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嫂夫人怎么样了?”
来人似乎与陈敏之很是熟悉,居然能毫不避讳的询问起齐薇的近况。
“较之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了,多谢阿适的关心。”
陈敏之有些温和的声音在齐薇的耳边响起,惹得她嘴角轻扬。
“敏之,你打算之后怎么办?”对面的男子有些踌躇的问道。
“待薇儿生产之后,我打算向圣上求情外放,此生再不入京城。”陈敏之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假山后齐薇微微一怔,心中一阵紧缩,也许父亲的案子不像她听到的那样,或许陈敏之为了保住自己,也费了很大的劲吧。
听他落寞的语调,或许因为岳家陈敏之也不受圣上待见了。
然而那个叫阿适的男子接下来的话,让齐薇犹如五雷轰顶,震得她心神失守,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今夕何夕。
“敏之,我有点看不明白你了,给嫂夫人下药,让她五年无所出的是你,临摹齐尚书的字迹伪造通敌信件,致使齐府满门抄斩的是你。”
“明明嫂夫人求生意志全无,了无声息躺在床上,指使太医给她下药让她误以为怀孕的也是你,你…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那个男人困惑的声音夹杂着血淋淋的事实,将齐薇整个人冲击的愣在原地,心中犹如惊涛骇浪般翻滚。
“呵…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陈敏之自嘲的说道。
“我父母皆为齐同海所杀,我苦心积虑的靠近敌人,忍辱负重二十余年,终于借圣上之手报了杀父之仇。”
“但是阿薇,她…她…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对我情真意切,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对着我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因为我给她下药整整五年无所出,默默的自己抗住所有的委屈也不愿意让我为难。”陈敏之苦涩的说道。
“原本我想借着这个事情让她正常死亡,但看到她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后悔了。”
“我无法想象没有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杀父杀母之仇不能不报,我和她如今只剩下彼此。”
“只要,只要我们离开京城,忘掉在这里的一切,也许,我们能够互相陪伴着走完剩下的这一生吧。”
陈敏之熟悉的声音让齐薇心底的凉意一层一层的冒上来,止不住的寒意将她包裹,像是不透风的水泡一样让她的身子犹如寒风中的树叶,不停的发抖。
乌青的双唇不见一丝血色,沉浸在巨大震惊和哀伤中的齐薇不知道陈敏之和那个叫阿适的男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欢颜找到她时惊慌失措的脸庞,慌手慌脚的就要去找姑爷时,她一把抓住了欢颜,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让欢颜将她扶回房屋后,便一言不发的躺在了床上,任凭周边的丫鬟婆子怎么劝说,都不曾开口,更不曾下床吃饭。
齐薇的异常终于还是报给了陈敏之,陈敏之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齐薇的身边。
然而齐薇命令欢颜锁了门窗,誓死不见陈敏之,更不曾答复陈敏之的问话。
两人隔着窗户一夜无眠,第二日陈敏之不得不去上朝后,齐薇也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命人收拾东西,将陈府角落的一个僻静的院子收拾出来,带着欢颜,锁了院门。
平日里除了欢颜以外,不许任何人进出,就那么自我放逐般的龟缩进那方小小的天地。
下朝归来的陈敏之在听完下人的回报后,罕见的沉默了半天,最后吩咐一众下人按照夫人的要求来办,不得去打扰夫人清修。
夫妻二人就这么过起了同一屋檐下不见彼此的生活,齐薇每日里枯坐在院子中抚摸着因为停药而慢慢平回去的肚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日复一日的呆坐在床边,看着花开花谢,日出日落,原本就羸弱的身子越发的虚弱下去。
终于在搬进小院半年后卧床不起,整个人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
欢颜不敢做主,一路哭着走进了陈敏之的书房,讲述了这半年来齐薇的生活状态,以及即将离世的消息。
陈敏之风一样的跑进了齐薇所在的院子,然而齐薇闭上了双眼,至死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薇儿,你,你都知道了,对吗?”
陈敏之何其聪明,看着齐薇这些时日的举动,早就心中有所明悟,此时不过是夫妻二人之间的摊牌罢了。
“你知道了也好,这些年我背负着这些东西,已经把我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每次看到你温柔的笑脸和盛满情意的眼睛,我都恨不得转身逃离,我怕你知道了我对你家人心中的憎恶,我怕你惧怕我,离开我,又忍不住想你,想见你,想要和你终老一生,这就是报应啊!”
