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冷
战争是以瀛洲境的胜利结束的。
其实从开始人们就知道瀛洲会胜利,包括九星境。
他们宁愿死去也不愿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此等精神,可歌可泣。
回到瀛洲的那一天,凯旋广场和往常一样聚集了许多迎接人员。
由于参加战斗的有新上战场的琢玉班学生和未卒业的其他学生,因此迎接人们归来之后,徐副院长又给大家开了一个小会。
无殇是未卒业学生里斩杀成绩第五,这对于刚到战场自主杀敌的学生来说是特别优秀的成绩。
徐副院长亲自给前九名授奖,走到无殇面前授完奖后,先是拍拍无殇的肩,再握握无殇的手,随后深深地看了无殇一眼。
那个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孩子,而是像在看一个观察了许久的猎物。
冷棠梨抱着无殇的奖章和荣誉牌得意地看着,尔后仰着头斜身旁的江郁姝一眼,道:“你在战场上背地陷害无殇又怎样?使再多绊子还不是败给了无殇?江郁姝,平日里没发现你是个多么邪恶的人,没想到所有的恶毒都是为了在战场上露出来。呵,天道有轮回,江郁姝,我劝你最好乖点儿。”
使绊子?
江郁姝皱着眉看看冷棠梨,解释道:“我使绊子?战场是个什么地方?我会在这么重要的战斗中使绊子?”
陆衔草哼一声,道:“别装了,我离无殇那么远也看到了。江郁姝,就算无殇伤害过你的朋友,惹过你,你也不应该在那样的情况下捅刀子。真正的战场不是儿戏,不是平时的练习场。”
江郁姝看一眼远处正在接受优秀战军教导的无殇,握紧双拳道:“我江郁姝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们去懂。我想要赢她,杀她,我会用我自己的实力去解决掉她。我不稀罕用那些下三滥的把戏!”
她走到冷棠梨面前,拿起那块刻着棕榈花的奖章,扬着下巴笑道:“我根本不在乎你们信不信,有秦无殇这样的对手,我开心,但也恨。因为她不止是个很棒的对手,也是个仇人。可是不管怎样,我,江郁姝,输得起。”
她笑时眼里装着隐忍和不屑,她晃晃那块奖章,奖章发出耀眼的光。光照在她脸上,投出一点彩虹的样子。
冷棠梨怕她破坏奖章,想要伸手夺回来,刚伸出手,江郁姝又把奖章放进冷棠梨怀里。
很轻的动作,生怕奖章被磕坏了。
江郁姝知道这是份荣耀,是战场上努力获得的荣耀。而未来每次参战都很重要,都是被众人重视的。
她想要获得属于自己的荣耀,她也看重别人所获的荣耀,所以对于无殇获得那奖她也是祝福的。
尽管无殇是她的仇人。
她恨无殇,她恨这个冷漠无情的女孩,恨这个不曾重视生命的人。
她是家里的小女,是族里最优秀的女孩,是江家唯一一个将近满分成绩进琢玉班的人。她父母,族里的人都是瀛洲高层人员。虽然族里优秀的人有很多,可因为她年龄小所以显得十分珍贵。
她拥有的东西很多,地位、权力、背景、朋友。她不曾羡慕过任何人,包括无殇。她是高端仙族后代,生下来便是熠熠生辉。她生活的环境告诉她,羡慕这个词从来是用在别人身上的,因为他们就是被羡慕的人。
她有自己的想法,面对家族和瀛洲一些规则,她也想去改变。她想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她想为瀛洲做些什么。她知道一切都不是轻而易举就会得到的,所以她才会去努力。
无殇的出现让她更加坚定了努力的决心。不止要努力,她还要报仇。她的朋友被她伤,被她杀,她的亲人也处在危险之中。可她并没有被仇恨蒙住双眼,她知道自己需要变强,走到一个高高的位置,把所有支持无殇的势力端下去。
她是和无殇一样拥有一个强大的后台,可她不喜欢。
她宁愿一切都平等地进行,但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什么都没了,那她也将慢慢变得渺小。而不像现在或是未来,或是过去,发着光。
是啊,发着光,可是有时又发现自己的光一点点被熄掉。
从小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可是当她一次又一次的输了之后她才发现,人的一生就是要慢慢地去承认自己和芸芸众生没什么区别。辉煌过也好,落魄过也罢,再倔强再不服输都始终要和眼前的一切和解。那样才是长大,而不是信口开河地去跟全世界宣告你会做什么,拥有什么,或是改变什么。
她和解了,所以她要慢慢积攒自己的力量。她要厚积薄发,给她的仇人,给无殇致命一击。
她要赢她,赢自己的仇人。
用自己的实力。
她放下奖章后,看了远处面无表情的无殇,随后笑着离开。
几天后,一个被须臾区居民私自收养的异兽因病而亡之事被发现,由于法条对瀛洲本境人较为宽松,所以那个人只是被关起来悔过。
关起来之前,收养人首先接受青牙宫的审问。
正好那时有延伸课,无殇有幸看一场青牙宫的审判会。
她在看案子的描述时,看了看身上随时携带的玉佩,想起了自己的三樱。
流程走的很顺利,最后审判会决定要把他关起来,牌子一挂,武卫便要把他押到秋雨庭也就是大牢里。收养人先是拒绝被立刻关押,随后在殿上自行发言。
