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墨接连两天没有出现。
第三日的时候,夜色已深,安澜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酒气随即涌了进来。
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南宫墨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一头栽下去。他感觉到身下有个软软的身体。
他呢喃着,声音含混不清:“安澜,对不起,我明知……明知她会羞辱你,却不得……不同意,这是,她唯一的条件。我知道你怨我,没关系,来,打我……”他摸到女子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女子仍旧一动不动。
他怔了一下,猛地起身凑到她面前,用手探她的鼻息。
黑暗中,女子的鼻息有些急促,他将头贴在她胸前,听到突突的心跳。
他在她耳畔哑声呢喃:“洗髓丹没有也没关系,即便你现在完全妖化,我也不介意,我们,一起生个小妖。”
他开始疯狂地亲吻她。
千音困在这具身体中,想要挣扎却完全无法动弹!
该怎么办?忽然,她感到那道束缚她的灵力正在慢慢减弱,她用力一挣扎,居然挣脱开了!
她猛地一用力,将身上的男人一脚踹开,大喊一声:“罗仲辛,你给我醒醒!”
忽然,屋里没了动静。千音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点燃蜡烛,回头看到南宫墨已然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少女黛眉紧蹙:“你就这么,喜欢她?”
心里说不清一种什么感觉,惆怅酸楚,还带着些许的愤恨。
忽然一个词在脑中闪过:嫉妒。
千音吃了一惊,为什么她会嫉妒?他喜欢谁,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呢?她可是上古神器穿云镜,好好修炼早日飞升神位才是她的大道,她从未想过什么男女之情,何况,他只是个凡人,生命短暂,为她停住飞升的脚步,她疯了吗?
她的头居然又开始疼起来,到底是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又全然想不起来?
真正的安澜死了,她化成的猫妖昨晚就走了,屋中只剩下白猫。
从昨夜起,白猫就觉得身体像是掉进冰水里一般寒冷。她跳上床,钻进被衾中,一直发抖,然后又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已化成了人形,只是,还不能动弹。
直到刚才,这具身体才运转自如。
原来,白猫吞下的,居然是颗仙丹。
千音费力地将南宫墨搬到床上,只等明日他清醒过来,就告诉他真相,然后两人一起,再去唤醒其他人,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好奇地来到镜子前面,想知道这白猫化形化成了什么模样。
她看清了镜中人,顿时怔住。
为什么,是安澜公主的模样?
身为神器,她当然知道,相由心生。
少女震惊之余,忽然顿悟,眼神疑惑地望向床上昏睡的英俊男子。
难道,真的动了情?
忽然,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一身道袍的杜衡和花楹出现在院中。
杜衡手持罗盘,看到罗盘的方向指着前面亮灯的一间屋子。
终于找到了,今天早上杜衡向花楹索要仙丹,她支支吾吾,最后才说仙丹被白猫吞了,如今不知去向。
杜衡大惊失色,唯恐这仙丹在猫体内待的时间一长,会孕育出猫仙,到时候仙丹就再也取不出来了!
夜色已深,两个人悄悄靠近那间屋子,生怕惊动里面的人。
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眉目俊俏的白衣女子。
“宇堂,沐漓!”她喜出望外。
年轻道人手中的罗盘开始剧烈的颤动!
“已经化形了!”事不宜迟,他赶紧调动全身气息,奋力击出一掌。
千音还未来得及多说,只觉得顷刻间筋骨破碎,剧痛无比,一股强大的力量欲脱离她的身体。
突然,白色的珠子闪着光芒被抽离出来,照亮了眼前三人的脸。
仙丹落到道士手中,道士握紧,遂转身离去。
内脏破碎的白猫,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已经七窍流血。
沐漓难过地看着眼前的白猫,轻轻抱起它:“对不起啊,谁叫你吞了仙丹呢。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说罢,抱着白猫闪身离开了。
一小团白色的光圈从白猫身体中离开,那是千音的神识,她没有三魂七魄,只有一团神识。
她心中愤愤,宇堂一向稳重,怎么入了梦,竟然这般草率?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一掌被拍死了!
如今,该何去何从?
她真是后悔,刚才就应该把罗仲辛叫醒,而不是等到明天。
宇堂和沐漓从梦中苏醒之后,会不会对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捶胸顿足呢?功亏一篑了……
千音本来以为自己死了就能离开梦境,但是她现在已经在空中飘了三天三夜。看来,死亡都不能离开这里,那么就算罗仲辛知道了这是梦,又有什么用呢?到底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呢?
她忽然想起来在雪神山破局的事情,当时她虽未参与,但是后来听沐漓讲了云旎的故事,明白了破局的关键其实是破除执念。
这既是人鱼精的梦,那就得破除人鱼精的执念。
她的执念无非两点,一是对罗仲辛的情,现在估计已经了了,二是对东青国皇帝的灭族仇恨。在这个梦里,化作安澜的人鱼精,她的仇人就是北沧国的国君。
所以,她应该去了皇宫。
一小团白光飘出王府,晃晃荡荡寻觅着王宫的方向。
果然如她所料,南华国刚刚进贡了一名美人,唤作伯兰诺,此女生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她一到来,后宫佳丽三千黯然失色。
此刻,夜幕降临。
波兰诺的宫殿内灯火通明,黄袍皇帝正用黑布蒙住眼睛在跟伯兰诺玩躲猫猫的幼稚游戏。
美貌无双的伯兰诺穿着露骨的异族服装,衣服边缘的银铛叮叮铛铛作响。皇帝循着声响揽住了她细细的腰肢,随即一把抓下眼罩,将少女打横抱起。少女努着嘴,两个小拳头像雨点一样捶在中年男人的肩上,男人嬉笑着将她抱进寝宫,少女白嫩的小腿在空中乱踢。
千音狐疑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居然长的同云旎一模一样!千音心中疑虑,这梦境中的很多面孔,皆是人鱼精生前见过的,难道,她见过云旎?