看到齐薇因为自己的话而颤抖的身体,眼角溢出泪光,陈敏之心如刀绞,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薇儿,你父亲当年是安县县令,误判我父亲杀人罪成立,判定我父亲秋后问斩,我母亲不堪承受上吊自杀,我成了孤儿,吃百家饭长大。”
“我父亲被砍头的那一天,我也在现场,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杀,心中除了愤怒没有其他的,我一定要为父母报仇的。”
“我处心积虑,想尽办法靠近你的父亲,博得他的欢心,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力量壮大自己,最终为父母报仇。”陈敏之干巴巴的说道。
“你是一个意外,你那么美好,那么娇美,让我控制不住的爱上你。”
“我也矛盾过,要不要为了你放弃报仇,就这么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不也挺好么?”
“但午夜梦回,我始终忘不了母亲绝望的眼神,父亲不甘的怒吼,我要报仇,我一定要为父母报仇,薇儿,你懂我的,对不对。”
说到最后陈敏之深情的看着闭上双眼,但眼角大颗大颗滴泪的齐薇,面带希望的看着对方。
齐薇至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看过陈敏之一眼,只是不停的流泪,昏昏沉沉间晕迷了过去。
至此之后,陈敏之每天下朝后准时出现在齐薇的床边,和她说着朝中的趣事以及他看到的听到的故事,小事等,或者拿着一本书,不拘风格,不拘类型的念给她听。
这是她们两个小时候经常做的事情,陈敏之每日放学都会念一段先生讲解的书目给她听,听不懂的陈敏之就耐心的为她讲解。
二人往往一个讲一个听,对视一眼后又惊慌的分开,心中却又无比甜蜜,直至二人成亲的前几年都常常这么做,如今想来,却也有往事沧桑之感。
齐薇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只能喝下一些清汤或者寡淡的粥水。
她心中愤怒陈敏之诬告齐家,致使亲人一息之间全部离世,又恼怒自己对他还有感情,做不到为家人报仇。
就这么自己和自己较劲儿,致使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勉强靠着药石吊着命罢了。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陈敏之这一日念的是一本《道德经》,奇异的是齐薇今日居然清醒着听他从头念到尾,虽然内心毫无波动,但就那么认真的听完了整部道德经。
在陈敏之念完《道德经》离开后,齐薇难得清醒了过来。
打量了四周的摆设后,在欢颜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有些留念的看了看欢颜不再年轻水嫩的面庞,指挥着欢颜开窗,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开的热闹的藤萝。
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摆,闻着花朵散发出的香气,三两只蝴蝶悠闲的在花丛中戏耍,嗡嗡的蜜蜂倒是不停的来回飞舞,远处的树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清脆的叫声让齐微觉得有些耳熟。
似乎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有这么一只全身赤红的小鸟,叫声清越,尾羽艳丽,是什么时候拥有的来着,那只鸟儿叫什么来着,齐薇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飘忽的思绪顺着清越的鸟叫声,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始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拥有那只尾羽艳丽的小鸟让齐薇不由得撅了撅嘴,就像她少年时期吃不到糖一样。
眼角撇过窗沿下她曾经最爱的那一丛芭蕉,齐薇突然就累了,不想再与陈敏之这样纠缠下去。
她们两个自她七岁开始纠缠在一起,十六岁嫁他为妻,到现在二十二岁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年,二十二岁也正是花朵绽放的年龄,于她却是即将枯萎衰败的局面。
因为这个男人,她得到了所有,却也失去了一切。
人生啊,难到只有情爱,只有爱与怨愤,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纷杂的思绪犹如雨后春笋,在齐薇的脑海中爆炸式的出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齐薇有些混沌的脑袋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漆黑的深渊。
或许,她不该沉溺在这繁杂而又耗费精力的情爱愤恨当中,她似乎已经浪费了很多很多的时间,该清醒了。
她的未来不应该是沉默憋屈的死在这个深宅大院中,她应该有其他的路可选,而不是生生的逼死自己,困死在这一片窄小的后院中。