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生机
讹帝的寝殿就在大殿后方,亦如站在寝殿门口,抬头看着这四面高筑的深墙,即便是阳光明媚的清晨,心下只觉着很是寒凉。一荒之主,自是不能像亦如一样,随性住在自己的那方温暖小院中。想到此,亦如心里生出一丝落寞,她继任女君后,还不是会同她父君一般无二,住在这冰冷的高墙之中,过着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日子。
若是有少桑陪着她,再寒凉再孤寂她都无惧。
亦如抬着沉重的脚,一步一步踏进了这方陌生的寝殿。
“父君可在,女儿有事求见。”亦如笔直立于寝殿门口,语气温和平静,再无半分波澜。少桑之事,她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她父君这人,亦如甚是了解,恩怨一直分得很是清楚,即便是与凤君有过不解的过节,只要她肯开口求他,他是会出手相助的。
亦如话音刚落,只听从殿内传来一熟悉的声音:“为父在此,如儿请进。”
只听吱呀一声,亦如便将寝殿大门推开了,阳光也随之撒进了殿,在暖暖阳光的照耀下,亦如见着了端坐在案前的父君。他只穿着身素白的中衣,头发简单束于头顶,看模样是刚起身,还未梳洗。
“如儿,还没用早膳吧,快过来与父君一同吃点。”今日的讹帝有些不同,没了往日里的威仪,多了些寻常父亲的慈爱。此刻讹帝的样子就像寻常人家,清晨见女儿来看他,顺便叫她留下来用早膳。
亦如点了点头,缓缓走到桌前,静静坐到了讹帝正对面,像寻常家的女儿一样,很是乖巧的拿过讹帝跟前的碗,为他盛了两大勺清粥:“父君请用。”
亦如将碗端到讹帝手中时,笑得很是温暖,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寝殿,也是第一次同他一起用早膳,这情景,她曾经期待了许久,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她一直都想像普通人家的女儿那般,喜笑颜开的在父君膝下承欢,却一直没有机会。
以前讹帝从不让她进他的寝殿,她自是没有机会能同他一道用膳,也见不到他刚起身的模样。原来她父君也与寻常父亲一样,有这般散漫随意的时候。
“如儿,以前为父一心想将这西南大荒交到你手上,便只顾着让你变得十分出色,却让你失去了寻常女儿的宠爱。为父费尽心思地为你做了所有决定,却从未问过你真正想要什么。现在想来,为父实在是对不起你娘亲,也对不起你。”讹帝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言语之中悔恨万千。
亦如喝粥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淡然的抬眼看着讹帝:“没有父君,就没有如今的女儿,父君的良苦用心,女儿一直都明白。女儿一直都很感激父君,相信娘亲定然也是这般想的。”她是西南大荒未来的女君,自是与其他女子不同,这些她心里一直都明白,并且早已坦然接受。
“父君,与白帝成婚的可是妹妹奚若?”说到婚事,亦如便想起了之前她与白帝的婚约,这是几百年来,她唯一一次忤逆她父君之事。难得任性了一回,以为她逃婚,她父君便会将这婚退了,谁曾想竟如常成婚了。
她与少桑早已猜测,替她嫁给白帝之人十之八九是奚若,但未亲眼见着,自是做不得数,还得听她父君亲口说出来,才算是实打实的真相。
听了亦如之言,讹帝点了点头,淡然说:“的确是奚若,那时知晓你离开,为父细思了许久,才明白过来,成婚之事不同于其他事,事关你的终生大事,为父不该强迫你才是。为父想通之后本想将婚退了,谁知昆仑之人竟提前到西南大荒合你二人的生辰八字,人都到门口了,我实在是无颜退婚。
正当万分焦灼之时,忽然忆起,当日我与月学尊定下的乃是:西南大荒帝姬与白帝的婚约。西南大荒又不止你一位帝姬,不是还有你大伯家的奚若吗,想到此,我便去找了你伯母,她一听说此事,高兴得不得了,即刻答应将奚若嫁过去。于是为父便将奚若的生辰八字给了昆仑之人与其相合。”之后昆仑之人也未说什么,想来二人之生辰八字定然合得上。
“昆仑之人一直都未发现端倪?”她曾与白帝有过几面之缘,他该认得她才对,不该到现在都还未认出奚若不是她。
讹帝细思了阵,思虑良久,才开口:“担心此事被拆穿,亦担心奚若这孩子受委屈,为父便随着迎亲队伍,来到了昆仑,拜堂到洞房之夜皆如常,为父才放心了,没想到第二日竟被月学尊知晓了此事,为父只得坦然承认,月学尊本想深究此事,奈何白帝极力护着奚若,此事才作罢。”
听讹帝说起此事,亦如真替奚若捏了一把汗,还好有白帝相护,奚若才能安然渡过此劫,这一切皆因她而起,若是她妹妹因此受了委屈,她心里定然难安。
不过话说回来,白帝这仙界第一君子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不论做何事,皆很有担当。仔细想想,这白帝定然对奚若生出了些情意,不然也不会这般护她。
“估摸着这便是他二人之间的缘分。且不论白帝身份地位等虚名,单看此举,便觉着是位值得托付终生之人。”奚若从小便冒冒失失的,正需要一位妥帖沉稳的夫君来护她周全,白帝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于你的婚事,为父不再过问,以后你自己决定便好,只是少桑之事,为父劝你还是要放宽心,切莫太过执着,该放下还是要放下才行。”眼下暂且不论凤君之事,少桑已然命不久矣,她若是一直执着于救他,定然徒劳无功,伤人伤己。
