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诗会
亦如试了数次将元神从青玉体内抽离出来,却怎么也出不来。
常理论之,仙人的元神进入凡人体内是很容易出来的,难不成她的元神与青玉的身体有什么干系,她闭眼微微感知了一下这副凡人之躯,发现了些许端倪。
青玉的躯体内有丝仙人气息,该是哪处仙山上的仙君下凡历劫而来。
可是这也未曾有过先例,或许是未曾有哪位仙人下凡经历过此等祸事,才未遇到过如此怪异之事。
那她还真是荣幸之至,做了这开天辟地第一人。
亦如想着先给苍似昔传个音,将此事告知与他,看他如何说,随后再看吧。
双手轻放于身前,她闭眼默念了几句,伸出手指腾空写了几行字,往半空一送,才缓缓睁开眼。
传音术分为三境,下境便是活物传音,将仙力注于蝴蝶,仙鹤等活物身上,让它们代为传信,中境便是用静物传音,像纸鹤,树叶等;上境便是隔空传音,不需要借助任何物件,就能将音传到千里之外或更远之地。
需隔空传音的地方若在近处,传音者只需开口将话语说出,声音便会丝毫不差的传到对方耳中;需隔空传音的地方若在远处,那便只得将其书写出来,方能传到对方眼前。
下境,中境传音术修习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稍微有些悟性的仙人都能学会,这上境传音术最考验修习者的悟性与灵性,所以而今整个四海八荒,除了蓬莱姑射几位学尊,其他仙人会的极少,蓬莱兰泽算一个,姑射亦如算一个。
传完音,亦如又想到一个略微棘手的事。
现在她用了青玉的躯体,可她与青玉实在是男女有别,很多事的确有些不便。
既然青玉也是仙人之身,只有用移形换颜术,方能解决此间的不便。
所谓的移形换颜术,便是进入仙家体内的方外元神,可将自己的躯体与仙家躯体互换,容颜虽变了,但其他人会认定他便是仙家本人。
使了个移形定颜术之后,亦如随手拿起大石上的衣裳穿好,还是自己的身子用着舒坦些。
她抬起衣袖,轻轻一拂,顿时四周的一切皆恢复如常了。
远生见“青玉”衣冠整齐的站在大石旁,于是向她所站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走到她跟前,他微微躬身,一只手轻柔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轻拭她手腕下的衣袖。
“这会儿功夫怎就干了?不应该呀。”远生心中万千疑惑,眉头紧了紧。
远生离她有些近,他居高临下的姿势让她很有压迫感,伴随而来的是一抹沐浴后的淡淡清香,亦如心里很是紧张。
她万分小心地用力将他的手掰开,往后退了一小步:“今日阳光着实强烈,衣袍干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穿着甚好,甚好。”
亦如实在是担心,远生会不会为了纠结衣袍是否已完全干这点小事,而将她身上每处都拭上一拭。
听“青玉”如此说,远生点了点头,只得作罢。
亦如不经意间瞥见大石边上的月白色外衣,她将外衣送到远生跟前:“你将外衣穿上,我们一同去参加诗会。”
远生很是细致地穿好外衣,便随“青玉”去了河边。
两人刚到河岸,正巧遇见书童前来送曲水流觞用的物件,亦如想起一事,便对书童言道:“你等会回府将我平日里用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到远生住的院子里去,我打算在他那里住些时日,也让自己好好清静清静。”
书童应了声,将曲水流觞的物件安置妥当后,便回府去了。
“我那院子甚小,怎么容得下青玉郎君这般伟岸之人呢?”远生轻笑了声,有些戏谑的朝她眨了眨眼。
亦如悠悠然坐在书童刚放下的蒲团上,拿起小木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与你相比,我委实算不上伟岸,我倒是觉着,这二字用在你身上似乎更妥当些。”
亦如的手始终未离开酒杯,看她的神色,似是兴致极好地把玩着手中之物。
远生也坐了下来,目光在亦如身上打量了许久,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难道是以前没怎么留意,今日怎觉着“青玉”这身子骨实在是瘦弱得紧,似乎单薄得与女子一般。
仔细想来,定是他回来这些时日,“青玉”为他操心所致,想到此处,远生心中颇为感动:“青玉,这些时日劳烦你为我操心了,我看你都瘦了不少,你自己需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亦如愣了片刻,转念微微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居功:“远生无需自责,现在积支城盛行柔弱男子,其实呢,我就喜欢做个瘦瘦弱弱的小白脸。”
亦如白白净净的脸映入远生眼眸,她大大的双眼动了动,只觉着十分灵动,加上她下巴尖尖的,看着确是有一番难以言说的风流韵味。
以前他不大信断袖此等荒唐之事,现在看到“青玉”的模样,倒是有些明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早早挂在河两岸的花灯也已被点亮,微光照在水面上,曲水流觞的兴致正浓。
亦如抬眼看了眼上游,又随意扫了眼下游,只见每隔五步的地方便有人坐于蒲团之上,饮酒的饮酒,吃小食的吃小食,皆等着在诗会上崭露头角。
上游一声令下,这曲水流觞便开始了。
亦如二人坐于河岸居中之处,一时半会这酒杯也到不了眼前,他两正好可静静地坐会,喝点小酒,顺道想想等会若酒杯停在跟前,他们要作何诗。
“远生,若等会儿我们实在是不幸被这酒杯青睐,你来作诗可好?”亦如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满眼笑意的瞧着远生。
今夜月色极好,又有凉风习习,亦如只想好好赏赏月,喝点小酒,吹吹风。不大想费心作诗。
听“青玉”如此说,远生神色略微有些惊讶,又很快恢复平静:“青玉,难道今夜你不打算让我见识一下,你迷倒万千妙龄少女的英姿?”