他说他想要为这个绝种的异兽敲灭物钟,想亲手为这个物种题墓碑上的字。
审判会会长道:“你无需担心此事,仙界灭物会总会会有人来亲自记录和敲钟题字。”
“我养了它二十六年……”收养人说,“其实哪怕养一天,也是会有感情的。”
他说完,流下了泪。
无殇听见身后有人说:“这人挺厉害的嘛,隐瞒了二十六年才被人发现。”
有人跟着讨论:“异兽死了被发现是很容易的,因为异兽死亡时灭物会会第一时间得知其消息。人家养了二十六年是有本事,也不像有些人,藏个东西都藏不好,听说她的异兽是被当场杀死的。哎呦,可惨了。”
“清浅你少说点儿,觉得自己的伤好透了是吗?”江郁姝瞪元清浅,并注意斜前方无殇的表情。
她只看到了无殇脸上一个闪闪的物体。
一滴,又一滴。
啪的掉地上,啪的掉衣服上。
收养人没擦眼泪,继续说:“除了被关押的异兽,流浪在瀛洲境内的异兽有很多的。我把它救回来时,它的两只脚已经没了。会长你不知道它有多听话,多乖巧。我救好它,给它喂第一口饭时,它趴在地上给我磕头,不停地磕头,磕了很久,哭着吃了饭。是的,它哭了,真的哭了。它不会说话,可我知道它在感恩。它病了我不敢带它去看病,也不敢声张,我只有翻阅书籍自行给它治病。它也知道我被它为难了,所以很多时候它不敢生病,生了病也总熬着,躲着不让我发现。很多病它都熬,可这一次熬不住了。”
收养人哽咽了,他喘了几口气又说:“对于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我们定将那族所有的人杀光才解心中气。这个异兽也知道我是瀛洲人,它知道我们毁了它的家园杀了它的族类。可它不恨我,不恨我们。”
有群众说话,道:“畜生只懂活着就好,哪分什么尊严。”
随之而来的有许多议论声,不过声音小点儿,并不影响那位收养人的发言。
收养人含着泪说:“它是兽,是异族之境的兽,可它又有什么错呢?我们为什么要不停止对异兽的迫害呢?您也知道很久以前在瀛洲就开展起来的‘生命平等’活动,那些人也问过,异兽有什么错?异族的无辜平民有什么错?生命是平等的,为何我们比他们强大就要用自己的能力消灭他们呢?他们难道不该存在吗?如果不该存在为何造物主要把他们造出来?”
会长皱着眉回答:“之于我们,他们战争失败就应当被我们随意处置。公子,你在这里理直气壮的说这些话时,你也应该记住,很久以前,我们的瀛洲境是怎么被人践踏蹂躏的。成王败寇,他们既然是输家,便不配有权力决定生死。”
既然是输了,没了尊严,便也没了决定生死的权力。
凭什么?
无殇想去质问,想冲到上面去质问他们,别人的命自己救不了,可为什么自己的命也不能被自己掌握。
她没去,她过后回想,可能当时自己是糊涂了才会有那样偏激的想法。
她把那样的想法归为“偏激”,仿佛是自己错了般。
她笑自己变了。
她已经开始被同化,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他们无法站在顶点之位,便无法决定自己的存在。他们也曾对我们产生威胁,之于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角色,所以他们不能存在。”会长说,这里的“他们”,指异兽,也指异族。
收养人站起,怒道:“那只不过是我们给他们的定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没有什么对错,我们只不过站在了高高的位置,有了那样这样的权力才会说谁该活着,谁该死去。是,我们有权力,有极大的权力,可凭什么我们要去擅自决定别人的生死?你说不要让我忘记外境对我们的羞辱,可是如果我们也用同样的招数对待他们,我们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我们要和谐,要太平,我们明明可以快速太平下来,可我们为何还要天天破坏别人的太平?之于异兽,他们有的存于世界的时间要远长于我们,当我们还弱小时它们没有想着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会长打断他说:“太平?世界从未太平过,只有无休止的战斗,才能将战争消灭,才可永享太平。对于这点,你无法指责。而关于异兽,呵呵,很久以前的事,你又怎知?你又怎知他们会不会因为太饿了而选择把你这种‘善良’的人吃掉呢?”
群众里的笑声多了,无殇身边的人也说那人太傻太固执。
收养人欲反驳,会长觉得时间拖的太长了,便吩咐人将他送到秋雨庭里。收养人想要把话说完,可是会长不想再听。
收养人流着泪说:“我一直相信曾经鸟语花香、令人羡慕的瀛洲会回来!我相信这个世界的战争会停止!我相信你们会知道你们是错的,你们会改的!你今日因我收养异兽而将我关到秋雨庭里,等我出来我还会再进去的!我会继续收养异兽,我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是什么大善人,可我不像你们那样冷漠无情!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每一个存在都值得被重视!苏院长一定会更改规则!我相信苏院长会懂的!苏院长会明白的!他迟早明白!迟早明白!”