听讹帝这般说,亦如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只觉着心口一阵绞痛,眼中打转的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顿时眼前一片模糊。
“父君,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哽咽之声无比悲伤,也无比绝望。
从亦如记事起,他就从未见她哭过,似是一切忧愁都能在她的温柔里化为乌有,如今哭得这般伤心,想来定是万分痛苦。
讹帝深深地叹了口气:“如儿,很多事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有时候啊,有法子与没法子一般无二。”
听到有法子三字,亦如黯淡无光的双眸顷刻间便有了光亮:“父君所说的有法子究竟是如何?”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必须要紧紧抓住。
此法讹帝本不愿提及,方才却无意说了出来,亦如已然听到,他若是不说清此事,她定是不会罢休。也罢,此法本就不通,说出来也只是听听罢了。
“为父为何一直未提此法,乃是因此法无人能做到,有法子便是没法子。”见亦如一脸期许的神情,讹帝微叹了口气,继续言语:“数万年前,八荒皆知我西南大荒有一神山,此山高耸入云,不论是谁,只要身处此山范围内,皆会法仙力尽失,迷失方向,我讹兽先祖为了避免族人误闯此山,便将此山设为我讹兽一族的禁地。”
禁地之事亦如一直便知晓,却从不知还有这渊源,此山这般奇特,定然有些不凡之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此山之中又是何景象,里面又有何物,那些误闯的人可有言说?”
“误闯之人皆说此山之中遍地荆棘,往前寸步难行,唯有退步方能全身而退。那些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只有我讹兽先祖知晓,此荆棘非普通之荆棘,而是仙界至毒围篱,一旦被此物刺伤,必定疼痛难忍,且此痛非来自躯体,而是元神,刺伤严重者会伤及仙基。神山之上长满围篱只是为了守护上古圣草熏华。”禁地之事,旁人无从得知,只有历任讹帝方能知晓,亦如为下任女君,知此事也不算坏了规矩。
“古书上记载,上古圣草熏华无根无种,应运而生,数十万年才生出一株。传说熏华必生于山之巅,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早开晚谢,谢了第二日便开,无穷无尽,能活数万年,有稳元神,定修为的功效。熏华所生之地,四周相伴而生围黎,以此护圣草长存。”熏华凭机缘而生,能落于西南大荒,也算是她讹兽一族的造化。
听了亦如之言,讹帝略微点了点头,叹息道:“此事是历任讹帝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其他人皆不知晓,你师父自然也无从得知,围篱之毒,非你我所能承受,所以为父才说有法子便是无法子。”
对于讹帝之劝诫,亦如并未言语什么,只是对这上古圣草熏华甚是有好奇:“误入之人为何会失去法力,细细思量,定是这熏华之故。”
亦如此言,不无道理,讹帝点了点头,温声言语:“熏华非凡草,自是有许多神奇之处。”只要亦如没想着去神山取熏华,讹帝便什么都不用担心。
细思了阵,讹帝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叮嘱道:“如儿,你继任女君的命定之期将近,万万不可再涉险去神山,若是有什么差错,到时定然很难闯过这石阵。”
历任讹帝继位之期皆是命定的,只需占卜一算便知,继位这日,需到讹兽一族的圣地寒潭内闯石阵,此阵乃讹兽一族先祖所结,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意,以四周群山作为阵眼,来此来考验历代继任讹帝的定力与迅猛。
闯过此阵之人才可历任这讹帝之位,若是未过此阵,只能再闭关勤加修习,等待下一命定之期。下一命定之期少则相隔几百年,多则相隔数千年。讹兽一族不过万年寿命,又等得了几回呢?
若是上任讹帝仙去之前,下任讹帝还未闯过这石阵,那这讹帝之位便会空虚,西南大荒无主之时,必定大乱。若是其他仙族再趁机入侵,就很有可能会面临灭族之祸。
为了避免以上危机的出现,上任讹帝,也就是亦如的爷爷,便改了讹兽一族的规矩:若是继位讹帝首次未闯过这石阵,就表明他天资不足,无法担起这护佑讹兽万民的重任,至此便即刻废除他的继位资格,再在讹兽一族中选位更加适合的人选,以继承讹帝之位。
这其中的利害干系,不用讹帝明言,亦如心里必定十分清楚明了。这几百年来,为了担起西南大荒这重担,她付出了多少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任谁都不会让这些努力付诸东流。
亦如心里平静潭水,无任何波澜,她十分乖巧的言语:“父君放心,女儿做事自有分寸。”
见亦如神色如常,语气沉静,讹帝才放心了,亦如用完早膳后,叮嘱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这西南大荒有她父君,还有她大伯,以后更有白帝相护,她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