亦如刚端起酒杯的手略微抖了抖,酒溅了几滴出来,刚好落在她身前的衣裳上,所溅之处酒水浸染出一朵花的印记,像极了一幅水墨丹青。
她倒是忘记了这青玉还说过这话,只是她诗才不精,怕是没办法替他达成此等高远的志向了。
想到此处,亦如心里升起一丝惭愧,如今并不知晓她还要霸占青玉的身子多久,他这么简单的愿望,她都无力亦无才替他完成,实在是对不住了。
亦如心中郁闷得紧,不知不觉中已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青玉郎君,该你身旁这位小郎君了。”上游传来一阵嬉笑声。
顿时她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亦如侧身,就见酒杯停在了她跟前。
她伸手扶额,万分无奈地凝眸看着远生,求助的神色实在是明显至极。
远生朝她扬起一抹浅笑,之后便站起身对着河对岸微微躬身道:“在下远生,离开积支城多年,近日刚回城,一直承蒙青玉悉心照料,今夜想替他应了这诗约,不知可否?”
他话刚说完,四周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他不是方才在路边遇到的那位极好看的郎君吗?原来他叫远生啊……”
“我看他不仅人长得俊,这诗才定然也不凡……”
“不知他是否婚配……”
她们说话声音极小,亦如却听得清清楚楚,看来积支城中盛行的是远生这种谪仙的男子。
“好啊,那便请郎君先作上一首诗来,让我们瞧瞧。”上游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寻声望去,是位穿杏色衣裙的女子,样貌生得清丽明媚,看着倒是不俗。
远生朝她微微行了行礼,面色十分平静道:“那在下便献丑了。”
他低眸看了看水波粼粼的河面,静思了许久,才字字斟酌地念道:“月明明,巷明明,明月灯笼守古城。寒宵处处宁。路生生,街生生,岁月峥嵘千古程。落几多世情。”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掌声,四周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自大诗人白轩去世后,这积支城已有二十载没出过这般好的诗了,今日倒是没白来。”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看衣着也是出身于富贵之家。
白轩当年诗名极盛,科考又中了榜首,那可真是少年意气,春风得意啊。
只是好景不长,大殿受封之日,恰逢皇帝迎娶桃花夫人,他与桃花夫人相见后,便双双吐血而亡了,后来积支城中便有些传言,说是桃花夫人进宫前曾与白轩相恋,此间的种种已无从考究,也没人在意了,毕竟他们都已不在二十年了。
“郎君果然诗才绝艳,令我等叹服,今晚这诗怕是没人敢再作了,我们便自罚三杯了。”下游对岸的青衣男子站起身,向远生所站的方向恭敬地举杯,接连喝了三杯酒。
见他这般,其他人皆效仿起来,齐齐站起身各自罚三杯。
“承蒙各位夸赞,我实在是愧不敢担,你们万万不要被在下扫了诗兴,今夜定还有更好的诗。”难得等到上巳节这日,城中不少有诗才的男女皆盼着能在今夜扬名立万,博些才名,远生怎么忍心让这诗会早早就散了呢。且他现在诗兴和赏月之心皆很盛,实在是没有提前离去的道理。
听他这般说,河边众人皆低声谈论起来,若是此时散场,大家都觉着有些可惜,经过一番慎重的谈论后,诗会又继续了。
看着渐渐往下游远去的酒杯,亦如微笑着,很是恭敬地为远生斟了杯酒,送到他跟前。
“多谢你方才仗义为我解围。”她声音轻软,话语不急也不缓,让人听着十分悦耳。
她有些纤细的手指在月光下微微泛着白光,远生接过她手中的酒,嘴角轻扬:“就当还了你这些时日费心照顾我的恩情。”
经历此事,亦如倒是觉着平日里无事时,是该多做些善事,此次若不是沾了青玉之前善举的光,方才定要费她好些心思,才能瞎掰首诗出来应付过关。
谁都知晓亦如修习仙法是把好手,独独对这诗文之事,实在是头疼得紧。
“远生,你这惊人的诗才真是无师自通?”一想到远生从未正经拜过一位夫子,却能顷刻间作出这般出色的诗文,她对他倒是有几分羡慕,这羡慕中又带着些许好奇。
远生将空酒杯置于桌前,静静思量了片刻,才抬眼看着她的双眸:“只要看过几本诗集,略微能明了诗中之意,便能作诗。”
说完便觉着“青玉”方才的话语,实在是不像他平日里的言辞,便凝眸看了她许久,低声念了句:“你今日甚是奇怪,怎问这般浅薄的话语,你不是也擅长作诗吗?”
见远生起疑了,亦如的心一紧,心虚地干咳了两声:“我不是见你诗才惊艳,想向你请教请教嘛,今日我这般虚心,你怎能说我奇怪呢?”
亦如目光诚恳,又说得这般发自肺腑,远生没再说什么,侧身细细听着下游的人念诗。
这还得假装青玉到何时?时时将心提到嗓子眼可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