会长宣布审判会结束,敲完钟,会长笑笑说:“苏院长那么喜欢杀戮,才不会变呢。鸟语花香?令人羡慕?瀛洲一直都是鸟语花香令人羡慕的地方啊。”
门关上,会议结束。冷棠梨拉着无殇的手从殿里走出,直感叹收养人的故事凄惨。
“惨的人多了,不止他一个。”陆衔草说,“我听说有人收养很多不被准许活着的异族之人,那人收养的异族人都快装满学堂了。本来也是养了很久,隐瞒了很久,但那人仇家举报他,监管者到那收养人家里直接把那些异族人杀死了。因为收养人是境内人,本来最多关押几年,可那仇家寻了高层的人,第二天收养人就被处死了。”
“真的啊?也是,这样对比起来,刚刚那人也不是太惨。”冷棠梨说,她看了看身边的无殇,发现无殇的表情有些飘忽,便问:“无殇,你怎么了?”
无殇摇头,冷棠梨觉得她不是太开心,便絮絮叨叨地讲过几天学院和班里的安排。
听说两天后学院会举行卒业礼,冷棠梨和陆衔草讨论起每一届都不一样卒业服。
陆衔草若有所思道:“我猜这一届还是中振袖。”
冷棠梨打她的头,道:“废话,每一届都是中振袖!难道还是大振袖啊!”
陆衔草摸摸被打的头道:“每一届都不一样,万一是……”
冷棠梨握起拳头道:“咱打赌。”
陆衔草打掉她的拳头道:“打什么赌?咱不都是说会是中振袖嘛!要赌打就打赌这一届的颜色!”
冷棠梨立刻说:“之前帮忙采购花,定的是鸢尾和杏仁。选鸢尾花和杏仁花做手捧花,那么颜色一定有藍鼠,衣服上还有白蔷薇花瓣。”
陆衔草叉腰道:“这一届卒业礼服有五音堂堂主参与,礼服上一定是粉蔷薇!”
冷棠梨也理直气壮道:“鸢尾搭藍鼠!白蔷薇搭蓝显得有活力。而且最近流行偏蓝色!我不信礼服上没有蓝!”
陆衔草也不服输道:“五音堂堂主喜欢粉色,一定有粉色!”
“打赌!赌雪麻露!”
“赌就赌!谁输了谁做雪麻露!做一筐!”
冷棠梨伸出手,做击掌的样子道:“不反悔!”
陆衔草和她击掌,道:“不反悔!”
除了提五音堂这三个字,无殇根本没有把目光放到两人身上。陆衔草和冷棠梨两人热闹地讨论卒业礼场地设计以及表演的节目,讨论完又乱七八糟地胡侃起来。
“冷棠梨,你以后嫁人的话,肯定会成为悍妇!”陆衔草笑道。
冷棠梨回击道:“那你要是嫁人的话,哈!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嫁人的!你一定对嫁人不感兴趣,你喜欢打斗,那我祝你以后开个练习场。你是场长,别人进来掏钱比试练习,你收钱,顺便打别人几下。你简直是爽呆了,你就是这样想,哼,还说我悍妇,你嘞!”
陆衔草撇嘴呦呦两声,道:“你以后嫁都嫁不出去!”
冷棠梨哈两声道:“谁稀罕嫁人,嫁不出去我就嫁给无殇!”
“无殇不要你!你头发太少了!”陆衔草嘲笑她。
冷棠梨叉腰道:“无殇头发也少!我们俩不嫌弃!”
说着说着两人打闹起来,路本不宽不窄,两人打起来跑来跑去倒显得路不够走了。打闹后两人停下,冷棠梨挽着无殇的胳膊问她:“无殇,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时候无殇因为两人的打闹开始把注意力收回来。她想了想答:“成为很强大的人,很了不起的人。”
冷棠梨笑道:“那我就成为无殇身后强大的支持者!顺便帮助无殇成为强大的、了不起的人。无殇你说好不好?”
“我也要,无殇你说好不好?。”陆衔草跟着说。
冷棠梨瞪她一眼道:“你走开,你不要!你收你的钱吧!”
陆衔草改口道:“那我就成为无殇身后的支持无殇的冷棠梨身后的支持者。”
冷棠梨嫌弃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可别站到我身后。”
陆衔草晃晃身子做鬼脸道:“我就站,我就站。”
她才说完,冷棠梨伸手要打她,她一躲,冷棠梨就开始去追。才恢复宽度的路又变窄了,无殇站着不动,任两人跑来跑去地打闹。
天气不是太好,云过之后才能看到模糊的阳光。无殇伸手折了一朵花,拿着花仰头看几眼,又看向远方。
她看见江郁姝往这里望了几眼,只是几眼,看完之后和伙伴去往别的地方。
两个打闹的人跑到路边的花园里,无殇晃着手里的花儿,轻轻道了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