爱图个吉利,一清早就扰人生意自是不好,人家也未必肯待见,这给了钱,就不一样了,人家也热情许多。
这里头的门道学问,她可是用了近一千年,才学会了些皮毛。
也许正是因为做人规矩多,所以才会做人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