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命不该绝,被血灵所救,起死回生,在他离去之前,再三向血灵族言谢,誓要报答。而对此,族长千岩只说了句:“此地一切,不可外露。”
此人连连应下,然而,在这人走之后不久,果如血灵们所料,越来越多患有千孔斑的人逃往血灵绝谷,不知是否是那人有意将此地透露出去,还是果真是备有用心之人要打探血灵谷所在,又或者,只是因为天意——苍天不怜,人间蒙受苦难,唯望血灵,拯救人间。
成百上千长满恶心的斑孔的人们聚集于血灵谷,哭声恫切,惊恐万分,闻之悲怆。
而族长担负的,不仅是救人之责,还有整个血灵族的命运。
——人族有难,救是不救?
——可这么多人,又如何救?
恐怕这已不是人族之难了,也是血灵之劫,是逃避世事多年的血灵族,躲不过的劫数。
黄昏下,千岩静默地站着,像一座岿然不动的石像,可他的内心,翻起千翻浪,披着柔和的霞光,兮宁从背后轻轻抱住她的丈夫,这种时候,她只会和他站在一起。
千岩看着远方,他的眉骨坚毅,神色却充满悲寂:“兮宁,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让这些人进来,救这些人,究竟对不对?”
兮宁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全族的事,千岩,你没有错。”
千岩道:“可你我都知道,血灵族很可能会因此……”
兮宁道:“若不是你,血灵族又何以能再延续这千年?我们本就是被神遗弃的亡族,血灵曾获得了太多的恩宠,天道轮回,现在,是时候偿还了。”
千岩道:“兮宁,如果我们未曾去过天上,也没有将血灵聚集,或许他们现在就都不会面临这个选择,你……后悔吗?”
兮宁摇摇头,鸦翅般的长睫垂得温柔:“不会,我们有了溸离,血灵也有了家,有了这么长时间的安宁,不用四处逃,四处躲,足够了。”
千岩又道:“可溸离……她有着和你一样的血……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兮宁道:“所以,她才是我们的孩子呀。”
千岩叹了口气,转身回抱住她的妻子:“这里……就靠你了,我会去见那个人,希望……血灵还能有一线生机。”
兮宁道:“这里有我,你放心。溸离……也一定会活着。”
……
古老的血灵族曾风光无限,受神庇护,荣获恩宠,可上古之神陨归天地,留下相生相合的六界,却单单落下了血灵——血灵有半神之躯,却没有强者的能力,他们天生善良,避世,软弱,血灵之血越强,血灵之身就越受觊觎,以至于他们命途多舛,曾全心守护追随人族却遭背叛,曾全心相信妖鬼神魔却惨遭屠杀,血灵族不得不四处奔逃,匿迹而生。
血灵族避世无争已多年,现下面对人族之难,不救亦是应当。
然而,患疫病之人的哭嚎无时无刻不萦绕于每一个血灵的耳旁,疾入膏肓者的尸体,亦历历在目。而今,面对这曾经他们守护过,也被背叛过的人,血灵全族上下,不过一瞬沉默,竟无一例外,皆言:“救!”
不救不违理,然救是为了不违心,不违背血灵血脉代代延续的,本心。
血灵族不论老少强弱,皆以血做药,少则止痛,多则愈肌,很多老一辈的血灵长者们,更是亲自到瘟疫发源地,无昼无夜地治病救人,得到救治的人无一不感谢血灵恩德,半神之名,再一次传遍八方。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疫病迅速繁衍,变异,以至于曾被救治看似已经完全康复的人,但过不了多久,身上的斑孔竟又重新出现,甚至来势汹汹,较之前更猛更烈。
众人不明原因,却又不能不一直依赖血灵血勉强续命,虽然血灵血对这千孔斑无法根除,却能短暂疗愈,减轻患者痛苦,而渐渐地,人们竟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确实有少数人能够完全康复,而这些康复者,救治他们,皆为同一个人——那便是族长之女,溸离!
此疫从古至今从未遇见过,不知是天罚还是神怒,似要断了人族的生路,连寻常血灵之血,都只有短暂的功效,于止溃止痛是良药,却不能根除——唯有溸离。
溸离救下的人,无一复发,犹如神迹一般,患病者在发现这一点后,都蜂拥至溸离之前,这些将死之人,更是视溸离如神,看见溸离,就是看见了生的希望。
“我的孩子还不满周岁啊,他是无辜的……”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为什么会得这个病?我不想死哇……”
“救救我,我会把我的财富全部都捐出去的……”
“真的太疼了,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们,一定要救救我们……”
人们恳切跪拜,如神般供奉,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然而,瘟疫如此肆虐,染疾者千万,仅溸离一人,如何救得过来?
她听见有人对她道:“溸离,人道兴衰自有命,不可强求。”
血灵族人们都说,“放弃吧溸离,救不了的。”
然而溸离面对这患疾跪拜的病人,却是毫不犹豫,飞身而起,展开隐藏已久的双翅,俯视着众生,目光坚定,她道:“人若皆有命,那庇护众生便是我的命,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会停。”
溸离伸出手,在细瘦的胳膊上划下一刀又一刀,血流了干,干了又流,伤口划了愈合,愈合了又划,一道一道,不能停歇。
但,谁的血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呢?谁的命又不是命呢?更何况瘟疫的传染,是不会因为有一个人被治愈就停止了的。
不够,根本不够,远远不够。
染上瘟疫的人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贪婪,他们渴求着鲜血,渴求着血灵能够起死回生的鲜血,他们在死亡面前,失去了仅有的理智,亦没有了残存的良知,他们犹如豺狼般,死死盯着溸离手上的血,看着其一滴滴地落入碗中——太慢了,来不及了,再晚一点,就被别人抢去了……这么想着,立时就有第一个人扑到溸离身上,用染病的罪恶的獠牙,狠狠地咬在溸离的身上!
“啊!!!”这是来自他们曾恳求的恩人的痛苦的声音。
然而,没人能听见,他们眼里只有这个少女白皙的肌肤破裂后流出的鲜血,他们毫无怜惜,扑上去,张开嘴,用尖锐的牙齿咬破少女的皮肤,贪婪地吮吸来自神祗的血液——荤腥的血液流入口中,却仿佛这世间最极致的美味,大口吞咽,毫不怜惜。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上……
脆弱飘摇的稻草,如何能救下如此之多落水的人?她给无数人以生的希望,却亲手将自己,推向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