千音有些疲累,她将神识附在一盏琉璃宫灯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发现已过了半年之久。她日日在皇宫上空游荡,冥思苦想化解执念的方法。
千音听宫女太监们私下议论,说宫中有了妖怪,已经有四位皇子遇害。皇上却好像并不上心,每日只和仙妃伯兰诺饮酒作乐。
原来伯兰诺已经封了仙妃。
这个妖孽,将往日勤于政事的皇帝迷得神魂颠倒。肱骨大臣拼死谏言,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于是,朝野之上无人再敢放肆。
终于有一天,铁面无私的鬼面将军出现在妖妃伯兰诺的宫殿中,跟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个头戴面具的铠甲侍卫,以及两位捉妖的道人。
异域风情的美人一出现,杜衡有些恍惚,这张美丽的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身穿一袭大红色长裙,莲步轻移,身上银铃叮咚作响。她望着头戴人皮面具的鬼面将军,轻蔑地冷笑道:“南宫墨,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鬼面将军瞬间怔住,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放大,她居然看穿了他的身份!他缓缓地取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俊逸无比地面孔:“你,到底是谁?”他心下猜测,难道之前丢失的人皮面具落到南华国细作的手里了?这些年一直有附近几国的细作企图找到鬼面将军,将他暗杀。难道,眼前的妖妃是南华国的细作吗?
娇艳的美人哈哈地笑起来,笑得花枝招展:“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南宫墨上前几步捏住她的喉咙,眸光狠厉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南华的细作!”他微微用力,几乎将她的脖颈捏断。
她仰面望着他,神色忧伤,居然流下几滴泪来:“果真是你,本来我还抱着一丝丝侥幸,看来我错了,南宫墨,我救了你,你却灭了我的国。”
身穿黑袍的冷峻男子剑眉微颤,凶狠的眼神渐渐和缓,之后又是满目惊骇:“你是——?!”他认出了她,眼前的妖妃,正是当初不知所踪的安澜!
本来南宫墨以为她逃离自己是因为人妖殊途,于是猜测她会隐居深山老林。这半年多,他一直在南夷国的各处山林之中寻她。却未曾想,她居然改头换面,做了皇帝的妃子。
他颤着手松开她的脖颈,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我……”他对她的情,再难说出口。她现在就算是妖妃,也是皇帝的妖妃。
她看出他眼中的痛楚,冷冷道:“为了复仇,还能为了什么?”她低眸,漫不经心地打量指甲上艳红的豆蔻。
南宫铭摘下脸上的面具,墨眉一挑:“六哥,既然如此,我们也无需遮掩。你与妖女嘀咕什么?别像父王一样被迷了心智!道长,赶紧捉妖吧!”
此话一出,正义凛然的杜衡点头,瞬间抽出手中的除妖剑刺向妖妃!
南宫墨一把握住锋利的剑身,鲜血顺着青筋绷出的手指蜿蜒而下,滴在青石之上。
他神色阴翳,星眸深沉。
千音心里一惊,看来罗仲辛已深陷其中,该这么办?
“六哥你做什么!”南宫铭怒声喝道,“你别被妖妃迷惑!你忘记她残害了多少皇嗣,又挑唆皇上杀了多少大臣,抄了多少大臣的家?”
“我欠你的,我还!”说着,他夺过道士手中的剑,直直刺入自己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少女的花容月貌上……
“六哥!”
“罗仲辛!”千音失声喊了出来,惊慌地飘到他面前。
少年眼神渐渐暗淡,瞳孔开始涣散……
少女怔住,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门外脚步声靠近,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出现在几人面前。
他神色担忧地望着满脸是血的少女,温和说道:“公主,玩够了,梦就该醒了。”
千音暗惊,皇帝难道是——黑鱼精鲲鹏?
妖妃的眼睛眨了眨,一下子晕倒在皇帝怀中。不消片刻,她睁开眼睛,已经现出人鱼精的原形,她惨淡一笑:“鲲鹏,原来是你。”
皇帝苦笑一声:“你以为真正的皇帝那么容易被你迷惑吗?”
“你为何,还有自己的意识?”少女不解地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在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化成猫妖的安澜。
“我若不清醒,谁来带你出去?”
少女黑眸中闪过惊讶之色:“难道,你也……”
皇帝点点头。
两行热泪从少女脸庞滑落。
人鱼精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与六界商贾达成交易,才得到这个属于她自己的梦。而现在,鲲鹏为了带她出梦,居然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你其实不必如此,那人迟早会来带我的灵魂出去。”她眸中泪花闪烁。
“公主,我不忍心看你痛苦下去……我不想再陪你演戏,我觉得,你并不快乐。”
少女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她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南宫墨,轻叹一声:“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她的执念一消,空间开始剧烈的震颤,顷刻间,眼前的一切化为碎片,烟消云散……
当日在东青国街头的刑架上,人鱼精抬眸的瞬间看到了人群中旁观的罗仲辛,他的目光冷静的几乎没有一丝怜悯,他转身离开,任由自己被众人侮辱。人鱼精的爱恋顷刻化成一把利剑,刺的自己痛不欲生。
如今在这梦境之中,他终于给了她想要的在乎。
人鱼精的心结,在此刻终于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